博弈
第二天早朝時,司馬昀和陳遠都在不自覺地躲避着對方的目光,可好像越是躲就越容易碰上,搞得司馬昀說了幾次話都斷斷續續的。陳遠也一直是如墜雲霧,早朝的內容只聽了個大概,其中比較關鍵的就是北晉腹地泯水一帶,連續發生了幾樁針對寒族地主的滅門慘案,而且此事已經牽扯到朝中的某些官員。司馬昀派徐煥之兩日後啓程去泯郡調查此案。因爲是徐煥之的份內之事,而御史大夫是御史臺的最高長官,裴愨不好阻攔,但他還是派了個叫姚賀章的侍御史一同前往。明着是說輔助查案,但其實是爲了監視徐煥之。當然徐煥之那邊明着是說去查泯案,實際上也是爲了調查裴dang的案子。
退了朝,司馬昀恨恨地想:什麼樣的男人朕沒見過,怎麼偏偏要執著於陳遠?他哪裡好呢?長得也就那麼回事,要說英俊端正,朕的哪個囧囧不端正?哪個都比他貌美細膩!皮膚不白淨也就罷了,還整天不修邊幅,頭髮從來都沒有好好地全都梳到頭頂的時候,衣冠也從不按規矩穿戴,朝中的禮數又不懂。口才比不得徐煥之,武功也未必就比宮中的高手厲害。可是……他就是與衆不同,就是敢做別人怕掉腦袋的事。是他根本就沒把朕當皇帝呢?還是因爲他在朝中日子尚淺呢?……
反反覆覆,司馬昀怎麼也想不出個頭緒來,不知不覺又快到鸞苑了,他停下腳步,想了會兒,轉身就往回走,他現在不想看見任何囧囧。
“小番兒,去車華宮通報一聲,今晚讓車貴嬪來泰明宮侍寢。”小番兒剛要走,“等等,然後再派人到淮王府去一趟,把淮遠王給朕找來。”
徐煥之回到府中換上便服,正跟管家交待自己離開之後府上要注意的一些事情。一個下人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爺!老爺!不好了!”
“怎麼了?”
“外面有個穿胡服的高大年輕男子,帶了好多人,說要見老爺。大秦正在門口周旋着呢。”
“胡服?年輕男子?該不會是……”
陳遠正跟徐府的家丁說:“我真有急事要見你們家老……唉,徐大夫!”
徐煥之走到門口,看了一眼陳遠身後的二十幾個人,各個高大威猛、虎背熊腰。
“果然是之遙,進來吧。”
進到院子裡,其餘的人都站住了,只有兩個人跟陳遠進了內廳。陳遠說:“徐大夫的家僕還真是訓練有素啊。”
“叫我煥之或者即明吧。誰讓你穿這身衣服還帶了這麼多人。”
“在北方穿慣了,像你這長袍大袖的,多不方便。”
“之遙是來給我送行的嗎?”
“我是來給你送人的。”
看徐煥之瞪大了眼睛看自己,陳遠就笑了,“院子裡的二十個人是送來給你當護衛的。”
“什麼?”
“還有。”陳遠用下巴指了一下坐在旁邊的蔡緒,“這位是蔡至末,蔡將軍。明天你出城之後,我會讓至末再帶一隊人馬跟在後面。”
“你這是幹什麼?”
“即明兄此去泯水腹地,除了調查泯案,還要蒐集能坐實裴丞相各種罪名的證據,必定一路兇險,還是多帶點人手的好。”
“煥之乃朝廷命官,誰敢動我。再說,這次出建康,除了明查,還要暗訪。你弄得如此轟轟烈烈,讓我如何查案?”
這時剛纔攔在門口的大秦送茶進來了,徐煥之指指他,“我帶着他就行了。”
陳遠一把抓住正要給他倒水的大秦的手腕,他疼得哎呀一聲便扔了茶杯。
“這身手怎麼行?”
“我再帶幾個御史臺的侍衛就行了。你的人太顯眼,再說裴愨還派了姚賀章跟着我呢。”
“至末帶的大隊人馬會偷偷地跟在你們後面,不會讓別人發現的。院子裡的人你帶着,一個欽差身邊帶上二十幾個人應該不爲過吧?”
“可是……”
“是皇上的旨意,你就帶着他們吧。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個個身手敏捷。”說着陳遠掏出一個布袋,“這裡面是青衫軍近距離互相聯絡時用的火炮,有需要的時候,你點燃一個放到天上,至末很快就會帶人趕到的。”
徐煥之接過布袋,打開正看,陳遠又一指旁邊的時琴,“你把木也也帶上。如果需要更大批的軍隊,讓他回建康來報信。”
最後陳遠又囑咐了送來的二十個護衛一些“聽徐大人的命令”“務必保證大人的安全”之類的話就帶着蔡緒走了。剩下徐煥之看着他留下的二十個壯漢不知如何是好。
司馬旬來到泰明宮的後園,參完禮之後說:“皇上召微臣進宮可有什麼事?”
司馬昀正趴在水榭的欄杆上看水裡的魚,“皇兄,你看。”
過了會兒,他扭過頭,見司馬旬還恭恭敬敬地站在遊廊裡,只是抻長了脖子在往水中看。司馬昀雙眼一彎,笑着走過去,拉起司馬旬的袖子,“皇兄到這兒來看。”
司馬旬被司馬昀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弄得很緊張,一臉窘迫地被拉到欄杆旁邊,然後他往水中仔細看:是幾條大魚在圍捕一羣小魚。大魚總是先衝進魚羣把小魚衝散,然後小魚再次聚攏時,便會有幾條被孤孤單單地留在魚羣之外,然後這些孤單的小魚就被大魚吃掉了。
司馬昀站直身體,“二皇兄已經不在人世,你是朕唯一的親兄弟了。現在朝中司馬氏一族掌權的人已經越來越少,皇叔遠在艽野,權兒和敬軒年齡還小,而裴丞相從沒有停止過擴大自己的勢力,朕懷疑二皇兄是被他……”
司馬旬驚訝地擡起頭來看着司馬昀,“不會吧?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很簡單,他如果先對朕下手,有你和二皇兄在,這皇位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的。再說詔書都是中書省草擬遞送的,曹允是裴愨的人,所以……”
“皇上是說,吳虎是遵照裴愨的旨意故意不及時趕到函陽城的?”
“嗯……當然這個只是朕的推測,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司馬旬緊鎖着雙眉,目光遊移地看着腳下,似乎在努力構想整個事情的經過,司馬昀及時打斷了他的思路。
“所以朕不想再坐以待斃了。今天早朝徐大夫的話你也聽見了,你若能助朕從裴愨手中奪回大權,朕一定封權兒爲函陽王,並將鈫城、墟陽等地的州郡都劃給淮遠城。”
聽到這兒,司馬旬立刻跪倒在地,“謝皇上恩典,臣願爲皇上效犬馬之勞,吾皇萬歲萬萬歲!”
司馬昀上前一步扶起司馬旬,“皇兄不必如此多禮。”
司馬旬看着笑黶如花的弟弟想:你不過是想利用我除掉裴愨老賊罷了,到時候得了天下,還不都是你說了算。
司馬昀看着感動萬分的哥哥想:你不過是想等朕除了裴愨老賊再除掉朕,你這個皇長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坐這個皇位了。
但不管兩個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兄弟二人還是暫時達成了默契,統一了目標,就是先解決裴dang的一干人等。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朝中暫時沒什麼大事發生。只是司馬昀覺得自己的行爲日益怪異起來。每天上早朝之前他都興高采烈的,退了朝就開始垂頭喪氣——當然都是在心裡,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而且他幾乎都住在泰明宮,也沒有找人侍寢。他先是把積壓了很久的奏摺都批了,然後又讓人把全國上下各個封地的封王,各個品級,各州、各郡、各縣的官員的名字報了上來,研究了幾天。後來他把以前想看而沒時間看和一直沒看完的書和古簡也都看了。最後乾脆沒事就跑到竹林裡站着,小番兒也不敢多問,只能抱着個斗篷在旁邊候着,見起風了就趕緊給披上。
陳遠這邊這些日子也不怎麼好過,上朝的時候他只是一味地看着地,很少擡頭去看司馬昀,就是偶爾不小心看了一眼也會趕緊挪開目光,然後故作鎮定,心情卻要起伏一會兒。回到家裡,沒事的時候他大都在發呆,吃飯時也常常一手端碗,一手執箸,然後就愣了,每每董氏問:“想什麼呢?”往往是“啊?哦。”便沒了下文。
這天司馬昀不知不覺又往竹林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了,他忽然想:這是何苦呢?朕是皇上,九五之尊,想做什麼都行,想得到誰都可以。陳遠,不就是個將軍嗎?不就是有十幾萬的兵嗎?做不了囧囧,朕照樣能要了他!
“小番兒!去,派人把陳將軍找來,說朕有要事找他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