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狼騎入侵,居然是世民派麾下假扮地?”突然到來的真相讓李淵禁不住晃了兩晃,用手扶上了面前支撐房樑的木柱,才勉強穩定下心神。
“以二公子的脾性,恐怕他自己也不會留在鳴沙城坐鎮!”馬元規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提醒。
這是一場不負責任的冒險,萬一被人抓住把柄,整個家族都要受到牽連。但換個角度來看,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李世民治軍有方。在數月之間便將三千流民訓練成了一支精銳,兵鋒所指,當者披靡。特別是與諸部聯軍決戰那一場,簡直可以用神來之筆形容。即便李淵自己處於同樣位置,都未必敢下如此果斷的決定。
李淵的心思本來就十分機敏,事前之所以沒有想到邊塞之上的處處烽煙是自己的兒子所爲,第一是因爲最近忙於籌劃如何在亂世中保全自己的家族,心頭壓力太大。第二,則是因爲一個父親對兒子的疼愛。在馬元規等人眼裡,也許已經把世民當作不可忽視的後起之秀。而在李淵自己眼中,勉強算得十八歲的世民也好,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建成也罷,永遠都是一個孩子。
雖然,這兩個“孩子”同他們的父輩一樣,從很小很小的年紀就已經顯露崢嶸。
“這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最終,李淵用一句笑罵來表示自己已經完全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他將目光從長孫順德、陳演壽和馬元規三人臉上掃過,依次看到了自豪、慶幸和些許不滿。作爲家主的李淵明白所有人的心思,因此,笑着又補充了一句,“派人傳令讓世民將新軍帶回弘化來吧,我也想看看咱們李家手中的這支新生力量!”
李家兩個字一出,幾個心腹幕僚即便有什麼話想說,一時也找不到由頭了。長孫順德快步走到桌案前,提筆替李淵草擬將令。眼看着狼毫即將接觸到紙端,他突然又將筆放下,低聲建議道:“依我之見,唐公還是下令讓世民帶着新軍去塞上抵禦狼騎吧,一來可以敷衍葛薩那等人的請求,二則也令那些牆頭草見識一下我大隋兵威!”
“好個陰險的長孫順德,莫非你還準備再向葛薩那可汗收些車馬費麼?”馬元規搖搖頭,笑罵,“如此,未免有失仁者之心!”
“有何不可,對敵人的仁,則是對自己的不仁!”長孫順德以笑語相還。
“屬下贊同長孫大人的建議!”沒等唐公轉頭相詢,李府第一謀士陳演壽開口說道。無論如何,長孫順德提的建議對朝廷和李家都利大於弊。雖然這樣一來,新軍的主將歸屬恐怕就永遠定下了。但世子的特長在協助唐公處理政務上,讓他領兵作戰,的確勉爲其難。
亂世中,一個家族需要有善於守護基業的熊羆,也需要有能向外展露牙齒的虎豹。如此,家族才能承受起風雨。李淵有些自豪地笑了笑,贊同了長孫順德的建議,“也好,就讓世民領兵到塞上走一圈吧。速去速回,別耽誤了咱們去河東的行程!也別再多節外生枝,這小子,老夫一眼沒留意到,就折騰起一番風雲來!”
“是!”陳演壽、馬元規和長孫順德三個人同時拱手,然後,幾乎不悅而同地追問道:“狼騎是他派人假冒的事情,唐公需要點破麼?”
“心照不宣吧。此事僅限於咱們幾個知曉。其他人無論如何猜,大夥一概不承認便罷!”李淵想了想,決定。
“二公子此舉匪夷所思,其他人很難猜得到。即便是我等,若未曾看過二公子傳回來的家書,估計也同樣會被蒙在鼓中!”長孫順德點點頭,感慨地說到。自己這一代人終究還是老了,不服氣不行。這個世界屬於年青一代的,李府的未來也必將由新一代人來開創。提及家書,他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李淵身邊走了幾步,鄭重詢問:“二公子在信中還提及了萁兒和仲堅的婚事。仲堅如今已經功成名就了,既然大人當年也有此意,何不趁早將婚事提上日程來?”
“是啊,仲堅爲人忠厚老實,又知恩圖報。原來其家世的確差了些,但這幾年其屢立奇功,封侯可待。我聽說他去年十一月剛隨張大人逼降了左孝友,緊跟着在十二月又和秦叔寶等人一道大破河北巨寇盧明月。據說陛下聞之驚喜異常,正商議着再加其爵呢!”馬元規的意見難得與長孫順德一致了一回,非但沒否決對方的提議,反而熱心地替李旭表起功來。
齊郡郡兵大破盧明月,是發生在去年年根底下的一件振奮人心的壯舉。當時張須馱帶着衆將正在東萊郡與左孝友激戰,盧明月得知齊郡空虛的消息,帶兵越過黃河,攻佔了位置在黃河邊上的齊郡屬地祝阿。此賊本打算趁着張須陀無力回援的機會大撈一票,誰知道經過了這兩年的戰鬥,齊郡太守裴操之膽子也大了起來。居然一面派人向張須陀告急,一面帶着五千留守在歷城的老弱病殘衝到了濟水邊上,與羣盜隔河對峙。
張須陀迫降左孝友後,命獨孤林帶領步卒緩緩班師。自己和李旭、秦叔寶、羅士信帶兩千騎兵星夜殺回。雙方在濟水河畔惡戰十餘日,因爲衆寡懸殊,所以勝負難分。張須陀見此,決定以巧計破賊,召集衆將曰:“賊軍貪我齊郡財貨,不知進退。我若退兵,賊見兵卻,必輕來追我。其衆既出,營內即虛,若以千人襲營,可有大利。此誠危險,誰能去者?”
李旭、秦叔寶、羅士信三人請戰,張須陀命秦叔寶和羅士信人各帶千餘人埋伏在蘆葦叢中,自己和李旭二人率領老太守裴操之帶來的三千多老弱緩緩後退。盧明月不知道對方是計,以爲自己一舉打敗了聞名天下的張須陀,大喜,不顧一切地追殺過來。張須陀和李旭二人以手頭老弱將賊軍主力纏住,羅士信和秦叔寶帶領伏兵趁機殺入盧明月的老營,將其糧草、輜重和營寨盡數焚燬。衆盜賊見背後起火,心神大亂。張須陀、李旭、秦叔寶等人率軍前後夾擊,把十餘萬盜賊殺了個落花流水。戰到天黑,盧明月僅率領百餘騎兵突圍,連夜逃過黃河,再不敢回頭南望!
因爲此戰發生在年底,所以到了二月份,朝廷纔有邸報將具體情況發向各郡。據唐公府留在東都的心腹彙報,朝廷已經開始商議如何給有功人員予以嘉獎。因爲張須陀等人剛剛升過官,所以這次以賜爵爲主。李旭的爵位已經是縣伯,如果無人阻撓的話,年內可能封侯有望。
一個剛剛二十歲的鄉侯,無論如何也配得上唐公的掌上明珠了。所以陳演壽等人紛紛出言,建議李淵趁早下手,難免提親提得晚了被旁人搶了先機。誰料大夥剛剛開了個頭,李淵臉上剛纔因爲收得一支精兵而泛出喜色卻變成了深深的沮喪。非但沒有立刻響應幾個心腹的話,反而沉默了半天,才嘆了口氣,說道:“仲堅之才,我豈不知。但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如今不比以往…….”
“爲何?難道唐公還在乎那些無聊的習俗麼?”沒等李淵把話說完,馬元規驚詫地問道。
中原人素有同姓不通婚的傳統,但隨着晉朝衣冠南渡,北方各地胡風大勝。非但民間有人同姓結親,一些身上帶有鮮卑、匈奴血統的世家大族,甚至發生過五服之內同姓成婚的先例。
“是啊,況且唐公家在壟右,仲堅家在上谷。雖然是同姓同宗,但彼此之間相隔甚遠,未必通婚不得!”見李淵不住搖頭,長孫順德也上前相勸。
李淵和長孫順德二人的家族都帶有明顯的鮮卑烙印,特別是李家,雖然修宗譜時,血脈從涼王李暠一直追溯到了飛將軍李廣。但李淵的祖父卻曾經切切實實有過一個響亮的鮮卑名字,大野虎。李淵之妻竇氏,原姓紇豆陵,更是如假包換的鮮卑人。至於長孫無忌,其原姓拓撥,是不折不扣的大魏皇族餘脈。因而有些話大夥不便明着說,但彼此之間心知肚明。雖然李淵當日因爲惜才,給自己強認了個便宜侄兒,實際上,李淵家和李旭家非但不是血脈相連的至親,恐怕連五百年前的一家都無從算起。
“唉,順德,現在的情況和當初不一樣啊!”李淵搖搖頭,嘆息着回答。四女兒的心思,他這個當父親的豈能不知。自從兩年前家族決定將其嫁給李旭之後,這個懂事的女兒就把一顆心全部放在了夫家身上。兩年多來,李旭的一舉一動,萁兒都打聽得清清楚楚。自古美人愛英雄,何況英雄又年少。到現在,萁兒對仲堅之情,恐怕比當日婉兒的懵懵懂懂的好感要強上十倍!
可偏偏自己這個當父親的不得不要出爾反爾,只因爲現在的李家不是當時的李家,現在的李旭也不再是當初的李旭。
“當初,不是唐公最先慧眼識珠,將仲堅從護糧軍中掘出來的麼?”出於大局考慮,陳演壽亦上前婉言相勸。“仲堅乃棟樑之材,如此美玉,難道唐公忍心被他們搶先攀摘入手?”
李旭智勇雙全,又和唐公府淵源頗深,此刻正是親上加親的好時候。在陳演壽心中,這項聯姻可能帶來的另一點好處是,維持唐公府下一代人之間的平衡。李旭與建成二人當年的關係不錯,如果將其納入唐公家族,則他的勇武剛好可以用來壓制李世民的鋒芒。如此,不但唐公在世時李家可以保持平安無事,即便將來唐公百年後,李家依然可以欣欣向榮。
“唉!”李淵見麾下無人理解自己的苦衷,嘆了口氣,緩緩解釋道:“你等不懂,當年仲堅尚未成名,因此將萁兒嫁給了他,雖是同姓聯姻,也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可現在,”一邊說,他一邊不住搖頭,“現在,仲堅已經名震東夏啊!即便他不嫌萁兒是個庶出,這樁婚事,是他自己和其家人做得了主的麼?”
聞此言,陳演壽、馬元規、長孫順德三人不由得同時嘆了口氣,半晌,無言以應。亂世已經到來,李家打着與強者聯姻以自保的主義,其他家族焉能看不出眼前形勢。李旭智勇雙全,爲人忠厚,又沒有自己的家族。無論誰家把女兒嫁給他,都等於是拉攏了一個得力臂膀入門,雙方家族利益絕對起不了衝突。這樣的聯姻,與其說是在嫁女,不如說是在娶婿。
衆世家到如今還無所動作,恐怕主要原因是一時難以決定出多少“陪嫁”,而不是對這個剛剛崛起的少年武將視而不見。在這種情況下,唐公家如何派人提親,肯定有很多人跳出來干涉。
雙方同姓,只是其中一條很普通的理由。李家的實力,還有民間的那些謠傳,恐怕更是致命之刀。退一萬步講,即便是李淵有本事讓其他家族都保持沉默,李旭看在當年的知遇之恩上也願意接受這樁婚姻,皇帝陛下會高興麼?恐怕,聘禮還沒進門,聖旨已經出宮吧!
“只是,可憐了萁兒!”許久,長孫順德嘆息着說了一句。這次,他考慮的不再是利益,而是實實在在的人情。
“好在,這件事知道的人還不多!”陳演壽亦嘆息着附和。庶出本已經是無奈,如果再被夫家知道其未婚之前已經心有所屬,未來的生活能幸福美滿,纔怪!
“等到了河東,安頓下來。諸位給萁兒尋個好人家嫁了吧。不必是什麼累世公卿,家道殷實,人品好,能善待她,足夠了!”設身處地替女兒着想,李淵心裡也十分難受,嘆息着,叮囑。
“這――樣,也好!”陳演壽捋着稀稀落落地鬍鬚,試圖說幾句安慰的話。沒等他在肚子裡將語言組織全,忽然,門外傳來的一聲清脆的響聲。
“啪!”一隻盤子,幾個碗兒,於寒風中碎了滿地。
“誰?”聽到外面的聲響,李淵的第一反應是報以一聲怒喝。他平素對人很和氣,但做事也極嚴謹。與幾個絕對心腹探討機密話題的時候,像武士彠這樣的高級幕僚都不得參與,尋常人等更是被嚴令禁止靠近議事廳二十步之內。所以,唐公府的一切秘議,外人根本沒有偷聽的機會,更甭說發生受驚而打碎器皿的失誤了。
議事廳外無人迴應,只有呼嘯的風從簾外吹過。乍暖還寒的四月,風向有些飄忽不定,時南時北,恰似此刻家族的前程。
“誰在外面,給我滾進來!”李淵有些真的生氣了,手快速地按向腰間的刀柄。他的武藝不算太出衆,對付五、六個侍衛的圍攻卻不在話下。如果有人今晚活得實在膩煩了,李淵不在乎展一次虎威。
陳演壽、長孫順德和馬元規三人各自退開數步,在李淵面前圍成了一個三角。他們算是豪門子弟,雖然眼下穿着文職的衣服,卻都受過很好的格鬥訓練。只待李淵一聲命令,三人就結陣衝出去,將門外的人直接擒拿進來。
“回稟唐公,是四小姐和翠兒!”就在屋內人即將發飆的當口,門外值勤的侍衛跑上前,大聲迴應道。話音落後,房門被輕輕推開,兩個侍衛架着一名嚇得臉色蒼白的丫頭走了進來。
“回唐公,剛纔屬下看見四小姐帶着翠兒過來給幾位大人送吃食,所以就沒有阻攔。沒想到她們會驚擾到唐公,屬下知罪,請唐公責罰!”當值的侍衛拱手及額,滿臉歉然地請求寬恕。
唐公自己的家人不包括在嚴禁靠近議事廳者的範圍之內,所以,他今晚的舉動沒有任何不當之處。“你沒做錯什麼!”李淵揮了揮手,命令侍衛退了下去。然後緩步走近嚇得快哭出來的丫鬟面前,換了幅和氣的口吻詢問:“是翠兒吧,萁兒和你來多久了,都聽到了些什麼?”
“回老爺的話,奴婢,不,是四小姐見議事廳裡這麼晚了還亮着燈,所以,所以和奴婢到廚房端了些蔘湯來!”被喚做翠兒的丫頭膽子非常小,強忍着眼中的淚,用顫抖的聲音回答。
“奴婢,四小姐和奴婢剛到這,然後四小姐就從奴婢手指接過蔘湯,準備親自進門。然後,然後奴婢就看到托盤,托盤從四小姐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然後,然後四小姐就哭着跑遠了!”翠兒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像針一般,刺得幾個大男人無地自容。
兩年前,他們考慮用萁兒代替婉兒嫁給李旭,是出於家族利益,沒什麼錯。兩年後的今天,他們考慮放棄這個可能給李家帶來災難的安排,給萁兒安排另一場婚事,也沒有什麼錯。大夥都是爲了李家的前途和未來着想,大夥一舉一動都是爲了李家。可萁兒呢,有誰把她當作過一個人,有誰真正設身處地想想她的感受!
剎那間,李淵的臉上怒氣全消,只剩下了深深的疲倦。他揮揮手,低聲命令道:“你下去吧,好好陪着四小姐。如果,如果她不開心,你,你想辦法哄哄她!”
“是!”翠兒微微蹲了蹲身體,倒退着走出了門。她是家生的婢女,從小到大見過的天空只有李府圍牆四角之間的那一塊。外邊的風雨多猛烈,她不清楚。只是覺得自家小姐的遭遇很委屈,很不公平。
“她是唐公的女兒啊!”翠兒一邊關緊眼前的門,一邊想。“雖然不是竇夫人所生,可畢竟是唐公的血脈。大夥怎麼能這樣對她,就像她是一個……”翠兒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說主人家拿四小姐當個奴僕,這顯然不太合適。李萁在府中的地位雖然不如婉兒小姐和世民公子一樣高,但比起她們這些奴婢來,還是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別。
猛然,她看到了花匠放在牆角的木鍬。唐公不喜歡黑暗,所以每到晚上,府內各處都掛滿了燈籠和火把。在這種時刻,白天堆在角落裡無人問津的東西,反而更容易吸引大夥視線。“就像一把木鍬,使完了便放在角落裡!”李萁的貼身丫頭翠兒憤憤地想,心裡涌起一片淒涼。
“我等考慮不周,讓唐公受累了!”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走遠,陳演壽等人輕輕做了一個揖,歉然道。他覺得自己的心態有些蒼老,今天這個結果是大夥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但大夥誰都無能爲力。
“沒事,萁兒是個聰明的孩子,她會想明白的。畢竟,她是我李淵的女兒!”李淵長長地嘆了口氣,回答。天下沒有不疼愛子女的父母,但在紛亂的時局面前,他無法滿足女兒的心願。“萁兒,如果你怪,就怪造化無情吧。”李淵苦笑着,在心裡默默向女兒道歉。亂世已經到來了,連皇帝陛下都不能隨心所欲,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顧全大局了。
畢竟是經歷過許多風浪的人,嘆息過後,理智很快就回到了他的身上。眼下不是關注一個女孩子臉上是否天天都帶着笑容的時候,眼下有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靜下心來處理,比如到河東赴任後所面臨的局面,就是一個急需探討的議題。
“順德,你派人打探過了麼?今年開春以後,河東諸郡的形勢怎麼樣。咱們過去後,首先要應付哪些麻煩事?”將心思從家事中收回來後,李淵將目光轉向長孫順德,鄭重地詢問。
陳演壽善謀,目光長遠。馬元規思路清晰,行事果斷,做決定時從不拖泥帶水。長孫順德的才能介乎陳演壽和馬元規之間,但其本人家世好,交遊廣泛,所以一直被李淵委以蒐集情報的重任。
這位在李府行走了多年的老幕僚果然沒辜負李淵的信任,略做沉吟,就把河東諸郡的形勢如數家珍般一一道來。“近幾年由於朝廷一再忍讓,定襄郡的大半已經落入了突厥人之手。雁門郡以北,長城之外的地方,馬賊橫行。幾夥大的馬賊如一陣風、半天雲等,無視官府政令,也不服從突厥人管轄,動輒聚衆數萬,四處劫掠。但是”長孫無忌停了停,語氣陡轉輕鬆,“按朝廷的職責劃分,這些麻煩都歸駐紮在馬邑郡的王仁恭大人和他麾下的左武衛將士處理,因此頭疼是王大人的事情,咱們不用爲之着急!”
屋子裡的氛圍本來十分沉悶,被長孫無忌這樣陰陽怪調地一攪合,大夥的臉上立刻又出現了些許笑容。“王仁恭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王仁恭嘍!”馬元規苦笑了一聲,點評。“他來守咱們的北邊,估計不會太牢靠!”
“王將軍也曾是個蓋世英雄,只是朝廷在第一次徵遼失敗後的那些作爲,實在讓他寒了心!”陳演壽倒是很理解王仁恭將軍頹廢的原因,嘆息着爲對方辯解。
當年王仁恭接替麥鐵杖,帶領大隋府兵精銳左武衛,也曾創下過一番輝煌。但隨着一次次徵遼勞而無功,王仁恭整個人就像大隋的國運一樣沉淪了下去。此刻的他再不是四年前那個手揮鐵蒺藜骨朵,呼喝衝陣的百戰名將。而是變成了一個貪財怕死,好色無度的糟老頭。王仁恭將軍想自殺,很多見過其行事的人都如是說。但朝廷偏偏對這樣的將領最信任,甚至把北部邊境最重要的一段防務交給了此人。
不過,王仁恭的膽小也令朝廷省去了不少麻煩事。雖然眼下突厥人的牧場已經跨過定襄郡,一直擴展到了長城邊上。但在王將軍的帶領下,邊塞守軍和阿史那家族倒也相安無事。
“唐公去河東的職責是檢點淘汰官員、緝拿盜賊、討伐流寇。邊境上的事情,不歸唐公管轄!”長孫順德搖搖頭,繼續說道。朝廷沒膽量主動與突厥人開戰,所以突厥人對大隋邊境的蠶食行爲日益加劇也順理成章。相比起對突厥人的寬容,朝廷對各地叛匪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陛下要求唐公到了河東後,對敢造反者,殺無赦。對於勾結亂匪者,可以自行抄沒其家,無需向朝廷請旨!”
“恐怕,那些能抄的已經掄不到唐公抄了。”陳演壽冷笑着補充分析。抄沒令是前年冬天下達的,憑着這道旨意,各地官員迅速尋得了一條發財捷徑。他們對治下那些沒有權勢的百姓大肆搜刮,稍有不順從者,便抓起一個通匪的罪名扣將過去。如此一來,地方士紳們要麼委曲求全,要麼直接拉桿子造反,除了這兩條路外,幾乎沒了其他選擇。
“但唐公到任後,可以把甄別亂匪的權力收於撫慰大使府中,一則可以防止官員們繼續擾民,而來也可以藉機收攏人心!”馬元規想了想,建議。
“元規所言極是,若想減輕匪患,首先得防止官員們將百姓逼得太急了!”李淵點點頭,輕捋着鬍鬚應承。大多數情況下,他對自己面前這幾個幕僚還是很滿意的。雖然衆人已經漸成派系,並且個別時候甚有結黨營私之嫌。
“至於亂匪,眼下他們在河東諸郡還未成什麼氣候。聲勢比較大一些的,有龍門附近的流賊母端兒,據說擁衆數萬。此外,河北上谷郡的王須拔和魏刀兒偶爾也會竄入河東洗劫一番,但都不敢主動攻打郡縣。南方太行與王屋二山之間……”
說到這,長孫順德的話突然被他的謀主所打斷。“順德,你先停一停,你說上谷的王須拔和魏刀兒,就是那兩個自稱漫天王和歷山飛的賊人麼?”李淵眉頭緊鎖,大聲追問。
“回唐公的話,正是這兩個蟊賊!”長孫順德不明白李淵爲何突然關心起河北的山賊來,微微楞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回答。
“順德可知,此二賊是否曾攻入過易縣?”李淵點點頭,繼續追問。
“他們兩個人雖然都號稱擁衆十萬,四處劫掠,卻沒有竇建德和張金稱二人的本事,也從來沒攻下過大一點的縣城!”長孫順德想了想,突然間笑意滿臉,“唐公可是怕其攻到疇縣伯府前麼?咱們要不要派些人手過去,以免仲堅的家人遭到什麼不測?”
“演壽,明天一早,你讓九瓏在府中挑選二十名好手去吧。跟大夥說清楚了,要他們像守衛我的府邸一樣守衛仲堅的府邸。如果事態緊急,就護着李老爺和李夫人來太原,既然是同宗,咱家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戚被賊人騷擾!”
“仲堅他日若知此事,定然不會辜負唐公的守護之義!”陳演壽拱手,讚歎。雖然如今的李家遠不如當年實力強,但在挖掘人才和拉攏人才方面,李府卻比其他幾家如日中天的豪門做得好許多。在外人眼裡也許李淵的行爲不夠強勢,但至少,他的家族從來不招人反感。
“順德,你繼續說,太行山和王屋山交界處,有什麼麻煩的地方?”布好了一招精密的棋子,李淵像沒做過任何決定般,輕鬆地將話題拉回到原處。“那不是已經靠近東都了麼?怎麼還有咱們河東的事情?”
“唐公所料一點沒錯,麻煩的確來自黃河以南!”長孫順德先拍了家主一記馬屁,然後繼續說道。“麻煩主要出在河內郡,那裡與河北的汲郡接壤。而眼下汲郡除了治所和黎陽倉外,其他地域幾乎都成了瓦崗軍的勢力範圍!”
“瓦崗軍的勢力擴張的居然如此快?咱們的人上次傳信回來,不是還彙報說瓦崗軍習慣於韜光養晦麼?”又一次聽到瓦崗軍的消息,李淵的目光明顯聚攏成束,裡邊充滿了焦慮和擔憂。
“那時瓦崗軍主要由其大當家翟讓和軍師徐茂功二人做主。而現在,周邊二十幾家山賊皆奉瓦崗號令,瓦崗軍的實力壯大了五倍,其核心人物也從翟讓和徐茂功,變成了李密和房彥藻。”提起瓦崗軍的變化,長孫順德的回答聲中不無遺憾。對於李旭曾經提起過的徐大眼,他和陳演壽等人很欣賞其眼光和才華。當年瓦崗軍在徐大眼和翟讓二人之手,聲勢雖然沒現在大,卻隱隱有些能做出些事情來的模樣。如今,瓦崗軍的規模的確快速膨脹了起來,但其衆良莠不齊,軍紀和戰鬥力與當初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原來如此!”聽完長孫順德的彙報,李淵遺憾得連連搖頭。“那些賊人也笨,居然被李密這麼輕鬆就把權柄竊了去。他們傻麼?還是李密那廝着實有什麼過人的長處?”
“誠如唐公之言,李密那廝除了會說大話外,沒什麼長處。但此人卻是姓李!”。長孫順德臉上的表情突然鄭重,後退半步,拱手,回答。
沒等李淵弄清對方話中之意,唐公府第一謀士陳演壽也站到了長孫順德身邊,鄭重地說道:“世人皆信亡隋者必李氏,民間還有童謠傳唱。所以李密自身雖然沒任何從衆,卻因爲姓李,被衆盜認爲鍥合民謠、當爲結束亂世之君!”
“笑話,天下又不止他李密一個人姓李!”李淵從鼻孔裡冷哼一聲,輕蔑地說道。猛然,他意識到了兩個心腹今天的表現怪異,嚇得後退了半步,背靠着支撐着屋頂的紅漆巨柱,用顫抖的聲音追問,“你們幾個的意思是,你們幾個的意思是,李密所以得衆人擁戴,只是因爲他姓李?”
他的聲音低微而緊張,幾乎無法被人聽清楚。三個幕僚的回答卻異常果決,絲毫沒有猶豫的意味。
“是,請唐公早做決斷!”長孫順德、馬元規、陳演壽三人站成一排,目光裡充滿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