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
從太和十四年到太和十八年,朝廷陸續投入了很多人力和財力進行徵兵。除了各地直接聽命於宮城的守軍的擴充,司馬昀還在隕汐組建了一支完全由陳遠帶領的二十萬大軍,人稱汐軍。包括陳遠在內,朝中大部分的人都以爲司馬昀建汐軍不過爲了守衛建康,未雨綢繆,沒想到他竟是對西越東涼窺視已久。
陳遠一向軍紀嚴明,練兵有術,所以雖然軍隊裡大部分都是入伍不到五年且沒參加過什麼戰鬥的新兵,但提到汐軍,還是不免會讓人有所畏懼。
司馬昀在私下裡跟陳遠談過之後,很快就在早朝上下了旨,着陳遠六天後帶十二萬兵馬開往函陽。
陳遠用了幾天的時間安排兵營和家裡的事。臨行前,陳遠要進宮時,董氏說讓他也去看看紫菱,九歲的晃兒一聽父親要去成禧宮,立刻也鬧着要跟去。陳遠知道他是要去找平歷公主雲琅玩兒,就把他也帶進宮了。
晃兒很像陳遠,除了眉眼之間,一顰一笑的神態都與父親如出一轍。紫菱很喜歡他,他一來,就立刻叫人拿了許多點心瓜果給他吃。小孩子都一樣,同樣的東西,在家裡追着喂也吃不了幾口,到了別處,卻像見了沒吃過的新鮮玩意兒,狼吞虎嚥地吃個沒完。
陳遠不無愛意地在晃兒的頭上輕拍了一下,“瞧你吃得,好像在家你娘不讓你吃飽似的。”
晃兒嚥了滿嘴的截餅,說:“我喜歡皇后姨母這兒的點心嘛,比家裡的好吃。”
紫菱笑着拿出絲帕擦了擦晃兒沾了一臉的餅屑,“喜歡就多吃點兒,走的時候再讓人給你們拿走一些。”
陳遠說:“你別聽他瞎說,都是一樣的東西。拿回去他又不吃了。”
晃兒又喝了幾口果粉汁,“我吃完了,我想去找雲琅妹妹玩兒。”
紫菱叫來個宮女,讓她帶晃兒到後園去找雲琅和雲嬛(紫菱生的二公主)。
看着晃兒被帶出去,紫菱嘆了口氣。陳遠問:“怎麼了?唉聲嘆氣的。”
紫菱低下頭,“紫菱不爭氣,進宮這麼多年了,也沒能給皇上生下個皇子,枉費了大哥和嫂子的苦心。”
“這是什麼話,我送你進宮又不是爲了光讓你給皇上生育龍子。再說你還年輕,着什麼急呢?”
紫菱擡起頭,“不說這些了。聽說大哥要帶兵出征了,不知這次會離開多久?”
“嗯,少則一兩年,多要三五載吧?現在我也說不準。”
“這麼久?嫂子和晃兒跟你一起去嗎?”
“文君的身手堪比男將,本來是想帶她一起去,可晃兒現在年齡還是有些小。所以他們暫時會留在建康,等過幾年,晃兒大些了,要是我還回不來,再看看能不能讓他們母子也一起過去吧。”
陳遠跟紫菱閒聊的當兒,司馬昀來了。他沒讓人通報,走到門口看見了陳遠的靴子。他問旁邊的侍衛是不是陳遠在,侍衛說陳將軍和小公子一起來的,小公子去了後園。
司馬昀想了想沒有進去,跟侍衛說一會兒陳將軍出來告訴他朕也去了後園,就走了。
陳遠跟紫菱一起到後園的時候,司馬昀正懷裡抱着雲嬛,給端正地坐在自己面前的晃兒和雲琅講故事。司馬昀問:“你們說,聽了這個故事明白了什麼道理?”
晃兒眨了眨眼睛,“男子漢大丈夫,要想成大事,不僅要精通文韜武略,還要能忍辱負重。”
司馬昀先是一愣,然後笑了,“想不到晃兒小小年紀,竟能說出這樣有氣魄的話來,你比朕的那些庸臣閒將還要明白事理呢。”
“皇上休要聽他胡說,他懂什麼。”陳遠走過去先行了禮,然後坐到晃兒身邊。紫菱也坐到了司馬昀身後。
司馬昀瞪了陳遠一眼,“朕看他比你強。”
雲琅偎到紫菱身邊。司馬昀說:“琅兒怎麼想呢?”
雲琅看了晃兒一眼,小聲說:“琅兒不明白,吳王對西施那麼好,她爲什麼還要離開?”
司馬昀又看晃兒,“晃兒說呢?”
“嗯……所以說要想留住自己喜愛的東西,就一定不能失敗。”
司馬昀讚許地點點頭,“孺子可教啊!”然後他伸手摸摸晃兒的臉,又說:“晃兒今天就留在成禧宮吧,明天再回去。”
雲琅立刻高興地蹦了起來,“太好了!?我還要跟晃兒哥哥一起睡!”
紫菱把她拉回到座位上,“不可以。”
“爲什麼?!以前晃兒哥哥在宮裡是不都是跟琅兒一起睡嘛?”
“那是以前,你現在長大了。”
雲琅嘟起了嘴。司馬昀站起來,“琅兒,聽你母后的話。紫菱,你照顧晃兒吧,明天讓之遙來接他。朕還有些事要跟之遙說。”
陳遠也跟着站了起來,“晃兒要聽話。”
晃兒點了點頭。紫菱要起身去送他們,司馬昀擺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就和陳遠一起走了。
看着兩個人轉過迴廊,消失不見。紫菱突然想:不知道嫂夫人知不知道他們的事呢?她轉過頭看着晃兒說:“你娘她好嗎?”
“好啊!今天我跟爹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我娘說她很想您呢。”
紫菱颳了一下他的鼻子,“你這個小機靈鬼兒。那你爹走了之後,讓你娘帶你進宮來玩兒吧。”
晃兒討好地笑了,“可以嗎?”
“嗯。”紫菱點點頭。
陳遠跟司馬昀到了泰明宮後,陳遠問:“皇上有什麼事要跟臣說?”
司馬昀搖頭,“沒事。就是你要走了,朕想跟你一起多呆會兒。”
陳遠盯着司馬昀看。從第一次見他,到現在已經十年了,兩個人從心存芥蒂到彼此信任,從暗生情愫到如膠似漆,陳遠已經不能想象沒有司馬昀的日子要怎麼過。雖然現在只是暫時離京,可一想到要很長時間見不到他,陳遠心裡還是充滿了離別的不捨。他往司馬昀身邊挪了挪,伸手拔掉了他頭上的髮簪。然後放下他的頭髮,一邊用手理順他漆黑的髮絲,一邊開始絮絮地說:“我離開之後,你要每天好好吃東西,批閱章奏不要太晚,天涼了要多穿衣服,不舒服就找太醫令……”
司馬昀一把按住陳遠的手,“你真嘮叨,是老了嗎?”
陳遠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懷裡一拉,然後抱住順從的身體,在司馬昀耳邊低聲說:“我嘮叨嗎?”
“嗯。”
“那讓你看看我老了沒。”
陳遠輕輕地舔舐起司馬昀的脖子。司馬昀身上輕顫了一下,呼吸很快失去了節奏……
陳遠的動作緩慢而輕柔,彷彿這樣時間流逝的速度就會減慢。司馬昀每一寸的肌膚都被喚醒了,他緊緊地貼着陳遠強健的身體,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吸滿了陳遠的氣息……
陳遠慢慢**自己的身體,舌尖在溫潤的的口腔裡纏綿。司馬昀的長腿緊緊盤繞在陳遠的腰上。寢宮裡除了粗重和迷亂的呼吸再沒有其它任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緊繃的身體終於鬆弛下來,但卻都不願意離開對方,相互抱着滾到一側,不一會兒,陳遠不知不覺睡着了。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位置是空的。他披上衣服,下了地。
司馬昀正坐在書幾前,不知在寫什麼。陳遠小心翼翼地從後面走過去,抓住他垂到地上的頭髮。司馬昀嚇了一跳,一下子趴到了書几上,他低着頭轉過臉看陳遠,“你醒了?”
“寫什麼呢?”
司馬昀搖搖頭。
“怕我看?”
“你先去睡吧。明天就要上路了。”
陳遠看他緊緊蓋着几上的東西,像不想被大人發現秘密的小孩子,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摸摸司馬昀露出的半邊白玉般的臉頰,“嗯,你也早點兒睡吧。”
陳遠回到牀上,司馬昀直起身,又拿起了筆。
第二天,陳遠帶着晃兒回到家時,董氏已經把他的行裝都收拾好了。她給陳遠換好衣服說:“皇上不跟你一起去嗎?”
陳遠一愣,因爲一直覺得跟司馬昀的事對不起董氏,而且他相信這些年她不可能沒聽到過那些風言風語,所以他在董氏面前都會盡量避免提起司馬昀。董氏這樣問,他更覺得她是故意在試探自己。於是陳遠用很輕鬆的語氣說:“皇上跟我去做什麼,他會留在宮裡的。”
“哦。”董氏悶悶地答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又說:“你這次要是能再打勝仗,不如跟皇上說就常駐函陽吧?然後我帶晃兒過去。”
“啊?爲什麼啊?”
“嗯,函陽離涿縣近些嘛。省得咱們回去一次怪不容易的,父親的年齡也都越來越大了。”
“哦,嗯……這個……再說吧,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打敗西越呢。”
董氏不再說什麼,給陳遠拿好東西,送他出了門。
陳遠帶着一小隊人,半天的工夫就到了隕汐。十二萬兵馬已經整裝待發。陳遠騎着馬走到隊伍前,喊了幾句話,鼓舞士氣。然後他舉起長qiang,剛要下令開拔。遠遠地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陳遠回過身,看見一隊人正騎着馬跑過來,緊接着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皇上駕到!”
陳遠趕緊下馬,跪下接駕,身後的人也都立刻跟着跪了,十二萬人一起跪,呼呼隆隆響成一片。
司馬昀騎在馬上,來到陳遠跟前,“愛卿平身。”
陳遠站起來。司馬昀指指陳遠的馬,“拿着qiang,跟朕來。”說完調轉馬頭就往一片野地裡跑。陳遠趕緊上馬跟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一直跑到三軍目不能及的地方,司馬昀才勒住馬。陳遠不說話,看着他。
司馬昀說:“給朕練一套qiang法吧。”
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陳遠皺皺眉,還是下馬霍霍有聲地舞了一套董家qiang。一時間qiang影凌亂,塵土飛揚……
收勢之後,陳遠將長qiang往地上一戳,正好立在司馬昀面前。
司馬昀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同樣亂了的心神。然後他把手伸進懷裡,掏出一條囧囧的絲帕,繫到了陳遠的qiang上。
陳遠看看司馬昀,把qiang頭的一端挪到眼前。他展開絲帕,上面是一幅畫,畫的是一個人的背影,那人在看着遠方,好像在等什麼。旁邊還有兩句古詩: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陳遠默默地反覆看着“誰能別離此”。看了一會兒,他擡起頭,“你昨天就是在畫這個?”
“嗯。”
“昨天怎麼不給我?還特意大老遠地追過來。”
“想親手給你係到qiang上。”
陳遠把qiang放到地上,然後站起來抓住司馬昀的馬,一翻身騎了上去,坐到了司馬昀身後。他雙臂環住司馬昀抓住繮繩,雙腿一夾,馬兒立刻四蹄奔騰,在曠野裡馳騁起來。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兩人都不說話。就這樣跑了一圈兒,轉回來之後,陳遠勒住馬。停了一會兒,他把頭垂到司馬昀肩上,在他耳邊說:“我一定會打敗西越,儘快回到你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