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
俞德廣回到公牙後,琢磨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突然,他猛地站起來:那個龍公子是內侍的話……被下了藥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來人!”他立刻下了令,派人去追他們回來,但卻爲時已晚。俞德廣的人一路追到樹林裡,只發現了曾經有人安營紮寨的痕跡。聽回城覆命的人稟報完所見,俞德廣頓時感到了不妙,他怎麼也想不出那兩個是什麼人,怎麼會帶兵來呢?最後他只好讓人立刻備馬,連夜趕去了戟城。
司馬旬聽俞德廣講完事情的經過後,稍稍想了一下,然後問他說的那兩個人外貌如何。俞德廣仔細描述了一番。他每說一句,司馬旬背後的寒意就加深一層,最後他一拍長几,“鴻善!你闖了大禍了!”
“啊?他們是……是什麼人?”俞德廣小心翼翼地問。
“是皇上和驃騎大將軍陳遠。”
“什麼?!”俞德廣一下子傻了,“哪……哪個是皇上?”
“就是險些被你輕薄了的龍公子。”
“啊?!有拾!救我啊!”俞德廣從坐榻滑到地上,跪下了。
司馬旬搖搖頭,“皇上此次出宮,直奔戟城,竟然沒有派人通報。本王這回恐怕也是自身難保了。王將軍派人來說皇上將要離京,還以爲他只是出外巡遊,現在看來他是來者不善啊!難道他聽到了什麼風聲?”司馬旬雙眉緊鎖,怎麼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那我該怎麼辦啊?”見司馬旬這般神情,俞德廣也徹底慌了手腳。
“你說在城東駐紮過的人馬有多少?”
“不超過三千。”
“皇上不可能只帶這些人就來戟城,後面肯定還有大隊兵馬。得馬上派人到建康至戟城的必經之路沿途打探,看他到底帶了多少人,爲何而來。”
“那我回去安排一下。”
“你不能回去。皇上現在肯定是誅你九族的心都有了。皇上親自給你吹壎,鴻善,你可是空前絕後了!哼!昱昌,居然被人賣到南風館,也真是千古奇君了,皇室的臉算是被他丟盡了!唉,事已至此,先看他帶了多少兵馬吧,要是逼人太甚,本王也斷不會任人宰割。”這皇位本來就是我的!當然,這句他沒有說出來。
司馬昀一行往東穿過樹林,走了不遠便遇到餘逸帶領的大隊人馬。司馬昀只做了簡單的佈置,他們就又調頭往西回到了滄甲城。不過這回事先通報了天子親駕,城內人馬夾道出列,司馬昀小駕鹵簿,堂堂正正地入了城。太守不在,主簿程敬代爲接駕。匆匆忙忙收拾了當地首富的一處叫芷楸庭的園子,給司馬昀做了臨時行宮。
收拾停當,司馬昀坐到正屋正堂,當即下了三道聖旨:傳淮遠王司馬旬接到聖旨即啓程到滄甲城覲見;就地罷黜原滄甲城領兵太守俞德廣太守一職,原所領九千守軍交由驃騎大將軍陳遠暫管;即刻緝拿宋二、張姓人販、承歡閣老闆葉先生等一干人犯歸案,帶到芷楸庭候審。
沒出兩個時辰,程敬就回來復旨了。司馬昀問他,“審了嗎?”
“啓稟聖上,還沒有,皇上不下旨,微臣不敢擅自審理。”
“他們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
“應該還不知道。”
“那個宋二是什麼人?”
“他叫宋錦,家在戟城,但滄甲城內也有田產。”
“他父親是什麼人?”
“是淮遠王的貼身家僕。”
“哼!一個家僕的兒子尚且如此猖狂,難怪那淮遠王的大舅子俞德廣連‘天子王法’都不放在眼裡。”
程敬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不敢亂說話,只靜靜地跪在地上不敢動。
“那個姓張的老頭兒呢?”
“他叫張世弘,是個跑江湖的人販子,因爲人極其油滑,人稱張鬼。”
“那個葉先生又是什麼人?”
“他叫葉荏,年輕時是這一代有名的頭牌小倌,現在是承歡閣的老闆。”
司馬昀點點頭,“先把那個宋錦帶進來吧。”
宋錦本來想仗着父親的面子沒人敢把他怎麼樣,可後來看見葉荏這麼神通廣大的人物也被抓來了,便漸漸失了底氣。待進到芷楸庭內,又看見滿園子都有士兵把守的陣勢,等他被帶到司馬昀面前的時候早像爛泥一般地癱在了地上,他使勁兒低着頭,大氣兒也不敢出。
“宋二,你可還認得我?”
宋錦慢慢擡起頭,緊接着就瞪圓了眼睛,“你是……你是那個賭錢的公子?!”
“正是。”
宋錦趕緊挺直了身體,連磕了幾個響頭,“小人不知道大人是官府的人,請大人恕罪!請大人恕罪!”
“哦?”司馬昀微微一笑,“不是官府的人就可以隨意欺負了嗎?”
“啊?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說着宋錦拼命煽起自己的耳光來。
“你別煽了,玉佩呢?”
“在這兒。”宋錦趕緊從懷裡掏出那塊白玉,舉過頭頂。
“那紅的呢?”
“啊?紅……紅的?小人昨天找人看過了。這白配是上好的白玉所做,非民間之物。那紅的不……不值錢,所以小人就……”
司馬昀收了笑,眯起眼睛,“就怎麼了?”
“就送給競春宮相好的了……”宋錦的聲音蚊子一般低下去。
司馬昀轉頭看程敬,程敬馬上說:“微臣這就派人去找。”說完站起來退了出去。
見宋錦還舉着那白色的玉佩,司馬昀拖着長音兒說:“別舉着了,你不是喜歡嗎?賞你了。”
宋錦受寵若驚,“謝……謝大人!”
司馬昀一擺手,“太序,把你腰上的都給他。”
惠侖趕緊把兩塊玉佩,一塊玉璧都摘下來,放到宋錦還端在眼前的雙手上。司馬昀說:“都賞你了。”
“大……大人這是……”宋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吃了吧。夠嗎?不夠的話,還可以把全城的都搜來給你。”
“啊?”宋錦愣住。
“你把它們吃光,朕便不殺你。”
“朕?!”宋錦一時懵了,轉頭去看跪坐在司馬昀身邊的陳遠和惠侖。
惠侖說:“這是當今萬歲。”
宋錦呆傻了一般地愣了片刻,然後突然又拼命磕起頭來,“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不吃也行。朕問你,你父親跟你說過淮遠王私自屯兵的事嗎?”
“啊?沒有。”宋錦一臉的誠惶誠恐。
“那你父親可說過淮遠王擁兵幾何?”
“沒……沒有。”
“那說沒說過淮遠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私自屯兵的?”
“也……沒有。”
“你既一無是處,留你何用?來人!喂玉!”
“等……等等!讓……讓小人想想!” 宋錦的魂都快嚇沒了,“嗯……去年十月的時候,父親好像提過淮遠王要徵兵。但那是王府的事,小人沒敢多打聽。”
“哦,這樣。”司馬昀展平緊皺的長眉,“行了,帶下去,收押吧。再把葉荏帶進來。”
葉荏跪到司馬昀面前,神情鎮定地磕了個頭,“小人蔘見皇上。”
“嗯?”司馬昀挑起嘴角,“你知道朕是誰?”
“這位大人,”葉荏看了陳遠一眼,“去救萬歲的時候叫了皇上的聖字。”
“你倒機靈。那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罪嗎?”
“死罪。”
司馬昀看了面不改色的葉荏一會兒,“帶下去,也收押。”
葉荏被帶走。程敬交代完找雯玉的事回來了,“萬歲,那個張世弘和宋錦的同夥兒還有手下怎麼處置?”
“斬了。”
晚上,陳遠親自佈置完司馬昀所住小園的站崗輪值之後,本想回自己房裡,可經過司馬昀的園門的時候,發現他那屋的窗子開着,燈也還沒熄。於是他走過去從窗戶朝房裡看了一眼,司馬昀正呆呆地箕踞坐在案前,不知在想什麼,一個人對着空空的案面,已經失了神。他頭上什麼也沒戴,只一個髮髻束在頭頂,光滑寬闊的額頭讓燈光照得有些發亮,眼睛好像閉着,但陳遠知道那是他在向下看的緣故,嘴脣掩進了鼻子的陰影裡。要不是燈火搖曳,臉上的明暗偶爾會有虛實的變化,陳遠真的會覺得眼見的是一幅畫,旁邊該題上:東方有佳人,皎若白月光。
小番兒走了,本來陳遠要安排紫菱來伺候司馬昀,可紫菱臉上的傷還沒好,司馬昀說看着心裡難受,讓她休養幾天再說。
陳遠走到門前敲了敲,裡面沒有聲音,他便推門直接進去了。陳遠坐到司馬昀面前,他才擡起頭看着陳遠說了一句,“之遙來了。”
“想什麼呢?”陳遠從案下抓住司馬昀放在腿上的手。
“沒什麼,你怎麼還不睡?”
“佈置了一下守衛的輪換。”
“哦。”
“嗯……雯玉,別找了。”
“爲什麼?”
“身外之物,何必執著?”
“不,朕一定要找到。”
“等我回涿縣,要多少都給你弄來。”
“朕就要那塊。”
“那個有什麼特別嗎?”
“從來沒有人真心爲了讓朕高興送朕東西。”
“怎麼可能呢?”
“別國送寶,是爲了跟大晉維持友好的鄰邦關係;屬國進貢,是想讓朕保他們一方太平;臣子獻禮,是求仕途坦蕩。”
“那……那先帝和太后呢?”
“先帝送朕弓箭、筆硯,是爲了告訴朕要文武雙全,方可安邦定國。太后……太后送了朕生命和皇位,可這兩樣東西……也是太后想要的。”
陳遠嘆了口氣,抓緊了司馬昀的手,“昱昌,我送你雯玉,也不是沒有所求啊。”
“你要什麼?”
“你說呢?”
“朕就那麼便宜嗎?連宋錦都不屑的雯玉就能換得嗎?”
“皇上要是覺得便宜又何苦非要去找它?”
“所以說還是之遙厲害。”
“可我怎麼才能知道你在想什麼呢?”
“你就那麼想知道?”
“臣領兵打仗這些年,從來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目標在哪兒,要殲滅多少敵人。可這回我真的不明白皇上到底是怎麼想的,要往哪兒打,要怎麼制服淮遠王。”
司馬昀笑了,“你去拿紙筆來。”
作者有話要說:“東方有佳人,皎若白月光。”一句本是: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月光,是阮籍《詠懷》的首句。因爲司馬昀所在的建康在東,所以改成“東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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