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司馬昀正在跟一個叫顧奕的男寵在牀上翻雲覆雨。忽然聽見外間有人咳嗽,他想:這幫奴才,越來越不像話了!
因爲屋裡到處都有燈,陳遠只能朝有聲音的方向走。不一會兒,他聽見一個雌雄莫辯的聲音氣喘吁吁地說:“皇上,好像……有人。”然後是司馬昀也有些異樣的嗓音,“不會的,誰有那麼大膽子。”
陳遠停下了腳步,心想:糟了,難道皇上在……
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往裡走時“譁”的一聲,陳遠眼前的屏風被砍到了,接着他就看見司馬昀拎着劍站在他面前。
司馬昀只穿了件有紫色獸紋的大袖長袍,敞着懷,沒有繫帶,他的長髮像黑色的瀑布一樣從頭上一瀉而下,跟他胸前雪白的肌膚相互映襯,刺得人眼睛疼。
司馬昀擡起劍落到陳遠的肩上,“你好大的膽子,來人!”
四個侍衛跑了進來。
“把他給朕拉下去砍了!”
陳遠吃驚地擡起頭看着司馬昀,那四個人不由分說,衝上來就按住了陳遠,然後就拉着他往外走。就在陳遠剛準備要反抗的時候,司馬昀忽然說:“等等!”
那四個人停了手,司馬昀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在穩定自己的情緒。然後他睜開眼睛說:“你們退下去吧。”
侍衛走了之後,司馬昀回頭對坐在被子裡的顧奕說:“你也下去。”顧奕披上衣服,上下打量了一下陳遠就走了。
司馬昀把劍放回鞘裡,繫上衣服的帶子。然後坐到牀邊,“說吧。你冒死驚駕,有什麼急事嗎?”
陳遠看向司馬昀,他臉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卻,眼神也還有些盪漾,形似角弓的嘴脣比平時更加鮮紅。想到剛纔他正在跟男人……陳遠紅了臉,說不出話來。他把目光從司馬昀臉上挪開,盯着地面看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說:“吳都尉可能要造反!”
“你怎麼知道?”
“他先在路上故意拖延時間,到了函陽城之後還命人按兵不動,進入城中又血洗函陽王府,殺了函陽王!”
司馬昀聽陳遠說完並沒有表示出驚訝,而是站了起來,沿着牀邊走了幾步,然後他看着陳遠平靜地說:“是朕讓他做的。”
“什麼?!”
“朕給他下了密詔。”
這時徐煥之的話在陳遠耳邊響起:“陳將軍,你這回是害死函陽王了”,“派曹公達去,即使到時兵困馬乏,他也得拼死一戰”“你不幫着皇上說話也就罷了,還附議,連我都不好再說什麼了”……
陳遠往前走了幾步,“皇上爲什麼要這麼做?”
“朕一直想找機會除掉函陽王。”
“可是……這樣對皇上有什麼好處嗎?”
“可以把函陽一帶州郡的軍權收回來。”
“那如果是曹都尉去呢?”
“他啊,那個蠢材是不會聽朕的旨意的。他也許救不了函陽城,但卻能救函陽王。”
“皇上爲什麼連函陽王的家人和孩子也不放過?”
“你沒聽過斬草要除根嗎?”司馬昀輕描淡寫地說。
陳遠又上前兩步,“可皇上不是他們的親叔叔嗎?”
“叔叔?”司馬昀冷笑一聲,“生在帝王家,父子、手足尚且相殘,哪裡還有什麼叔侄?”
陳遠已經走到司馬昀跟前了,“皇上就不怕……”
“夠了!”司馬昀擡起頭,“你是來找朕興師問罪的嗎?!這是朕的家事!輪不到你來管!”
“家事?那死去的城中百姓呢?等待救援拼死抵抗的城中守軍呢?如果皇上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真的光明磊落的話,就不用下什麼‘密詔’了!”
啪!一記耳光打在陳遠臉上,“你……你這是欺君之罪!”司馬昀的臉色已經煞白,“就是裴愨也不敢對朕這麼說話!”
“遠長在鄉野,不過是一介武夫,本就不懂宮中的這些規矩,可我沒想到皇上對自己的親兄弟也下手這麼狠!”
“親兄弟?哼哼!”司馬昀抓住陳遠的衣領,鼻尖兒快捱到他下巴上了,“景元三年,樊陽王造反,率兵圍了宮城,司馬旬和司馬爻以救駕的名義衝進泰明宮,逼朕讓位。太和三年,有人在朕的茶裡下毒,後查出是函陽城轄地歧月山特產的奇毒。太和五年,有刺客進宮,本來已經抓住了活口,卻被司馬旬一劍刺死,後來查明那刺客乃函陽境內西黍人士。”司馬昀鬆開手,惡狠狠地盯着陳遠,“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你根本就不能明白!朕也想救函陽百姓,朕也恨西越落井下石,可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況且不也是你同意讓吳都尉去函陽的嗎?他是你的下屬,如果當時你不同意,裴丞相是不會強迫你調派邊境守軍的!你這樣深更半夜地跑進宮來質問朕,已經犯了死罪!”
陳遠一伸手,拔出掛在旁邊剛纔司馬昀收起來的劍,硬塞到司馬昀手裡,“請皇上治罪,殺了微臣!”
“你……你以爲朕捨不得殺你嗎?!”陳遠目光炯炯地看着司馬昀,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司馬昀氣得一把把劍扔到地上,“滾出去!”
陳遠一扯衣襬,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馬昀跌坐到牀上,氣得渾身發抖,他看着被陳遠塞劍時捏得又紅又疼的手,心想:他想把朕的手捏碎嗎?爲什麼這麼生氣?爲什麼要跟他說這些?爲什麼不治他的罪?……
最後司馬昀長嘆一聲,攤開雙手,躺到了牀上。
陳遠回到將軍府後衝進書房,然後在裡面來來回回地走。一邊走一邊氣呼呼地想: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一點兒都沒錯!他做了如此心狠手毒、天理不容的事還能這麼理直氣壯,這就是天子,這就是皇上!順着他的時候,面若桃花地對着人笑,剛剛那麼一會兒,居然定了我三次死罪!
走累了,陳遠坐下來,忽然伸手一拍額頭:唉!一着急也忘了說淮遠王的事,明晚還得再進宮一次。
第二天早朝時,吳虎派人送的戰報已經到了,滿朝震驚。司馬昀還面露悲痛之色地拿袖子沾了兩下眼角。信使當朝讀了吳虎的請罪信後,司馬昀說:“這吳都尉已經身負重傷,讓朕如何再治他的罪呢?”
這時徐煥之走過來跪下了,“啓奏陛下。臣以爲吳都尉擊退了西越氐軍,不但無罪,反而有功。”
裴愨也走過來跪下了,“啓奏陛下,臣以爲徐大夫此言差矣,雖然吳都尉擊退了氐軍,還身負重傷。但他沒有救出函陽王,沒能完成聖命。”
“唉,裴丞相,他們是被造反的流民所阻,纔沒能及時趕到函陽城。下官沒記錯的話,當年裴亶將軍奉命去解陵山之圍,路遇流民、部曲起義,結果不但沒能救出陵州府尹,自己還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回來之後,聖上開恩,不也沒治裴將軍的罪嗎?”
裴愨被徐煥之揭了傷疤,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司馬昀說:“兩位愛卿不要再爭了。此次就算吳都尉功過相抵,不論賞罰了吧。但函陽城不可無主,朕應該派誰去接替函陽王的位置呢?”
一聽這話,裴愨立刻又有了精神,“啓奏陛下,函陽一帶歷來爲皇親國戚之封地,眼下國舅惠廷尉之子惠長庭正可當此重任。”
裴愨話音剛落,徐煥之就說:“臣以爲丞相所言不妥。‘函陽王’例來確爲皇親之封號,但一向只封皇姓司馬氏一族。現在若要封王,也應該封淮遠王之子司馬權或皇叔司馬赦之子司馬敬軒。”
“可司馬權和司馬敬軒皆年不及弱冠,怎能擔此重任?”
……
裴愨和徐煥之正爭執不下,司馬昀把目光投到了陳遠身上,兩人四目相對了片刻。陳遠站起來,跪到徐煥之身後,“臣以爲徐大夫所言極是。”
接着曹允、夏侯搏和習之朝也跪倒了裴愨身後表示贊成裴愨的提議。陳遠因爲對很多過往的朝中之事都不甚瞭解,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看着徐煥之慷慨激昂、以一敵四。
雙方正爭論到膠着之時,張嗣成突然站了出來,“臣以爲當務之急不是爭論封王人選的時候。西臨、禹山二州,天災剛過,人禍暫平,應該立刻調撥錢糧等賑災之物發往函陽,並減免當地稅賦,減輕徭役。待當地百姓回遷故土,人心穩定之後,朝中再考慮封王一事不遲。另外,相信經此一役,原駐城守軍已經所剩無幾。現吳都尉既然已在城內,不如讓他就地徵召新丁,同時朝廷撥銀,增加軍隊糧餉,相信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民和災民都會積極率戶從軍。而城內大小文職事務可暫由函陽郡中縣令代行。”
張嗣成所奏句句合情合理,裴愨無法反駁,於是沒有人再提出異議。
司馬昀看似平靜地下了調撥錢糧的旨意,心裡卻驚訝地想:張嗣成這老狐狸自從朕即位以來,從沒站出來說過一句話,怎麼今天倒幫起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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