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來臨前,有經驗的老狐狸總能從風中嗅出其味道。
“最近,好像弘基和仲堅二人炙手可熱!”唐公行轅,素有李府第一謀士之名的陳演壽將一封信擺在書案上,低聲輕嘆。
書案上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信札,有的來自朝中,看上去只是一些禮節性的問候。有的來自軍中,言辭中充滿了尊敬。還有的用黑色木匣裝着,那是李家從特別渠道收集來的特別消息,幾乎每一封都關係到家族的興衰。
此刻,擺在陳演壽手邊的是一封來自朝中同僚的回信。有一位關鍵人物禮貌地向唐公表示了收到禮物後的感謝。在洋洋灑灑數百字讚美了主人的家世高貴和爲人仗義疏財之後,於信的結尾,毫不經意地提到最近有幾位大將軍先後上書給當今陛下,保舉護糧軍中一名姓劉的車騎將軍和一名姓李的校尉,並懇請皇帝陛下將二人調入他們的軍中爲國效力。
“叔德兄慧眼識英才,擢壯士於行伍,辯珠玉自塵沙。小弟聞之,亦爲感佩……”短短几行字,就讓這封普通信件有了進黑匣子的價值。
“把這封信收起來吧,找人把從靺鞨人手裡買來的千年老參封一條給裴大人送去。順便問問他,陛下估計什麼時候能到,咱們好提前爲陛下準備御帳!”李淵苦笑着搖頭,低聲吩咐。
有人要把弘基和仲堅挖走,去年的遼東之戰中,八百護糧軍是黑暗的戰場上唯一的亮點。大將軍們都不傻,他們知道自己麾下需要怎樣的勇士。那些世家大族們也很聰明,李家現在式微,養不起千里駒,他們正好過來把千里駒收歸門下。至於拿了這匹千里駒後是拉車還是推磨,那是拿到手之後的事情,大小家主們暫時不會考慮。
不是弘基和旭子的錯,在座的每個人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但眼睜睜地看着兩個前途遠大的年青人被別的家族挖走而無能爲力,這番滋味實在令人不好受。
“弘基那裡不用擔心,他已經是車騎將軍。萬歲即便有所封賞,也不會將他拔得太高。懷遠鎮的糧草需要人保護,所以萬歲暫時還不得不將弘基留在唐公麾下!”馬元規嘆了口氣,小聲分析。“需要想辦法的是仲堅,據底下人彙報,自從他回到軍營,已經有五、六個大將軍請他去飲酒。宇文家和薛家還親自登門來拜謝他的救命之恩!”
“他的確對兩家有恩,這種明面上的往來,任何人都無法指摘什麼!”陳演壽皺了皺眉頭,點評。
“是啊,即便仲堅施恩不望報。那些人也要做番樣子給其他人看!”長孫順德目光掃過李建成,隱隱地透出幾分失望。
“問題都出在世子身上!”長孫順德默默地想。“如果當時他與劉弘基共同進退,而不是膽小怕死地先帶人跑回來,此刻薛家和宇文家應該感謝的就是李家。即使唐公不主動向他們要求回報,雙方的關係也會緩和一些。在李家目前於朝野中舉步唯艱的情況下,多兩個強援或少兩個對手,都能關係到家族生死。”
“但世子逃回來了,還振振有辭地說這是劉弘基的安排。作爲李家附庸武將,劉弘基可能讓少主深陷險地麼?當時的情況下,作爲一家的長子,就要拿出些勇氣和決斷來,毅然選擇和部屬們同生共死。這樣,非但可以讓將士們歸心,也會爲他自己將來打出一條金光大道。”
“可惜,世子不懂!”長孫順德看向李建成的目光有些悲哀。“他不僅不懂,最後居然連部屬們的退路都沒保住。那場火一起,燒寒了多少人的心?除了追隨多年的死士,沒有一個幕僚會死心塌地的爲一個連他們退路都保不住的家主效力。人望是靠能力和手段來鞏固的,不是僅僅靠感情。可惜,這一切身爲世子的李建成都不懂!”
李建成的臉慢慢開始變紅,他能從長孫順德的目光中感受到對方心裡的失望。的確,目前的被動局面自己有責任,但自己已經盡力了,並且一直在努力彌補和劉弘基、李旭二人的關係。爲什麼這些人都看不到,爲什麼這些人總是要求更高!
“我和弘基、仲堅吃酒時,跟他們聊過今後的選擇!”李建成清清嗓子,低聲向大夥彙報。“弘基覺得李家重新崛起用不了多長時間。仲堅也總說過父親對他有知遇之恩,我想他一定會有所回報!”
“有所回報!”長孫順德氣得差點沒咬了自己的舌頭。“唐公,我認爲仲堅已經回報過了您的知遇之恩,現在我們必須拿出些新的好處來給他。否則…….”
“如果仲堅是弘基就好了!當初咱們能給他爭取的職位也會更高些!”馬元規鬱悶地補充。如果當日唐公給李旭安排的職位更高些,眼下那些試圖拉攏他的大人物們就會考慮他們的付出和收穫是否成正比。可現在李旭只是一個校尉,幾位大將軍隨便一個出手,都可以把他推舉到督尉、車騎將軍甚至正五品虎賁郎將的位置上。當然,對方手中也會‘恰恰’空出一個適合李旭的職位。大戰在即,皇帝陛下不會追究一名大將軍小小違規操作。況且李旭身上也的確有着耀眼的功績。
“除了私情,眼下我們能給予仲堅的,實在不多!”唐公李淵看了看衆人,搖着頭感嘆。
他自己現在也僅僅是個衛尉少卿,讓關係不深的年青人放棄遠大前程一直追隨着他,李淵自問自己沒這份人望。
“我們手中其實還有可攏住仲堅籌碼!”陳演壽的話聽起來有些淒涼的味道,“仲堅是個重情義的人……”他看看李淵,又看了看在座諸位同僚,“只是這個代價,對唐公來說是否太大?”
“陳先生,你不能憑臆測來玷污李家的名譽!”李建成忽地一下站起來,臉紅脖子粗地指責。他知道陳演壽想說什麼,也知道李旭對婉兒早已暗生情愫。但李府不能爲了攏住一個校尉,就下嫁自己的嫡生女兒。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所有地位和李家差不多的世族還不都會笑掉大牙?
陳演壽向李建成拱了拱手,對自己胡言亂語表示謝罪。“屬下莽撞,望世子不要介懷!”
“罷了,先生也是爲了李家!”衝動過後,李建成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擺了擺手,說道。
“也不算莽撞,仲堅的確對二小姐有傾慕之心。只是若唐公許了這門婚事,未免又樹了柴家這個大敵!”長孫順德站起來,謹慎而謙恭地建議,“如果擇一個庶出女兒嫁給仲堅,以將來仲堅的前途,對李家來說,也未必算是辱沒……”
“萁兒的年齡倒是和婉兒年齡差不多大!”李淵長嘆了一口氣,沉思着說道。如果讓李旭娶一個自己的女兒,他終生都會打上李家的烙印。但在這個時候李家派人去說親,目的性未免太明顯。
“我可以派人把萁兒接來,她的性子和婉兒很像。但時間上未必來得及,並且,仲堅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機會,我們卻讓他捨棄掉,實在有些可惜!”李淵繼續說道。如果自己站在李旭的角度上,會爲了一個自己並不滿意的婚姻放棄前程麼?恐怕即使勉強答應了,心中也會覺得非常遺憾吧!
“唐公可以先把仲堅的功勞向下壓一壓,或以護糧軍中事務繁雜爲名留他一段時間。等萁兒小姐到了,讓她與仲堅先認識一下,跟世民三個一起練練武。然後找個機會告訴他,婉兒和柴紹的婚期。我想仲堅也是聰明的,他應該明白唐公的苦心!”長孫順德皺着眉頭,順着自己的思路說下去。“等他接受了咱們替他安排的婚事,唐公再聯絡故舊保舉他到別處爲官,如此……”
“問題是,那樣做可能會適得其反!”只有旁聽資格的李世民終於按耐不住,衝口說道。“仲堅如果真的喜歡二姐,就不會接受其他人。他的功勞那麼搶眼,別人向上推的時候,咱們向下壓,難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不會將細節透漏出去麼!”
長孫順德一愣,嚥下了後半段建議。“二公子提醒得對,是我莽撞了!”他笑着改口,目光中若有所思。
“要我說,仲堅是個有主意的人,別人未必能輕易把他拉過去。今後的日子長着呢,何必爭在這一時。”李世民站了起來,緩緩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錯,此子雖然出身寒微,心志卻堅定異常!”陳演壽的目光也開始明亮起來,微笑着表示贊同。
“如果沒有任何家族撐腰,他很快就會成爲衆矢之的!那時候李家再伸以援手…….”他驚詫地想着,越想越覺得二公子不可小看。
“世民說得有道理,唐公不妨也跟着上一本,將劉將軍和李校尉在遼東之戰的功勞一一奏明瞭。仲堅是個明白人,他會知道我們是真心爲了他打算!”馬元規的臉上也慢慢浮現了笑容。
“可那樣,仲堅就會被調到別的軍中!”李建成猶豫地提醒。如果僅僅站在朋友角度,他很替李旭高興。但他是世子,不得不考慮整個家族。
“好了,好了!”李淵揮了揮手,打斷了長子的羅嗦,“就按世民的提議來,我親自寫奏摺,替弘基和仲堅請功!”轉過臉,他看看錶情有些尷尬的李建成,又笑着追加了一句,“你還是和弘基和仲堅多走動,無論他們到了哪裡,畢竟是從咱們李家出去的。他們發展好了,對李家也是光彩。平時你多關心關心他們,若是他們兩個有什麼爲難之處,咱李家盡力幫忙解決。”
“是!”李建成起身回答。父親打算就這樣放手了麼?他覺得有些可惜。但能與仲堅一直做朋友也不錯,這個小傢伙很講義氣。心中沒那麼多雜七雜八,跟他說話也不必顧忌太多。
“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必管大人的事情!”李淵微笑着衝二兒子點點頭,叮囑。“但別再拉着你二姐,她已經大了,不能再由着性子胡鬧!”
“是!”李世民高興地答應。從父親的眼神裡,他看到了難得的賞識。‘只是二姐……’想到不能拉着李婉兒同行,李世民又覺得有些可惜。二姐是要嫁柴紹的,這點他心裡也清楚。但二姐喜歡和仲堅一起騎馬、打獵、練武、聊天,這也是事實!
“二姐會不會真的喜歡仲堅兄?”小傢伙心裡突然閃起了個促狹的念頭,他想找機會問一問答案。不帶着任何目的,僅僅是爲了好奇。
傍晚時分,李世民鑽進了婉兒的房間,用白天的議事的機密換來了二姐口中的答案。
“小鬼頭,別亂嚼舌根子。”李婉兒戳了弟弟一指頭,帶着些惱怒說道。“該死的陳夫子,他知道些什麼!我怎麼可能喜歡仲堅,他連馬球都不會打。又倔,又懶,衣服也不整齊,還牛哄哄的總覺得自己本事大!”
李世民不由地張大了嘴巴,二姐說得是仲堅兄麼,怎麼聽起來和自己眼裡的仲堅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驚詫中,他看見二姐氣紅了眼角,淚水噗噗莎莎滾落了下來,“你看他那舉止,根本不像個有作爲的模樣。又沒眼色,又好面子,有了錯還不準人說。爲了一官半職,轉眼就忘了自己的承諾,這種人怎麼能跟柴紹比!該死的陳夫子,該死的長孫順德,他們怎麼能這麼說!”
“看你氣的,爹不是沒答應他們麼!”李世民看得心疼,逃出手帕送了過去。二姐不喜歡仲堅,他終於知道了答案。可二姐爲什麼如此氣憤?爲幾句閒言碎語麼?
另一個問題被他藏在了心裡,等到很多年後才找到答案。那時候,他已經娶了長孫順德的侄女,在妻兄長孫無忌的謀劃些開始了輝煌的戎馬生涯。短短几年內,他見過無數奇女子,也品嚐過無數眼淚。
有些答案,年少時不懂。待懂得時,當時的人,當時的風景,早已成爲追憶。
大業九年三月戊寅(十六日),皇帝陛下自東都洛陽啓程,開始了第二次御駕親征。四月五日,天子六軍來到涿州。四月十三,皇帝陛下在海邊擺六畜、水酒,祭奠去年戰死遼東的英魂。
同日,十七位地方大吏聯名上書,請皇帝陛下慎重考慮徵遼之事。諸臣以爲,“中國疲弊,萬乘不宜屢動”,天子以萬乘之身親自伐遼,非但會造成國力的浪費,而且會導致內政的混亂。
“朕親往尚不能克,非朕,何人能克之!”大隋天子擲表章於地,怒斥。當晚,聖駕駐蹕望海頓行宮,處理諸般耽擱政務。
去年這個時候,楊廣躊躇滿志,以爲一戰可以平定遼東。最後,三十餘萬大軍戰死他鄉,換回的卻僅僅是高句麗人的恥笑。今年,諸臣不想再打下去了,百姓也不想再打下去了。而他這個皇帝卻不得不將戰爭繼續下去。
楊廣以爲,大隋國完全靠着兵威才鎮住了四方諸酋。如果在征伐高句麗一事上軟弱,周邊那些部族就會先後效仿。如此一來,兵禍連綿,大隋周邊戰事會更多,內部的流寇也會愈發猖獗。
“朕不是不體恤民力,而是騎虎難下啊!”楊廣嘆了口氣,望着御案上那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反對征討高句麗奏摺,不斷搖頭。
“萬歲何必理睬那些妄人的說辭,他們不過是爲了博一個愛民的好名聲罷了!”黃門侍郎裴矩總是善解聖意,在一邊躬身勸解。
“他們全是妄人,就裴卿一個直人。不過,我怎麼聽人說裴卿是個奸佞呢?”楊廣從奏摺上轉過臉來,苦笑着質問。
“臣本來是個奸佞,但追隨在聖人身邊,就只好做直臣了!”裴矩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拍了楊廣一個馬屁。
“也就是說,聖人在堂,朝無奸邪了!”楊廣嘆了口氣,說道。
“陛下目光如炬!”裴矩笑着回答。
“你這油嘴滑舌的東西!”
雖然知道對方說得全是阿諛奉承之詞,楊廣還是覺得心裡稍微輕鬆了些。當皇帝不是爲了給諸臣罵,皇帝就要有皇帝的尊嚴。黃門侍郎裴矩無論是忠是奸,至少他能體諒帝王的難處,能處處爲皇家着想。而那些阻攔伐遼的,他們拍拍胸脯,有幾個是真心爲了百姓?
“算了,朕就聽你的,不理睬那幫佞人。把這些奏摺封起來,一字不批轉回去!”楊廣用腳尖踢了踢御案,命令道。“你那可有什麼不反對攻遼的,揀幾份念來聽聽。朕就不信我舉國上下,沒人識得大局!”
“哎,臣還有一堆武將的奏摺,臣這就給陛下抱來!”裴矩略微躬了躬腰,轉身跑出了御書房。不一會兒,捧着二十幾封奏摺轉回,一邊喘息,一邊說道:“左十二衛大將軍主動請戰,說不必陛下親臨,他們就能把遼東拆成白地!水師揚帆待發,來護兒將軍說壯士時刻準備替去年戰死的袍澤報仇。張須馱將軍啓奏,他已經擊潰河南盜匪,正在尾隨追殺。但匪患起因多爲地方官員不體恤百姓所致,希望陛下能派賢臣巡視地方,賑濟災民…….”
“這個張須馱,他還管起了文官的事情!”楊廣搖搖頭,打斷了裴矩的彙報。“給東都下道聖旨,就說讓民部尚書樊子蓋酌情賑災。朕記得各地倉庫的糧食能吃數十年,讓災民們吃口粥,怎麼也不至於吃垮了大隋吧!”
“哎,哎,皇上聖明!”裴矩連聲讚道,“臣替天下百姓謝過皇上。”
“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關卿何事!”楊廣伸手在裴矩肩頭拍了一巴掌,打趣,“那些地方官員越來膽子越小了,跟朕把流寇的武力吹到了天上去。結果張將軍一至,不是全解決了麼?再念,還有沒別的摺子,趁着朕還沒到遼東,咱們能處理些就處理些!免得真等仗打起來了,朕即便想處理,也沒了時間!”
“有,有!”裴矩慌不急待地翻動奏摺,順口回答。突然,他的手停了一停,嘴巴里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歎。
“咦,這幾份奏摺好生奇怪!”
“怪什麼?難道天上又現祥瑞了麼?誰告訴朕祥瑞,你就替朕殺了他。去年如果不是他們拿祥瑞糊弄朕,朕也不至於屢出昏招!”楊廣冷笑了一聲,問道。
畢竟是戰敗了,雖然殺了劉世龍頂罪,但整個迂迴襲擊計劃都是自己親手製定的。‘不準亂殺敵國百姓,對方投降後就要善待’的命令,全是因爲自己一時仁慈。這次,同樣的事情絕不會再發生,高句麗反覆無常,即使他們投降,大隋也不會再答應!
“天上沒出祥瑞,而是和幾天前那批奏摺一樣,幾位大將軍都保舉了同兩個人。包括宇文述大將軍,還有,哈,還有唐公李淵!”裴矩故作驚詫地叫道,“這可真是稀奇,自從臣入朝後,就沒見過唐公和宇文將軍有過一致意見!”
“又是劉弘基和李仲堅?”楊廣劈手奪過了奏摺,一個個翻過去,又一個個丟回裴矩懷內。“這兩個人如今很出風頭麼?難道真的生了三頭六臂不成?”
“依臣之見,這兩個人本事未必多大。只是去年諸軍皆敗,這兩位帶着三百壯士轉戰千里,救了一個將軍,一個督尉,算是難得的揚眉吐氣。眼下大軍再入遼東,將軍們需要拿些得意的事兒激勵士氣,所以才從人堆裡把他們兩個挑了出來!”裴矩不慌不忙,道出早就準備好了的說辭。
幾封奏摺都是他事先看過後,精心安排到一起的,甚至連哪份在先,哪份在後,都小心地整理過。唐公李淵和宇文述大將軍都給他送了厚禮,請他照顧劉弘基和李旭,做了這麼多年官,難得看到兩家宿敵齊心。這不得罪任何豪門,並且錦上添花的事情,裴大人豈能拒絕!
“也有道理,依卿之見,朕該大大封賞他們二人了?”楊廣點點頭,詢問。
“去年諸軍皆敗,按理說他們二人也沒什麼功勞,陛下不封賞他們,自然有不封賞的道理。但本着激勵士氣的目的,陛下少許賜他們個官職,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裴矩躬着身子,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好的壞的都讓你說了!具體怎麼做,你卻雲山霧罩,該死!”楊廣皺了皺眉頭,裝做十分不滿的模樣。
“陛下出口成憲,這等小事,哪有臣指手畫腳的份兒!”裴矩笑了笑,回答。
“也是!”楊廣點點頭,說道。劉弘基和李旭帶着三百壯士馬踏連營的故事,他在去年就聽駙馬督尉宇文士及描述過。當時不給予封賞,一則是因爲諸軍新敗,大將軍們全部削職待罪,這種時候沒有封賞兩個底層武將的道理。二則是劉、李二人皆出身於李淵門下,想到這個李字,大隋皇帝陛下就覺得心裡彆扭。
但是賞罰不明,的確不利於伐遼大計。無數驍果滿腔熱情來投軍,就是爲了建功立業。有劉弘基和李旭二人的例子在前面擺着,大夥作戰時難免心裡會打個折扣,有十分力氣也只拿出六分來。
“臣聽說護糧軍現在有兩千四百多人,劉弘基以車騎將軍身份帶這麼多士卒,官職的確小了點兒!”見楊廣的模樣好像很危難,裴矩想了想,低聲建議。
楊廣輕輕側過頭,用嘉許地目光掃了一眼自己的黃門侍郎。憑心而論,裴矩除了爲人過於圓滑外,能力還是很強的。簡單一句話,就替自己解決了一個撓頭的大問題。劉弘基與李家交好,沒關係,朕可以只升他的官職,不增加他麾下的兵士數量。這樣,即便他官職再高,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來。
“你說,朕以戰功擢升劉弘基爲鷹揚郎將,可否酬得他的功勞?”
“那是陛下的恩典,我認爲劉氏子肯定感激泣零!”裴矩順着皇帝的意思回答。心中忍不住一喜,李淵的一個託付他做到了,下了朝,立刻可以修書給唐公,估計隨着回信來的又是一份厚禮。
“嗯!”楊廣一邊踱步,一邊點頭,“朕要讓天下勇士們看看,凡真心爲國效力的,朕絕不會虧待他們。至於那個李旭……”他又開始犯猶豫,此人姓什麼不好偏偏姓李,上次自己就很看好他,但他跟李淵的關係實在令人放心不下“據宇文述老將軍說,此子在來遼東前,根本不認識唐公。是唐公愛才,特意認了一個族侄!”裴矩在旁邊微笑着,像說笑話一般替李旭解釋。
“當真?”楊廣的眉頭一挑,大聲問道。
“他們一個家在壟右,世代公卿。一個家在上谷,務農爲業,貴賤簡直是天上地下,怎麼可能是一家!”裴矩鄭重地回答。他心中明白,自己的另一份禮物平安入囊了。宇文家的人在信裡特意叮囑過,讓他無論如何要給李旭謀一個不比劉弘基小的職位。以裴矩對楊廣的理解,一旦他喜歡上某個人,往往會破格提拔。對方出身越寒微,則施加的恩惠越重。
“原來如此,怪不得宇文述老將軍也舉薦他。朕還以爲他是外舉不避仇,李淵是內舉不避親。原來,他們兩個都不像朕想象得那麼賢德!”楊廣恍然大悟般說道。“朕當日一見他,就覺得他質樸,不像李家的人那般奸猾,原來根子在這兒!”
“是啊,李淵愛才心切,硬認了個侄兒。您說他小小年紀,怎麼敢拒絕唐公的美意!”
“嘿,但願李淵當初安得是好心!”楊廣大笑着說道。“你替朕擬一份旨意,說朕念他殺敵有功,封他爲,也封他一個郎將。不過,一個護糧軍安排兩個將軍,是不是太多了些?”
“臣以爲,陛下對他施以如此厚恩,剛好可以用來激勵衆驍果奮力效命!”裴矩點了點頭,又開始爲第三份厚禮而努力。這份禮物是薛世雄大將軍送來的,價值萬貫。薛將軍新被陛下親自點爲東北道大使,他和‘孔方兄’兩人的面子裴矩不能不給。至於薛世雄爲什麼請他替李旭謀統帥一營驍果之職,裴矩不清楚,他受賄的準則也阻止他去探求幕後真相。
“統率驍果,嗯,他年少勇武,的確當得起這份責任!”楊廣略做沉吟,說道。“朕先曾經下旨,將天下驍果單獨建了十個營,正缺幾個合適的首領。就拜他爲正五品雄武郎將,統領一營驍果好了。你用快馬將命令發過去,讓他儘快入營煉兵。朕到遼東時,要親自看看諸臣給朕舉薦的是不是一個賢才!”(注1)“是!臣遵命!”裴矩躬身答道。第三份厚禮已經到手,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是不是給那些幸運的傢伙去一封信,恭賀他一下,順帶索要些禮物呢?”裴矩一邊替楊廣草擬聖旨,一邊斟酌。“還是算了吧,這種沒有根基的傢伙向來跌得快,萬一將來他失勢,自己若收了禮物,還不好不出手相救!”想到着,他微笑着擬好聖旨,輕輕吹乾上面的墨跡。
李旭被破格提拔的消息,先於聖旨到了懷遠鎮。聽到這個消息,有人失望,有人高興,還有皺着眉頭,心裡酸溜溜的,說不出對這個結果的態度。
幾位大將軍中,唯一高興的是曾被李旭救過性命的薛世雄。爲了給救命恩人謀得這個職位,他整整付出了一萬貫肉好。在此之前,即便爲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薛大將軍都沒下過如此大的本錢。
“對咱家沒任何好處的事情,有什麼可以高興的!”薛萬徹不理解父親的作爲,氣哼哼地問道。
薛家雖然沒有宇文家那麼大的勢力,在大隋也算得上望族。劉弘基和李旭對父親有救命之恩,薛家在皇上面前舉薦他們也夠了,何必賠掉着自己的家產替他人謀劃?
“你知道薛家爲什麼綿延至今,沒出過什麼大人物,卻也沒遭受過大禍殃麼?”薛世雄用眼皮夾了一眼兒子,笑着問道。
“孩兒不知,請父親明示!”薛萬徹賭氣地拱手,做了個虛心求教的姿態。
“就是從不害人,能幫人一把時就幫人一把。他們一羣老狐狸沒安什麼好心,把仲堅推到那麼高職位上,就是想看他日後怎麼摔下來。爹給他謀個雄武郎將的職位,獨領一營驍果,他背後被人捅刀子的風險就會小些,摔下來的風險也會小些!驍果不是正規軍,打了勝仗,固然可喜。打了敗仗,看在創立這一制度的皇帝陛下份上,哪個又好下死手追究責任?”薛世雄微笑着,右手輕捋自己的鬍鬚。
“爹既然爲他做了這麼多,又爲何不讓他不知道?”薛萬鈞湊上前,順着父親的話題追問。
“他是個聰明人,早晚會知道真相。知道後,自然會報答你們兄弟幾個。世道快亂了,咱們廣積善緣,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出路!”薛世雄嘆了口氣,幽幽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