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沿着結着冰的黃河兩岸,狼一樣捕殺自己的獵物。然後又快速隱入黑暗,迅捷如狼。沒有人知道這支隊伍從哪裡來,也沒有人能預料到這支隊伍下一次會出現在何方。賴大隋朝的餘威罩着,突厥狼騎已經有十好幾年沒突破過長城了,這夥突然衝到黃河岸邊的玄甲騎兵,不說把會寧、武威的大小汗王們嚇得魂飛魄散,也嚇得他們膽兒、肝兒一個勁地顫抖着,連睡覺都不得安生。
有謠傳說這是報應,長生天派下來的報應。邊境上的胡漢各族,已經很多年相安無事了。漢人像胡人一樣放牧,擠馬奶,煮茶磚。胡人像漢人一樣在春天時開荒種莊稼,雖然他們種的糜子產量不到漢人莊稼的一半,但憑着手中的奶豆腐、氈子、牛皮,足夠從漢人鄰居手裡換回一家大小的吃食。高興時兩家的男人還會坐在一處喝兩碗,雖然彼此聽不懂對方說什麼,但臉上的笑容一樣坦誠。如果不是有人蓄意挑撥,大夥根本不怎麼介意誰是漢人,誰是羌人,誰是党項。誰料伯克老爺們非要重現祖先的輝煌,結果輝煌了不到三個月,大夥便爲輝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前後不到一個月時間,七家部落遭到了攻擊。其中四家被破,族中男人戰死殆盡。還有三家比較機靈,沒等狼旗出現在自己部落附近,立刻套上勒勒車,闔族上下搬遷。反正居住的村落是他們搶來的,再次丟了也不怎麼心疼。否則…….,想起記憶中突厥狼騎那股狠辣勁兒,男人們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曷薩那可汗一邊遣使向坐鎮關右十三郡的唐公李淵告急,一邊聯合了三個實力較大的部落,試圖給狼騎以反擊。這個節骨眼上大夥也不再分彼此是羌人、党項還是吐谷渾,過去的恩怨暫且擱下,躲過了眼前的災難再說。四家可汗集中了六千勇士,還沒等將指揮權探討明白,狼騎已經殺上門來。猝不急防的六千勇士一觸即潰,四位大小可汗被那頭長着翅膀的狼追出了一百餘里,直跑到涼川城邊上才逃得了性命。於是,結盟自保這個茬沒人敢再提了。只好湊齊了重禮,苦苦哀求大隋出兵維護地方。
隨着仗打得越來越多,飛虎軍的兵威也漸漸顯現了出來。回頭看去,眼下這支隊伍已經全然不像兩個月前那幅有筋無骨的窩囊樣,士卒們騎在馬背上,一個個驕傲地挺着胸脯。憑着戰鬥,這羣男人又找回了自己的尊嚴。他們將曾經的仇家殺得落荒而逃,他們親手給自己的家人復了仇。雖然報復的手段不是堂堂正正,但隊伍最前方的那個人保證過,有朝一日,他會讓大夥高舉着自己的戰旗回來,光明正大地奪回失去的家園。
經常打勝仗的隊伍榮譽感也強,飛虎軍殺死那些手上曾經染過同胞鮮血的對手。卻很少對老弱婦孺動屠刀。但在沙漠邊緣的天蔬原附近,這支隊伍破了一次戒。那是一個曾經頗爲繁華的村莊,去年秋天時被一夥羌人所佔領。李世民率軍衝進去,殺死了所有敢抵抗的男人。在他命令弟兄撤離的時候,突然看見俘虜中有兩個女人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他們好像能聽懂我說什麼?”李世民楞了一下,以探詢的眼光看向劉弘基。劉弘基卻根本沒看見二公子的示意,忙着招呼弟兄們從戰利品中挑選出色的腳力。邊塞部族都養得一手好馬,飛虎軍剛好從中挑選體形高大者補充連日作戰損失的坐騎。
以旁人無法察覺的程度,李世民輕輕地皺了皺眉頭,又將目光轉向武士彠。卻發現武士彠已經帶着弟兄們撤遠了,頭都不曾向這邊回過一下。
他帶着自己的親衛,憂心忡忡地隨大隊撤離。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人知道最近黃河兩岸攪得不得安寧的突厥狼騎是李傢俬兵所扮。包括遠在弘化的李淵也不知道,在唐公府上下和弘化郡的官員們心目中,此時的二公子世民正帶着幾個親信幕僚於鳴沙城的軍營裡瞎折騰。流民就是流民,那羣被旁人搶了牲口奪了房子都不知道還手的傢伙,即便人手一杆長槊,也不可能壯起絲毫膽量。
隊伍在大漠深處的一個綠洲中停下來修整。有了出生於當地的士卒指點,一個多月來,李世民等人驚詫地發現,在他們原本以爲寸草不生的大漠裡邊,居然存在着很多人跡罕至,但寧靜如室外桃源般的綠洲。這些綠洲就像夜空裡的星星般點綴在騰蘭瀚海之中,使得腳下的死亡之海變成狼騎的藏身之地。每次出擊之後,李世民都會帶着弟兄們遁入大漠,一方面隱藏自己的蹤跡,另一方面在綠洲中檢視隊伍,與將領們探討是返回鳴沙城休息,還是繼續撲向下一個目標。
這次肯定得返回鳴沙城了。弟兄們的體力尚足,戰鬥熱情也很高漲,但遠處的黃河已經有了解凍的跡象。萬一冰面破裂,沙漠邊緣可沒有渡口供兩千人馬過河。而那些衆所周知的渡口,狼騎又不能大搖大擺地出現。
“今年的春獵就此結束了吧!”趁着劉弘基和武士彠二人忙於帶領弟兄們殺牲口爲大軍準備乾糧,長孫無忌湊到李世民所在的火堆旁,試探着問道。幾個月的軍旅生活,使得他的身板也結實了許多,被火光照出的影子就像塊經歷了千年風霜的沙岩,于堅硬之外透着三分猙獰。
“結束了,君集剛纔跟我建議過,明天一早大夥就拔營東返。此番出擊我等志在煉兵,而眼下飛虎軍已經成了一支精銳!”李世民得意地回頭,向背後的綠洲看了一眼。綠洲上,大大小小點着數百處篝火。每一處篝火旁都坐着十幾名身材高大的漢子,堅硬如石。親身體驗過死亡,又親身體驗過復仇滋味的他們,此刻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把刀,而這把利刃的刀柄就握在自己手裡。
‘縱使比起仲堅兄的雄武營,飛虎軍也不遜多讓。’望着火堆旁喝酒吃肉的弟兄們,李世民的目光中不無得意。仲堅兄的雄武驍果營最終便宜了宇文家,而這支飛虎軍卻是李家親手打造,並永遠可牢牢握在手中的隊伍。‘可大哥會不會眼紅呢?’得意之餘,他心中有隱隱有了一絲擔憂。但很快,這種擔憂便化作了釋然。
‘大哥不會看上這區區三千人的,他門下的幕僚就有好幾百。況且小侯不會被他拉走,武兄也與他合不來!’這樣想着,他又把目光轉向劉弘基,然後轉回到長孫無忌身上。劉弘基年齡比李建成還大,在唐公府中屬於老成持重者,所以即便不能完全令其爲自己效忠,李世民也不擔心此人被哥哥李建成拉過去。至於長孫無忌,他是李世民的心腹中的心腹,或者是他的另一個分身。自從兩家有了姻親後,許多李世民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長孫無忌都搶着幫他做了出來。二人沒有明確說明彼此之間的分工,但配合默契,心照不宣。
“曷薩那可汗本月已經第三次向弘化郡求援了,據說他這回準備了十幾車的厚禮。唐公以下大小官吏人手一份!”長孫無忌笑了笑,繼續說道。
曷薩那可汗的臉皮厚到讓人覺得不可理喻。去年秋天他帶頭驅趕邊郡的漢人,氣勢驕橫得無以復加。唐公李淵以大隋關右十三郡留守的名義寫信要求其收斂行爲,他卻仗着背後有突厥貴族的撐腰,在朝廷裡又拉上了裴矩這個大靠山,根本不理睬唐公李淵派去的信使。
而今年春天,當他發現自己的野蠻舉動遭到報應後。態度立刻來了個黃河水道般的巨大轉彎,不但一再像朝廷表明自己是大隋的臣屬和藩籬,還千方百計和李淵拉關係,要求對方看在同爲大隋臣子的面子上,一定要出兵救苦救難。“阿史那家族狼子野心,唐公一定提醒朝廷仔細防備!”爲了表明自己的態度,曷薩那可汗的使節連阿史那家族試圖染指中原的陰謀都託了出來。可他偏偏忘了將自己的曷薩那家族和阿史那家族比較一下,看看誰的野心更大一些。
“如果他知道所謂狼騎正是李家派出來懲罰他的,不知道老傢伙會如何反應!”李世民促狹地聳了聳肩膀,笑着迴應。
“老傢伙一定會氣得發瘋!”已經成爲飛虎軍左虞侯的侯君集哈哈大笑。一邊挨着打,一邊給打自己的人送禮,請對主持公道。此等笑話,也就是曷薩那這種未開化的蠻族才能鬧得出。
“是啊,但能不讓他知道,還是不要他知道得好!”長孫無忌亦笑,笑夠了,他側開頭去,望着跳動的火焰,低聲說道,“君集,今天下午咱們路過的那個部落,有幾個女人可能是被搶去漢人,也可能是胡人,但能聽懂漢話!”
“是麼?”侯君集吃了一驚,快速站起身來。“天晚了,我得去安排幾個斥候探探路!”他向周圍的人解釋了一句後,然後快速走入黑暗。
“我去查查弟兄們準備好了燻肉沒有,明天要趕一整天的路!”見侯君集走遠,長孫無忌也站起身,向李世民告辭。
李世民沒有吭聲,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火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侯君集的性格,也明白長孫無忌突然說出的那一番話是經過深思熟慮。“仲堅碰到這種情況會怎樣做呢?”他艱難地想,幾度試圖擡起頭來,將侯君集和長孫無忌二人喚回,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仲堅因爲犯了下了過錯而失去了雄武營,李世民不想重複同樣的過錯。黑暗中,他裂開嘴,笑了,被火光照亮一排整齊的白牙。
接二連三從塞上傳來的求救信讓唐公李淵極爲發愁,在他剛剛接到升遷爲山西、河東撫慰大使聖旨,即將動身前往太原履任的當口,突厥人卻前來騷擾,不禁讓人左右爲難。不理睬邊塞上的緊急情況拔腿一走了之,朝廷那邊未免不好交代。皇帝陛下沒事時還想找李家的麻煩,這次能突然開恩令其撫慰山西,是因爲李家送上了二十匹大宛良馬作爲徵遼“凱旋”的賀禮,並且給裴矩、虞世基等人的禮物也足夠豐厚。換句話說,李淵這撫慰大使的官職是買來的,如果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發現關右十三郡是個爛攤子的話,恐怕沒等他的車駕走到太原,降罪聖旨就會追到前往赴任的馬背上!
可留在弘化平息邊塞上的戰火後再離開?李淵自問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做到。從去年秋天起,邊塞上很多庇佑於大隋羽翼下的牧人部落都開始蠢蠢欲動。讓他們重新安定,需要大隋能展示自己的力量。而眼下的大隋,哪還有力量可以展示?
一邊對着邊塞諸部的聯名求救信,一邊對着朝廷的聖旨,李淵急得在議事廳裡直轉圈。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躲着是非走,可偏偏是非總是如影隨形。在朝中時追着他,在遼東時追着他。來到這窮得鳥都不拉屎關右,麻煩事情還是一大堆。怎麼才能過上兩天安穩日子呢,他把頭看向幾個心腹幕僚,卻發現心腹們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一個個滿臉詫異。
“唐公是怕邊塞上再起戰火麼?”素有唐公府第一謀士之稱的陳演壽見到李淵那幅憂心忡忡地模樣,不解地問。
“如果咱大隋已經決定和突厥人開戰,我又何惜此身!”李淵沒有理解屬下的意思,以爲對方說自己膽小,揮揮拳頭,恨恨地回答。
如果朝廷真的下定決心跟突厥人開戰,李淵倒不在乎領兵到塞上走一圈。畢竟他是將門之後,年青時也曾號稱文武全才。可眼下朝廷根本沒有再應付一場大規模戰爭的本錢,光憑弘化一郡之力對付整個突厥,簡直是自尋死路。
“朝廷,朝廷現在恐怕做着跟突厥人是好兄弟的美夢呢!”聽李淵的話中對朝廷不無期待之意,長孫順德從鼻孔中冷笑。
李府諸幕僚中,他是最看不好朝廷的。在他眼中,曾經輝煌一時的大隋朝像得了肺癆的病漢,表面上看着還擁有一幅結實的骨頭架子,事實上,說不準哪天被風一吹就會倒下去。眼下即便前楚公楊素和大將軍王楊爽二人同時活過來,他們所能作的事情也就是令大隋朝苟延殘喘而已,那裡還可能如當年那般,打得突厥人聞風喪膽。
偏偏局勢糜爛到如此地步了,權臣們還做着盛世大國的美夢。去年高句麗王詐降求饒,大夥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結果高句麗王既沒如約送來降書順表,也沒兌現親自來洛陽請罪的諾言。今年正月剛過,自覺下不來臺的皇帝陛下又開始籌劃第四次徵遼。沒等羣臣們議出個具體出兵方略來,地方上已經有更多的豪傑以此爲由造了反。他們攻打州縣,劃地稱王,根本不把前來征剿的郡兵放在眼裡。而那些郡縣的官員們也不爭氣,屢戰屢敗,把成批的鎧甲兵器向反賊手中“送”。“送”到最後,實在無兵器糧草可“送”了,爲了逃避戰敗的責任,這些傢伙乾脆把官服一脫,跑到反賊麾下去當了官。
“順德,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聽心腹口中對朝廷帶着很深的怨懟意味,李淵回過頭,大聲制止。
多事之秋,他不想因爲幾句抱怨話給自己惹一身麻煩。況且,以武將的眼光來看,他也不想把國家衰落的責任全部歸咎於朝廷偶爾一次決策失誤上。大隋並不是因爲征伐遼東失敗而垮下去的,三次徵遼失敗的結果,不過加快了其崩塌的進程而已。李淵親自到過遼東,知道高句麗對中原的威脅。他堅信無論是誰做了大隋皇帝,徵遼都是必須的決策。
但既然不是因爲徵高麗而衰,大隋朝衰落的原因到底在哪呢?這一點,李淵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他曾經拿着這個問題私下與自己的心腹幕僚陳演壽探討,素有唐公府第一智者的陳演壽卻期期艾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也曾用這個問題考教馬元規,結果馬元規除了一堆連賣絲的老太太都不會相信的天命循環理論外,也說不出個明白道理。
找不出具體原因,李淵卻能深深體味道末世來臨前的驚惶與悲哀。作爲承擔着一族安危責任的家主,他幾乎已經不堪重負。他很少在屬下面前發脾氣,但看人的眼光,卻帶着股令人不忍拒絕的乞求味道。
“好了,好了,唐公不喜歡聽,我就不說!”長孫順德聳聳肩膀,答應。
“我不是不喜歡聽,但咱們與其在這裡抱怨朝廷,還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渡過眼前難關!”李淵知道沒有人會理解自己心中的滋味,嘆了口氣,將話題轉到別的方向。
大隋朝要倒下了,這個過程不可逆轉,但李家卻不能倒下。改朝換代的歲月李淵曾經親身經歷過。上一次還算平和,不過是岳父奪了女婿的皇位,依然有無數挺立了數百年的世家大族灰飛煙滅。如今亂世來臨,李淵可不希望破家滅門的慘禍降臨到自己頭上。
野火已經在大隋的各個角落燒了起來,從去年開始,各地造反的就不止再是活不下去的流民。地方上有影響的望族,一心想趁着改朝換代建立功業的“英雄”,形形色色號稱擁有無邊法力的騙子,還有從遼東返鄉,卻沒得到官府妥善安置的府兵都參與了進去。而地方郡兵遇到反賊,一觸即潰者多,能戰者少。今年二月,不知道哪個被豬油蒙了心的傢伙給皇帝陛下出了個主意,居然建議各地官員把百姓全搬到城裡居住,只種城市附近的田,鄉村和偏僻地段的田地全部放棄,以便將流寇們活活餓死。皇帝陛下和裴矩、虞世基、宇文述等大臣議論了半天,居然把這個建議給採納了。於是,地方官員們藉着築城和搬遷的機會又大撈了一票。只是待他們撈完了,許多本來不想從賊的百姓也從了賊,害得眼下在河南河北很多郡縣,朝廷控制的地域還沒盜賊控制的地域多。
不想讓自己的家族在亂世中覆滅,李淵就得趨吉避凶。花費數萬家資上下打點,謀得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是其中關鍵一步。河東諸郡地形險要,一側對着太行山,另一側對着黃河水。外邊的世道再亂,只要把這一山一水之間的地域安頓住了,戰火就幾乎燒不進來。此外,因爲沒有受到楊玄感之亂的影響,河東諸郡盜賊少,民間也相對富庶,因此到河東去當官,不用一天到晚擔心有豪傑在自己眼皮底下豎起了反旗。
“眼前,眼前又有何爲難可有?”長孫順德今天不知道錯了哪根筋,說話的口吻總是帶着挑釁味道。明明唐公在這急得眼睛都快冒煙了,他卻非說沒看到難題在哪裡。
“順德,你把話說清楚些好麼?”接連被長孫順德冷嘲熱諷了幾次,李淵的脾氣雖然好,也有些上了火,停住腳步,盯着對方的眼睛命令。
在長孫順德臉上,他卻只看到了輕鬆的笑容,彷彿根本不在乎,對方聳聳肩膀,笑着答道:“眼前的事情的確不爲難啊,不就是有突厥人搶了幾個部落麼,狗咬狗,讓他們搶去唄。關唐公您何事?”
“你!”李淵氣得幾乎要吐血,跺着腳,恨恨地罵道:“順德你今天真是瘋了!我既爲這關右十三郡的留守,保境安民,自然是份內之責!突厥人越境劫掠,你居然說不關我的事。難道朝廷問將起來,我還能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麼?”
“可那也得衆部落承認他自己是咱大隋子民啊。並且,突厥人入侵這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還不一定呢?萬一是他們自己分贓不均,互相下黑手呢?難道咱們還能派人去給每個部落看家麼?不信,你問問大夥,看他們是不是也這樣認爲?”長孫順德態度很奇怪,但分析得話卻非常精闢,幾乎每一句都正說在點子上。
“你這簡直就是在強詞奪理!”李淵連連頓足,拿自己這位沾親帶故的幕僚毫無辦法,他無奈地將目光轉向其他心腹,卻發現此刻大夥都站在長孫順德一邊,臉上的笑容一個比一個輕鬆。
難道他們一點兒都不着急麼?李淵開始懷疑自己在哪裡鑽了牛角尖。屬下這些幕僚都是些人精,他們公認的結論,十有就是正解。順着幕僚們的臉一個個看過去,最後,他把目光又落回到了陳演壽臉上。
“演壽,你來教我,我到底哪裡想歪了?”收起臉上的急切之色,李淵恭敬地請教。善於聽取別人建議是做一個好家主的必要條件。這方面,他一直做得非常出色。
“承蒙唐公垂問!”陳演壽抱了抱拳,臉上露出一幅‘你早就該問問大夥’的模樣,上前幾步,指着牆上的關右與河西諸郡地圖問道:“唐公可曾看清楚,一個多月來,被攻擊的部落都在什麼位置?”
“烏蘭集、天蔬原、涼川、駐馬驛、沙泉!”李淵快步走到地圖邊,如數家珍般回答。最近半月,每有告急文書到來一次,他就急得睡不着覺一次。因此,每個被攻擊的部落所在地,他都能在地圖上清清楚楚地找出來。
“嗯,這些地方,忽南忽北,分步零散,真有些突厥狼騎的模樣呢?”陳演壽用手指在地圖上畫了個圈子,笑着總結。
“演壽別跟我繞圈子?”李淵明顯地感覺到了心腹幕僚話中有話,苦笑了一下,追問。亂世的壓力弄得他疲憊不堪,幾乎沒有精力猜測別人的言外之意。
“嗨,這些突厥人膽子很小啊,每次殺來,距離二公子煉兵的地方都很遠!”另一名幕僚馬元規湊上前,笑着提醒。
“元規是說……?”李淵先是一愣,身體猛然僵在了地圖前。突厥狼騎的攻擊看似神出鬼沒,但如果把那些受到攻擊的部落位置用線連起來,幾乎就是一條弧。而這條弧線所對的圓心,恰恰就是鳴沙城。
對劉弘基和李世民等人的本事,李淵自問很是瞭解。但劉弘基和世民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憑着手中三千新兵,嚇得突厥狼騎避開他們近兩百里。從善良的角度上想,他們憑着三千新兵就保住了方圓兩百里的各族百姓不受攻擊。但反過來推測,恐怕兩百里外發生的戰鬥與他們二人相關,纔是難以否認的事實。
“屬下恭喜唐公!”馬元規做了個揖,鄭重說道。
“恭喜唐公收得一支精兵!”陳演壽和長孫順德二人亦收起笑容,鄭重向李淵道賀。
他們三人自從數天前就發覺了“突厥人”來得蹊蹺。如果去年塞上諸部驅趕漢人的事端是阿史那家族在背後慫恿的話,突厥人不應該剛剛利用完了這些牆頭草部落,立刻就殺雞取卵。
如果說打得諸部聯軍落花流水的狼騎就是李世民和劉弘基等人所訓練出來的新兵,大夥又實在難以相信這一結論。讓一夥流民學會使用兵器,也許很簡單。但讓他們像真正的士卒一樣戰鬥,卻不是朝夕之間可以做到的事。
但李世民前日送回來的一封信,讓陳演壽等人徹底堅定了自己的推測。在信裡,二公子對鬧得紛紛攘攘的突厥狼騎隻字未提,彷彿距離邊境最近的他,根本不知道狼騎出現的事情。
並且,二公子建議李家將萁兒與仲堅兄的婚事再度提上日程,“今日親自煉兵,方知道仲堅之才,乃當世罕見!世人皆雲慈不掌兵,而行殺戮之事卻懷慈悲之心者,惟仲堅也!”在信中,李世民不無感慨地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