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宇文述老賊,張須陀素來沒什麼好感。但這不等於他認可傳說中李旭那些冒犯上司,恃寵而驕的舉動。驕傲的人通常都是刺頭,他們經常因爲過於驕傲讓自己和周圍的人付出巨大的代價,老將軍以幾十年的閱人經驗可以確保這一點。所以,他對朝廷派遣李旭來輔助自己剿匪的安排並不十分滿意。實際上,齊郡郡兵現在缺的不是什麼勇將,名將,而是物資補給。近幾年跟叛匪反覆糾纏,民間越打越窮,已經不能再承擔得起郡兵們的裝備損壞。爲了彌補虧空,老將軍已經被迫使用了許多不願意使用的手段,卻還是無法給麾下士卒們湊全合格的兵器與鎧甲。
如果張須陀強行從民間徵守養兵費用,肯定能刮到大筆錢財。但他不忍心這樣做,在老將軍眼裡,所謂叛匪,大多數都是日子過不下去的百姓。他們最初造反的目的不過是爲了有口飯吃,發現提着刀吃飯比提着鋤頭在田地中刨食效果更佳後,才成爲四處打家劫舍的流寇。別的地方百姓安危張須陀無權過問,但在他自己防禦範圍內,張須陀不願意做逼良爲盜的事情。
山丘下的叛軍又開始鼓譟,大約三百多名身穿灰布衣服,頭上包裹着灰巾的壯漢高舉着盾牌,列隊而上。這是石子河的灰衫軍,腦袋上灰撲撲的頭巾是他們的標誌。兩股盜匪合夥打劫,彼此之間的權力和收益卻要分得一清二楚。從某種程度上,他們也是生意人,做拿人命換錢的生意。張須陀笑了笑,從遠處收回目光。叛匪如此,大隋官軍其實也差不多。郡兵們打仗,府兵們很少幫忙。這回皇帝陛下派一個府兵將領加入郡兵作戰,已經是打破了以往的慣例。
“敵軍並不和睦!”李旭提着弓,走到張須陀身邊,低聲徵求對方的意見。“末將認爲咱們痛打其中一方,對另一方稍微手下留情,時間久了,他們肯定自己要鬧起來!”
“腦袋上包着灰布頭巾的是一夥,首領是叫石子河,當年是個有名的泥水匠。腰間纏着白布帶的是另一夥,首領叫裴長才,是個賣老鼠藥的混混,人很齷齪!”張須陀點點頭,沒有直接回答李旭的建議。年青人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桀驁不遜,也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沒頭腦,他在心中又重新更改了對李旭的評價。“也許是有人惡語中傷他罷!”老將軍暗自想,轉過頭,衝着大夥命令。“一會兒士信和重木先出擊,將這夥灰衫軍殺散則已,不要製造過多殺傷。叔寶和仲堅兩個打第二輪,能殺多少殺多少。石子河的人敗下去,裴長才的兵馬肯定殺上來!”
重木是獨孤林的字,這個家世顯赫的年青人對李旭不服氣,張須陀早已看在了眼裡。所以他將羅士信和獨孤林放在了一組,雖然從性格上搭配,李旭和他組合到一起更合適些。
“遵命!”李旭和其他幾人同時拱手。
“我和仲堅打第一輪罷!士信和重木剛出擊過,先緩口氣!”秦叔寶爲人素來謹慎,想了想,建議。
“嗯!也好”張須陀點頭,答應。“你們兩個先上馬吧。老夫發第一箭後,立刻衝下去!”
“尊命!”李旭和秦叔寶答應一聲,飛身跳上坐騎。
秦叔寶身材與李旭差不多高,肩膀卻比李旭還寬出數寸。他手持一把丈八長槊,槊鋒比普通槊長上半尺,兩側都開有鋒刃。見李旭的兵器過於短小,秦叔寶主動策馬擋在了對方身前。“我衝進去殺了他們的頭目,你用弓箭騷擾其餘的人,給我製造機會。流寇和正規軍不同,只要帶隊的頭領一死,其他人立刻沒了膽!”
“叔寶兄不要急,這個距離,我應該能射得中!”李旭笑着用弓稍向敵軍中央指了指,正指向舉着木盾,弓着身子前進的流寇頭目。那個傢伙戰場經驗不多,半個身子都露在了盾牌外面。這個距離上的敵人,對旭子來說簡直就是一塊活靶。
秦叔寶的眉毛詫異地跳了跳,他沒想到旭子對自己的射藝如此有信心。“成麼,山上風向多變!”他善意地給旭子找臺階下。對方急着豎立威信的心情他很理解,作爲一個已經四十三歲,在低級軍官位置上滾了多年的人,他能明白一個無本之木的悲哀。(注1)
沒等李旭再做解釋,敵軍已經開始衝鋒。逆着山坡,他們跑動的速度並不快,跑着跑着,隊形就開始變得散亂。張須陀默默地扣着箭,心中計算叛匪和自己之間的距離。一百步,九十步,七十步,他鬆開弓弦,射出一支響箭。
“嗤――”長箭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從跑在最前方的一名草寇的前胸處射進去。那人的身形猛地一滯,向後倒退了幾步,跌倒,咕嚕嚕滾下山坡。秦叔寶快速一磕馬鐙,**黃驃馬發出“唏溜溜”一聲咆哮,四蹄騰空,直衝而下。他的騎術十分精湛,**戰馬也是一匹少見的良駒,兩個跳躍,已經衝進了敵陣當中。
手起槊落,秦叔寶將距離自己最近的兩人挑飛。然後右腿輕踹馬鐙,命令**坐騎跑斜線,切開敵軍陣列,直奔隊伍中的小頭目。
他很遺憾地發現自己撲空了,那名小頭目身上插着兩根箭,一根射在胸口上,另一根插進了眼眶。無論任何一支都足以致命。秦叔寶快速掃了一眼李旭,然後手中的長槊橫掃半圈,將試圖奪回頭目屍體的數名草寇抽倒,緊接着來了個側面橫切,將驚惶失措的敵人一個接一個抽下山坡。
李旭在黑風闖入敵陣之前,射完了預定中的三箭。他射死了這夥人的頭目,又射死了舉着灰布戰旗的那個旗手。叛軍很窮,身上的衣服都是用草灰染的,更不可能買得起鎧甲。所以這三箭一點也沒浪費,直接奪下了兩條性命。
顧不上給敵人任何憐憫,旭子藏弓,拔刀。在黑風前蹄踏入敵陣中的一瞬間,藉助慣性用刀刃抹開了一人的胸脯。血在他背後噴起來,濺了臨近幾名亂匪滿臉。那些人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閉着眼睛狼狽而逃。
旭子沒有追殺他們,而是撥馬橫切,他也走了斜線,於秦叔寶的方向恰好相反。兩個人的任務是將敵軍完全沖垮掉,而不是多做殺傷。
在衝下土丘前的瞬間,旭子發現秦叔寶是個將帥之才。此人知道如果讓羅士信和獨孤林來完成這個任務,肯定是殺戮過重。所以他主動搶在第一輪出擊,既彌補了主將考慮不周全之處,又沒損壞同僚的顏面。
對於沒有任何訓練的流寇而言,戰馬幾乎是他們的天然剋星。他們不知道如何有效利用手中的長兵器,也不知道互相保護。旭子的黑刀很快抹倒了第二個人,那是個四十多歲,鬍子拉喳的男子。看到戰馬衝向自己,此人猶豫了一下,沒有向其他同伴一樣抱頭逃走。這片刻的勇敢讓他付出了生命爲代價,銳利的黑刀切斷了他脖頸上的血管。勇敢的男子在原地一圈圈打着旋子,手指用力抱住脖頸,試圖把生命和血液留在體內。轉了幾圈後,他跌跌撞撞地倒下了。雙眼瞪得老大,留戀地看着生命中冬日最後一縷陽光。
橫向跑出一百五十步後,旭子再度撥轉馬頭。他的身邊已經沒有敵人了,銳利的刀鋒面前,盜匪們鼓不起更多勇氣。他放慢速度,緩緩撤回涼亭。不遠處,秦叔寶也結束了對敵軍的追殺,策馬向他靠攏過來。
“我殺了四個!傷了大概二十幾個!”秦叔寶伸出手,拍了拍旭子的肩膀。他不誇讚對方的箭法好,已經被戰果證明了的事實不需要誇讚。他現在需要擺正位置,把對方作爲朋友,同時作爲一個不錯的對手。
“我殺了七個,傷得肯定比你少。”李旭笑了笑,回敬了秦叔寶一拳。“我不會使槊,這把刀太鋒利……”秦叔寶比自己擅長控制兵器,旭子不得不承認。丈八長槊在對方手裡就像有了生命般,可以隨意施展。這點他自問做不到,認識的朋友中,好像也沒人能做到。
“我們去休息,且看士信和重木的。士信的槊法在我之上,重木的射藝不亞於你!”秦叔寶點點頭,理解李旭話語中不服的意思。不過他一點都不生氣,男人麼,心裡就得有這種不服輸的勁頭。
“願意爲他們兩個喝彩!”李旭大笑着,和秦叔寶並絡而回。他們相繼跳下馬,在涼亭內找了個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山坡下又傳來了喊殺聲,二人對敵軍的舉止視而不見。有張老將軍在居中調度,有兩名值得信任的弟兄前方衝殺,他們對自己的安危很放心。
望着被弟兄們用血染紅的山坡,裴長才的心裡不住地犯嘀咕。“這老石會不會坑我?他當初可是說張須陀中了郭方預的調虎離山之計,跑到淄水邊上去了!怎麼這會兒張須陀又趕了回來,麾下還帶着四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張須陀的厲害,裴長才曾經親身體會過。那時候他還在知世郎王薄麾下做一個旅率,日子正過得開心。王薄號稱是南華老仙的嫡傳弟子,知道前一千年已經發生的和後五百年即將發生的所有事情。能算出誰這輩子能得到多少錢財,謀取多少富貴。他算出大隋官軍會在遼東兵敗,所以帶領一波弟兄造了反。他算準大夥的心思,所以編了一首歌,告訴所有人跟着他能夠吃香喝辣。他幾乎算準了所有事情,可他就是沒算到齊郡的張須陀是自己的剋星。聽說這齊郡地方富庶,他帶着弟兄們來撈一票。結果被張須陀從華山一直攆到岱山,又從岱山攆到黃河北岸的臨邑,連纏了三道皮索的快靴都跑丟了一隻兒。多虧了臨邑附近的蘆葦叢密,才於野鴨子窩底下揀到了一條性命。
那一次,裴長才在泥漿裡蹲了三天三夜,只餓得前胸貼了後脊樑骨,才壯着膽子爬上了岸。上了岸後,他聽說王薄又在召集舊部,推算出大夥跟着他將來一定能封侯拜將。裴長才這回長了個心眼兒,沒聽王某人的忽悠。自己收集了百十號殘兵,在東平郡的鉅野澤邊上拉起了隊伍。
當山賊這行當,就跟街頭打羣架差不多,誰心腸狠膽子大,誰手下的弟兄多,誰就能吃得開。裴長才利用他在王薄麾下學到了那些真諦和自己在街頭當混混的經驗,混得風聲水起,只半年多的時間,身邊的隊伍就由當初的一百多人發展到上萬號。
他這人做事機靈,喜歡在村寨之間轉悠。選好了目標後幹一票就走,如果對方識相,肯花錢免災,他也不會把人逼到砸鍋賣鐵的份上。因爲秉承着和氣生財的原則,所以他的隊伍一直沒受過什麼挫折。反而在綠林道上名聲甚好,當得起義賊這個美稱。
本來齊郡這塊骨頭,裴長才是說什麼也不願意啃的,但他耐不住石子河的攛掇。那石子河是有大抱負的人,他認爲放眼河南諸郡,大小山寨有百十來個,像目前這樣各自爲戰下去,誰都成不了什麼氣候。這兩年朝廷忙着打高句麗人,一直沒騰出手來收拾地方,大夥還能活得逍遙自在。如果朝廷哪天不打高句麗了,把主要目標對準各路英豪,則大夥就都成了秋後的螞蚱,誰也蹦達不了太長時間。
如果不想被朝廷逐一剿滅,大夥就只能聯合起來共圖富貴。但合兵一處有個關鍵問題難以解決,那就是誰來當這個大首領。本來知世郎王薄是個不錯的人選,不過隨着他縷戰縷敗,那套打卦算命的說辭已經吃不開了。所以,石子河以爲,在朝廷開始把目光從遼東收回來之前,誰闖出來的名聲最大,誰就能取代王薄成爲河南諸郡綠林的總瓢把子。而增長名氣的最方便手段就是找一個比任何人名氣都大的人來對付,一旦成功地在此人身上撈到便宜,哪怕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勝,也足以讓其他好漢們心服口服。
找遍河南諸郡,名氣最大的人就是張須陀。一年多來,已經有數十條有名有姓的好漢壞在此人手上。正面打敗張須陀,大夥誰都沒那個本事。但趁其不備從身後捅他一刀,卻不是什麼難題。
所以,石子河大老遠地跑到鉅野澤,與裴長才合兵共謀大業。他的計劃是帶領兵馬在齊郡、魯郡和濟北郡交界處轉圈。一得到張須陀離開歷城的消息,衆好漢立刻發兵抄了他的老巢。張須陀官拜齊郡丞,如果他把齊郡的治所歷城丟了,不用綠林好漢們動手,大隋朝的文武百官們也饒不了他。
爲了實現這個目標,石子河以十頭牛,三十個年青漂亮的女人和五十吊銅錢的代價請來了北海郡的好漢郭方預,由他出兵將張須陀從歷城引開。然後,石、裴兩位好漢帶着麾下弟兄趁着張須陀不在,直撲歷城。走到半路上,大夥還順手做了一票買賣,把濟北郡和齊郡交界處的長清縣洗劫一空,爲兩支隊伍籌集了充足的軍糧。
誰料就比原計劃多耽誤了一天時間,居然被張須陀趕回來了。眼下,此人就堵在歷城西側五里不到的放鶴嶺上的放鶴亭內。要說那放鶴嶺也沒多大,弟兄們繞嶺而過,頂多浪費一個時辰。可那張須陀是誰啊,沒點埋伏和後招,他敢以四個人迎戰兩萬大軍?
從戰鬥一開始,裴長才就覺得這裡邊有貓膩。他特地多長了個心眼,派自己的大兒子裴光帶着斥候搜索側後。事實果然不出其所料,斥候纔派出去沒多長時間,一名比張須陀還狠的悍將就從大夥背後殺了過來。好在此人沒帶着任何兵馬,否則放鶴嶺下這兩萬弟兄非讓人包了餃子不可。
從那名騎着黑馬,拎着黑刀的壯漢透陣而過時起,裴長才就想撤兵。善戰者不打沒把握的仗,誰能保證那名黑大個不是個送信的,跟在他的戰馬後,還有大股的官軍隨時會殺過來。但他這個想法被石子河硬壓了下去。石子河認爲張須陀可能在虛張聲勢,如果二人這次來大張旗鼓地來了,不試探一下對方實力就走,消息傳出去後肯定會被三山五嶽的豪傑們當作笑柄。
“呸!你是捨不得那三十個女人和五十吊錢!”裴長才翻着眼皮嚷嚷。氣歸氣,他到底拗不過石子河,只得跟對方約定,雙方輪班派人前去試探。每波人數不超過三百,一旦發現敵軍有埋伏,立刻撤兵。
這個計策非常公平,石子河不但沒意見,還主動派自己麾下的灰衫軍打頭陣。裴長才見對方行事仗義,也暫時打消了退兵的念頭。可三輪試探過後,他發現自己又吃了大虧。張須陀和他手下的將領欺負人,遇到石子河的灰衫軍上前,通常是驅散了事。而輪到他的白帶軍出頭,則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
前三輪試探,石子河麾下總計損失了不到四十名弟兄。而他的白帶兵卻被那個天殺的羅士信和獨孤林二人用長槊捅死捅傷了七十多個。凡是從羅士信槊下逃生的人,沒一個願意再向前衝。其他人的情緒也受到敗回來的人感染,任裴長才把衝鋒一次的賞錢由六個白錢提高到十個肉好,都調動不起弟兄們的士氣來。
石子河認爲,對方五個人即便是鐵打的,也有殺人殺累的時候。如果那時伏兵還不出現,則意味着前方根本沒有埋伏存在。所以,不顧裴長才反對,他很快又組織了第四輪攻擊。
“左右他們看你老石的人順眼!”裴長才小聲哼哼。到了這個時候,他非常懷疑石子河與官府有勾結,否則,爲什麼張須陀這麼快就從淄水旁邊趕回到歷城,誰給他通風報信?那郭方預也是一方大豪,麾下弟兄少說也有七千多。如果他認真與跟張須陀糾纏,會這麼快就被擊敗麼?還有,石子河的人每次進攻都像演戲,幾乎走得是同一個路數。先磨磨蹭蹭沿土坡向上爬,爬着爬着旗子就被人射倒了。然後那名使長槊的隋將打左邊,使黑刀的隋將打右邊,雙方就像約定好了般,還沒怎麼交手,戰鬥就輕鬆的結束。
越看,裴長才發現自己的懷疑越有道理。眼瞅着,石子河的人又敗了下來。這次他們損失的人更少,除了掌旗的小卒和帶隊的頭目外,其他的人幾乎毫髮無傷。而那兩名隋將,一個黃臉黑鬚,和一個黑臉絡腮鬍子的,居然也不認真追殺。轟鴨子般尾隨着潰兵轟了幾步,然後就大搖大擺走回了涼亭。
“爹,這事情不對勁兒。你看那些官兵,怎麼只殺咱們的人?”裴子才的二兒子裴幹湊上前,小聲提醒。他的看法與自己的父親極其相似,如果是白帶軍的攻擊行動失敗,對方可沒那麼好心腸。羅士信幾乎是追着潰兵屁股攆,直到快衝進大軍本陣了,才戀戀不捨地把戰馬兜回去。
“是不對勁兒,我覺着石當家在玩驅虎吞狼!”裴長才的三兒子裴淨讀過幾天書,見解最爲透徹。
“別多嘴,叫咱們的弟兄也悠着點兒。如果攻不上去,別戀戰!”裴長才四下看了看,以極低的聲音吩咐。
有了大當家這句話,嘍囉們哪還肯真玩命。羅士信的坐騎剛從山坡上衝下來,白帶軍的弟兄已經在小頭目的率領下集體轉身向後。只有兩個逃得太慌張,半路摔了跟頭的被羅士信追上戳死,其他人成功完成使命。
“小娘養的賊娃子們,就這點本事麼?”羅士信殺得不過癮,用長槊挑着個人腦袋,在半山腰間呼喝挑戰。獨孤林則平端着騎弓,狼牙箭架在弓臂上,對着山腳下的人羣瞄。今天這仗打得痛快,比以往任何一戰都過癮。唯一令人覺得不滿足的是,居然有人的射藝還在自己之上。
“李郎將出手時幾乎不用瞄!”獨孤林心裡計算着和李旭在射藝上的差距。今後自己得加倍努力了,獨孤家的人,可不能被一個無名小子比了下去。
他隨便射倒了山腳下的一名倒黴蛋,然後回頭看向涼亭。下一場惡鬥輪到該秦叔寶和李仲堅,有他兩個人在,自己可以放心地到涼亭中喘口氣兒。
“郡兵怎麼還沒到,長時間下去,我怕流寇們會狗急跳牆!”放鶴亭內,秦叔寶一邊整理戰馬的鞍絡,一邊低聲向主將提醒。大夥已經出城一個多時辰,在這段時間內,家住在城裡和城周圍的郡兵們應該得到消息,集結完畢。太守裴操之是個精明人,他應該知道憑着四個人的力量根本擋不住兩萬敵軍。
“老裴,你的人怎能不戰而逃?”土丘下,石子河也是滿臉狐疑。“沒等交手就向回退,這不是丟咱們河南好漢的臉面麼?”
“我覺得這裡邊肯定有詐!”裴長才心虛,不敢直接回答石子河的問話,顧左右而言他。“咱們還是撤吧,張須陀是個精細人兒,他怎麼可能會如此冒險!”
爲了讓自己的論斷更有說服力,裴長才指指涼亭中的幾個人。“你看,張須陀一直在和那名黑臉漢子嘀嘀咕咕。看,那個大個騎黃膘馬的,他怎麼轉了身,牽着戰馬下山去了!”
裴長才指的是秦叔寶,對方正牽着坐騎向土丘另一側走。看樣子不慌不忙,好像一個人在遊山玩水。這更堅定了他認爲眼前是個陷阱的判斷,“咱做買賣講就的是見好就收,反正已經打下了長清縣,咱們這票夠本了!”
石子河沒理睬裴長才的話,他的目光也轉向了秦叔寶。此人要去做什麼?難道涼亭附近真有埋伏麼?他一遍一遍推翻自己的判斷,又一次一次屈服於來自內心深處的誘惑。“如果我不顧一切殺上去呢?”忽然間,石子河心中涌起了一個瘋狂而大膽的想法。“擊殺張須陀給弟兄們報仇,以老賊首級號令天下…….”
彷彿感覺到了山腳下那瘋狂的目光,張須陀突然動了一下。緊接着,他快速走了兩步,追上秦叔寶。
“你對太守大人說,唐公李淵的侄兒,陛下最寵愛的將領李旭李仲堅已經到了,就在我身邊。還有,上柱國獨孤楷將軍的族弟獨孤林也不肯單獨退回城內!”張須陀向山下看了看,以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