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徐煥之和姚賀章帶着大秦、時琴和陳遠硬讓他帶的二十個護衛先到了泯郡。因是晉中富庶之地,他們一路上到沒有碰到大批的災民和北方僑人,只看到一些零星小股的流民。泯郡太守仲遷本是要安排徐煥之住到太守府裡的,可被徐煥之婉言拒絕了,他堅持要住官驛。
安頓好了之後,仲遷又親自來接徐煥之去太守府參加特意給他安排的接風宴。徐煥之本不想去,姚賀章說一味地拒絕他,以後反倒不好查案了。徐煥之想想不無道理,便和姚賀章帶着時琴和兩個護衛去了。
顯然仲遷是事先調查了徐煥之的興趣愛好的,晚宴上沒有彈琴唱曲兒的,也沒有跳舞陪酒的。仲遷找來的都是當地著名的士族大家和文人雅士,宴席上大夥兒不談政事,只是流觴曲水(一種酒令)、吟詩作對,倒也很有些情調。徐煥之自然是此中高手,但他大都在當令官,沒有參與太多,只在心中暗暗觀察每個來賓的相貌和xing格特徵。因爲徐煥之認爲此次幾樁針對寒族地主的滅門慘案,跟當地的士族大家絕脫不了干係。
因爲自從北晉統一南方各州郡以來,各地的士族名士雖仍舊可以憑藉父祖的餘蔭,被授以各種官職,但實際上很多士族子弟終日都過着不思進取、縱情聲色的奢靡生活,甚至“薰衣剃面,傅粉施朱”。士族的勢力其實已經日漸衰弱,而與此同時,寒族地主的權勢卻在日趨增長。再加上士族階層又一向自視清高,只擔任那些品秩既高,又可以不勤庶務的文職,一直被他們認爲是“濁職”的武官大部分都是由寒族地主所擔任的。而另一方面,從明帝以來由於南北方矛盾逐漸加劇,各地戰亂、囧囧頻仍,很多寒族地主都屢立軍功,並逐漸掌握了實權。士族與寒族之間的矛盾也日益加深。
第二天徐煥之開始到太守府查閱卷宗。因爲這個案子是從開春的時候開始調查的,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年了,再加上案件涉及的人數很多,範圍又比較廣,所以仲遷拿出了幾十冊卷宗,徐煥之看了一天也沒能看完,晚上他就把剩下的帶回了驛館。
姚賀章早早地就開始打呵欠了,徐煥之正好不想讓他幫忙,就讓他先回房睡了。然後他把時琴叫過來幫他作記錄,大秦在一旁端茶倒水,換紙磨墨。
四更天的時候,大秦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徐煥之合上最後一本卷宗,捏了捏眉心,時琴也放下筆,抻了個懶腰。徐煥之說:“終於完了,累了吧。”
時琴喝了口茶,“我不困。”
“還不困?”
“跟着將軍打仗的時候,經常幾天幾夜不睡。”
徐煥之點了點頭,然後他一邊把散落在案上的卷宗整理成一摞,一邊問:“嗯……你家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啊?”時琴也開始把寫滿了記錄的紙張整理到一起,“他愛喝酒,使得一手好qiang法,也懂行軍佈陣,對我們都很好,就是脾氣倔了點兒。”
“你跟他多久了?”
“嗯……快三年了。”
“那時間也不短了呢。”
“跟他最久的是施先生和公孫將軍,他們是從涿縣一起出來的。”
“你爲什麼會跟他們一起呢?”
“唉,沒辦法啊。”時琴把整理好的筆錄放到一邊,“我本是懷囧囧士,那年我們村裡連續第三年大旱,地裡顆粒無收,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物資全都被本地的官吏貪污了,而我們這些佃客卻還要向地主交糧,交不上糧就要淪爲奴隸。當奴隸過的根本就不是人的日子,後來我就逃了出來。大人應該知道晉令規定:身爲奴隸而逃亡者,黥兩眼,再亡,黥雙頰,三亡,橫黥目下。當時正好陳將軍的起義軍隊經過懷成,我就加入了青衫軍。”
“那你的家人呢?”
“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早就沒有了。”
作爲朝廷御史,聽了時琴的一番話,徐煥之實在是感到汗顏。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那你先去休息吧。”
時琴走了之後,徐煥之把整理出來的筆錄看了一遍,案情很簡單,可以說是一目瞭然,根本就不是什麼疑案、懸案。只是牽扯到了朝中的幾位重臣,仲遷都不敢得罪就一直拖着,這是實在拖不過了,才上報了朝廷。
徐煥之直接給司馬昀寫了一封密信,天亮之後交給時琴,讓他立刻送往建康。
陳遠回來了,他到了建康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車貴嬪懷了龍種,皇上有後了。他還帶回一個人來——雲七。
那日陳遠接到父親陳山的來信後立刻就啓程回了涿縣。信上說最近有人在涿縣調查陳遠的身世,人已經被陳山和董浣青抓住了,但卻問不出來是誰派的,問陳遠在建康這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陳遠猜測十有八九是裴愨派的人,所以當天他就帶了幾個人趕在關城門之前偷偷出了城。
涿縣坐落在晉涼邊界,由於不是軍事要地,朝廷派的守軍數量一直有限,以前常常受到匈奴的侵擾,當地百姓的生活十分艱難困苦。陳遠的起義部隊發展起來之後,就留了三萬人駐守在涿縣,由陳山和董浣青帶領,號稱“陳家軍”。後來匈奴幾次來犯,都被陳家軍打退,從此以後,陳家軍名聲大震,匈奴也不敢再輕易進入涿縣。所以當地的官府、地主和百姓都和陳家軍親如一家,可以說涿縣是陳家的天下。
雲七帶着他的人到了涿縣,一開始打聽陳家的事就被人盯上了。當他們弄清楚了陳遠就是當年太尉陳靖的孫子,並準備要離開涿縣的時候,就被陳山帶人抓了。雲七當場就把手下的人都滅了口,就在他要自殺的時候,被陳山及時制止了。可後來不管陳山再怎麼問他是誰派來的?爲什麼要查陳家的事?雲七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陳遠是在官府大牢裡看見雲七的,他低垂着頭,光着上身,被吊在木樁上,身上有鞭子抽過的痕跡,看樣子是被用過刑了。
陳遠讓人把他放下來之後,問他:“你叫什麼?”
雲七垂着頭,一動不動。
“是誰派你來的?”
雲七還是不動。
“是裴丞相嗎?”
雲七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不說也行,我這就派人告訴丞相,說我們抓住了你,你已經把一切都招了,我已經知道了他的yin謀……”聽到這兒,雲七突然擡起頭,yin森森的目光裡透出一絲殺氣,他微微張開嘴,發出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你說什麼?”
“……”還是奇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