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國殤(一)

在路上耽擱了太長時間,當李旭氣喘吁吁地趕到酒桌前的時候,大夥早已等得急,見了他終於進了門,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責怪道:“你這小子,才當了校尉,就敢託大。難道你今天皮癢癢了麼?”

“諸位哥哥勿怪,早就來了,路上碰到一個討厭的傢伙,被他耽擱了,今天小弟認罰,認罰!”李旭裝出一幅害怕的模樣來,苦着臉四下拱手,他年齡最小,當然大夥也不能真罰他。隨便數落了幾句,笑着拉他入座。

懷遠鎮地靠胡境,尋常人家吃飯都是坐在胡凳上,圍了桌子的。戶主家不是飯館,所以大夥也只好入鄉隨俗,團團圍起了三張方桌。這樣一來,彼此之間的關係倒比每人一案,依序就座飲酒時更顯親密了。

主人家早就得知今天衆兵大爺們借房子借竈,是爲了給劉、李二人擺加官宴,因此事先打點得極其用心。後來又從王元通等人的大嘴巴中得知曾經在自己家歇過腳的劉、李兩位大人今天被皇帝御口欽點了將軍和校尉,更是覺得貴氣滿門,傳出去面子光彩。家主一聲吩咐下去,各房中的幾個女人在酒菜上使出了渾身解數。所以這頓加官酒雖然擺得簡陋了些,無管絃助興,也沒有舞妓相陪,卻讓大夥吃得眉開眼笑。

酒過三巡,祝賀答謝己罷,大夥開始端着酒碗互相挑戰。劉弘基剛剛加了車騎將軍銜,按慣例兵部會讓他自己推薦一些得力屬下。護糧軍內衆將領平素與他關係好,自然都有了升官機會。這種既不用上前線冒險,上司又體貼大度的職位誰不想爭一爭。大夥心裡各自打着小算盤,彼此客套着,吹捧着,不一會兒,酒宴氣氛就被推向了。

“旭子,運氣了你!”齊破凝端着酒碗找上了李旭,大大咧咧和李旭碰了碰碗,說道“五個月,從隊正一直升到校尉,老哥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升官這麼快。今晚攔你的是什麼妄人,不會是有人看上了你,準各拉去做女婿吧!”。

“有道理,有道理!”滿屋子人鬨堂大笑,聲音震得窗戶紙嗡嗡做響。

李旭字仲堅,己經有正式官職在身,按道理應該被成爲仲堅賢弟。但他年紀小,人也隨和,所以齊破凝更願意稱他爲旭子以示親近。平素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也喜歡以他爲開頭。只是老齊這次玩笑開得顯然有些過於高明,李旭根本不懂其好笑在哪。看見大夥笑得都喘不過氣來了,心中好奇,拉過齊破凝,低聲問道:“齊大哥,懷遠這地,真有搶女婿的風俗麼?”

+璞”王元通剛喝到嘴中的半碗酒立刻噴到了地上,一邊大聲咳嗽,一邊笑道:“我咳咳,看,差不多!差,咳咳,不多,咱們旭子年齡,咳咳,相貌,咳咳”

衆人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沒把房頂都給掀過來。待笑夠了,才七嘴八舌地告訴李旭關於拉女婿的典故。

原來魏晉以降,大戶人家結親甚講門當戶對。真正名門大族是絕不肯與普通百姓通婚的。即便是普通百姓家道暴富,金玉堆積如山,名門之後窮到無處立錐,賣房子賣地的窘境,前者也沒有資格和後者往來。

偏偏本朝先帝決定開科舉,選賢不問出身。所以很多貧家子弟也有了入朝爲官,一舉成爲新士族的機會。爲了更快地提高家族地位,有些暴發戶就想出了一個奇招,選少年才俊做女婿。每逢京城科考,他們就去放榜處等。如果高中者中有貧家少年,並且未定親,就千方百計搶回家去關進女兒的閨房。一夜之後,生米煮成熟飯了,高中者想不結親也不行。這樣,貧家少年得到了老婆和日後在官場上迎來送往的資金,暴富的寒門也有了擠進豪門行列的機會。

“一個笑話而己,沒見誰家真的這麼去做過。說這話不中聽,估計子嬰又要罵大夥矯情了!”齊破凝講完了典故,看了看一旁默不作聲的秦子嬰,笑着解釋。

“當日是小弟一時情急,諸位兄弟莫怪。其實大夥誰不想讓自己的家族興旺呢。如果不爲了這個,誰還寒窗苦讀,誰還上陣打仗!”秦子嬰汕汕笑了笑,回答。滿滿一大屋子人,除了武士,其他人多少都有點兒背景。在頭腦清醒時,秦子嬰可不想因爲嘴上痛快而把朋友都得罪光了。

“其實一個家族起起落落,不是轉眼之間的事。誰見過不朽的殿堂!不過旭子少年得志,看上他的人家估計不會太少!”劉弘基怕大夥勾起秦子嬰的傷心事,端起酒碗笑着加入調侃隊伍。

聽劉弘基如此一說,衆人的興致更高,紛紛要求李旭老實交代到底誰在路上攔了他。李旭被逼無奈,只好說出路遇宇文士及,被他拉住閒扯的實情。

“宇文大人談興甚濃,我惹不起他,只好把耳朵留下來聽他訓話!”李旭搖頭,苦笑着向大夥彙報。至於宇文士及具體說了些什麼,被他在笑談中盡數掩過。

“原來是被皇上陛下的女婿拉了去,不是被人拉了去做女婿!”王元通說話向來沒什麼遮攔,喝了酒後更甚。調侃了幾句宇文士及的身份,笑着問道:“他宇文家可是本朝第一名門啊,難道有女兒待字閨中麼?”

“估計,不少。字文述大人向來勤於播種!”有人在旁邊亂哄哄地答應。作爲護糧軍的一員,凡經歷過那場莫名其妙的襲擊事件和鬥毆風波者,都不會對宇文家有太多好感。

"可大大不妙,旭子這下有苦頭吃了。據說宇文家的男人素來生得女人相,心思也如女人般難以琢磨。但是他們家的女人麼,呵呵,剛好和男人掉過來!”

“可憐啊,可憐,可憐李校尉少年才俊!”大夥看着李旭,皆滿臉憐憫之色。彷彿他己經成了進入虎口的羔羊,就待宇文家這頭大老虎擇時下口了。直到把李旭看得心裡發了毛,才鬧哄哄地轉過身,尋找其他的開心話題。

酒桌上的話題向來固這下不到一處,大夥開心過了,也就算了。可李旭卻被人無意間說中的心事,興趣缺缺,四下碰了幾碗灑後,就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還是小心些,宇文家的人,做事向來古怪!”見大夥注意力轉移到了別處,秦子嬰在桌子底下偷便拉了李旭一把,低聲叮囑。

“他家人很喜歡與人爲難麼?”李旭想了想,悄悄地請教,他老家易縣地方偏僻,民風相對淳樸,關於朝廷內部的掌故平素很少有人說起,。所以李旭對官場傾軋的知識瞭解很少,甚至可以說基本上是一片空白。而今晚宇文土及的古怪表現,卻非常令人生疑。說他完全懷的是惡意吧,他的話語裡卻不缺逆耳忠言。說他是好心提醒吧,李旭又看不清其動機在哪?

“每個家族爲了自家利益都會不擇手段.宇文家大,圖得東西多,所以做事的風格就更狠辣些。別的家族小,能爭的東西少,所以表面看上去稍爲善良。骨子裡,其實都是一路貨色!”秦子嬰看看四下無人注意自己和李旭兩個,以極其低的聲音總結道。

自從未婚妻被宇文述和麥鐵杖兩個老傢伙逼得離家出走後,秦子嬰的性格就開始變得偏激,說出的話也極其尖銳。李旭平素總跟他一起練武,知道他心情鬱郁,所以也不介意偶爾被其言語所傷。但秦子嬰對世家大族一些行爲的評價,在李旭眼裡卻是入木三分。

“宇文世家很大麼?”李旭給秦子嬰倒上一碗酒,小聲追問。

劉弘基到別的桌上向弟兄們致謝去了,熱鬧也跟着他移動到另一張桌子上。李旭心中有事,秦子嬰心情不佳,二人剛好坐在一起偷偷地交流。

“大,往大了說稱得上前朝皇族遺脈。在前朝與本朝交替時有功於先帝,把自己的同族都殺了當蒲包。所以被先帝特意留下了來守宇文家香火。到了當今聖上這,又因爲平叛有功,生子有福,家中將軍,尚書出了一大堆!實際上,就是個放羊的奴隸,崛起時間沒幾天……”秦子嬰用極其簡短尖刻的話語向李旭介紹了宇文家的背景,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

宇文述本姓破野頭,是鮮卑族埃豆歸家的奴隸。魏孝文帝革新的時候,全體鮮卑人改漢姓。破野頭的主人家改姓宇文,作爲奴隸的他不得不追隨。後來宇文家的祖先在歷次朝代交替時眼光獨到,慢慢建立了自己的家族。到了宇文述父親父宇文盛這輩,己經在北周當上了柱國大將軍。

開皇元年,北周氣數喪盡,禪讓社於大隋。有很多宇文家的子弟不識時務,舉兵造反。字文迷少年從軍,殺盡同族,爲大隋皇帝立下漢馬功勞,被破格提拔爲上柱國,褒國公。

後來在大隋滌盪江南,平定西域的戰爭中,宇文述功勞都不小。當然,最大的功勞是培養了一個英俊瀟灑的兒子宇文士及,與當今皇帝結成了兒女親家。

“我可夠倒黴的!”聽完宇文世家的來歷,李旭小聲嘟S了一句。想到自己剛剛冒出些頭來,就惹上了這樣一個大麻煩,不覺心中有些忐忑。再想想宇文士及關於唐公李淵是刻意拉攏,非真心相待的評價,心情更是鬱郁,連喝到嘴裡的酒都突然一下變成了苦味。

秦子嬰見李旭哭喪着臉,以爲他心中害怕,仔細想了想,又低聲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以今天你在點將臺上的仗義表現,唐公心裡必然念你的情。縱使宇文家拉攏不成而有心與你爲難,有唐公在,他們也需要仔細斟酌!”

“仗義?”李旭有些懷疑地問。白天他在點將臺上回答皇帝陛下的問話失誤,害得唐公連忙出列解釋他並非刻意何私照顧自家子侄,現在想想,當時的情形好不馗尬。這麼糊塗的行爲唐公不跟自己計較便是大度,又怎麼會認爲自己仗義?

“如果我是你,當皇上問及那句話,理應的回答是‘來懷遠之前與唐公素未謀面,到了這裡才知道彼此是同族,,而不是自認爲其子侄。你那麼一回答,等於自認爲唐公心腹。然掃了很多人的興,但也禍福難料。唐公當時爲了避任人唯親之嫌,表面上肯定要跟皇上辯解一番。私下裡他卻會覺得你知恩圖報,不爲眼前富貴所動。事後,他自然會把你看得更高些。退一步,即便他不承你今天的情,別人若明知道你是唐公心腹還想害你,等於直接向他李家挑釁,不由得他不插手!”

“啊!”李旭張大了嘴巴,半塊雞肉塞在了嗓子眼,咽不進去亦吐不出來。聽了秦子嬰的分析,他終於明白回答一句皇上的問話,還牽扯到這麼多利害得失於其中。既然在別人眼裡自己己經是李家嫡系,也難怪宇文士及專程找上門來挑撥離間了。

看看舉着酒碗在旁邊桌子上與弟兄們一對飲的劉弘基,看看似醉非醉,雙目卻雪亮異常的周文遠,再看看身邊認認真真替自己分析形勢的秦子嬰。他突然發現,原來做人的學問這麼多,遠遠高於從小到大背過的書本。

“你看那些世家,一個個表面文質彬彬,其實骨子裡邊髒得很。”秦子嬰的酒有些喝高了,趴在李旭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嘀咕,“可這世道就是爲他們而設”,他看看被大夥衆星捧月般圍在中央的劉弘基,繼續在李旭耳邊嘀咕道:“想要做點正經事兒,你要麼依附一個世家,要麼自己建立一個家族,否則根本無處下手!”

“老夫今生最得意之事,就是自己建立了一個家族,可以留幾代富貴給你們!。”百里連營中,老將軍麥鐵杖看着自己的三個兒子,笑着說道。白天接受皇帝檢閱,他受了些寒,晚上回到營中感到身子骨有點發澀。隨軍郎中和兒子們都勸他不要再爭渡遼之功,老將軍微笑着謝絕了這些好心的建議。

當年大陳帝國灰飛煙滅,無數百姓死於刀兵。而那些世家大族,卻總能保存一部分下來,在新朝廷中謀取富貴。

倒黴的總是普通人,勢力越大的家族,越容易熬過風雨,左右逢源。麥老將軍笑了笑目光穿過夜幕,彷彿又看到了昨日的自己。

自己新手建立健全一個家族,麥氏家族,這個家族不比任何百年世家差,人生能如此,足矣!

醉裡不身是客,當晚,素來以酒量著稱的旭居然喝過了頭,騎着馬背上勉強晃悠回軍營,向塌上一栽即人事不醒。待第二天他從南柯國周遊歸來,卻已是日上三杆,把上午的操練都給耽誤了。

那張秀初入軍營,做事甚爲小心。見李旭醒來,趕緊跑進帳篷替他弄水洗臉,李旭不敢在自己表兄面擺官架子,死活不依。張秀卻非常要盡親兵之責,不肯放手。二人拉扯了一番,好說歹說,張秀才放下了臉盆。沒等李旭把臉洗完乾淨,他卻又用托盤捧着一碗熱騰騰的米粥,一碟醬肉,一碟小菜,幾個精緻的點心回來,一邊替李旭在桌上擺餐具,一邊笑着說道:”秋房的校尉大人新熱過的呢,他們說您現在是校尉了,隨時都可以傳餐!“

“嗯!”李旭胡亂答應了一聲,有些不適應自己的新身份,更不適應讓張秀來侍奉。無當年在縣學中張秀怎麼看不起自己,兩家畢竟是姑表至親。在李旭心中,這份親情雖然薄了些,卻總是在的。他一邊坐下吃飯,一邊尋思着如何于軍營給表哥安排個合適位置,免了這每天早晚的尷尬。又聽見張秀踢踢拖拖端了洗臉水出門,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今兒早上唐公家的小姐來找過你,見你還睡着,在帳篷外等了一會就走了。我問她用不用把你叫醒了,她說不用!”

“唐公家的小姐?”李旭手中半塊點心停在了嘴邊上,想了一下,才繞明白了張秀說得是李婉兒。想想自己平素與她一起練武打鬧,卻一直沒太在意對方唐公家小姐的身份,嘴巴里不覺有些發乾。

婉兒總喜歡往軍營裡跑,在我沒來懷遠鎮之前,她是不是這個樣子呢?李旭偷偷地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沒法找到答案,李家兄弟一個比一個精明,在他們面前說話稍不注意,就容易讓人想到更深層次裡去。

問題是,李旭的打算卻未必有別人想象得那麼深遠。李婉兒跟自己有點投緣,這點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來。但這種投緣是不是喜歡,李旭有點兒不卻定。有過一次失敗經驗的他不敢輕易去猜測少女的心思,如今,感情對他來說就像擺在孤狼面前的火堆,一方面渴望其中的溫暖,另一方面卻不知道那團火焰是否會把自己燒得屍骨無存。

“仲堅兄,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滿臉煙熏火燎的少女走在自己面前,盈盈一拜。

“仲堅哥哥,你會保護我的,對吧!”滿頭大汗地少女張大渴望的眼睛追問。

“盡吹牛,狼怎麼可能被人養大!”少女鼻子翹着,笑語盈盈。

數個不同面孔的李婉兒自早餐的熱氣上冒了出來,圍在李旭面前盈盈起舞。每一張面孔,都是一份不同的記憶。只是這面孔總被一層紗隔着,令人無法看清楚目光裡到底蘊涵着是喜歡,還是單純的好奇與欣賞。

“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會說話!”陶闊脫絲的身影煙一般地飄來,將記憶中不同面孔的李婉兒衝得七零八落。

李旭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也許她只是喜歡和我練武吧,畢竟整個軍營只有我一個人和她年齡相類。在心中,他這樣告訴自己。

“旭子,唐公是不是想招你做女婿?要不,他爲啥對你這麼好!”倒光洗臉水的張秀走了回來,把頭擺在桌子上,仰視着李旭的眼睛,神經兮兮地問。

“別亂說,想吃就坐下一起吃!”李旭抓起一塊點心,用力堵住表兄的嘴巴。“壟右李家世代公卿,不可能與一個小校結親!”

話說完了,他自己的頭腦也立刻清醒。徐大眼曾經說過,中原的世家爲了家族利益,做事情只會比w部更絕情。像他和陶闊脫絲那種情形,中原世家會毫不猶豫地將兩人拆散,根本不用找什麼理由。

“可我聽人說,越是豪門小姐,越喜歡落魄才子!”張秀一邊大口吃着專供軍官的細點,一邊開始替李旭做白日夢,“況且你現在官升得這麼快,又新得了皇上的賞識!”

“好了,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該寫首詩,送個絲結之類的表明心跡啊。除了落魄才子的待大戶小姐是真心的,其他公子王孫一定是虛情假意!我看你是茶館裡聽人說掌故聽多了,發了臆症,再不就是嫌我這裡輕鬆,想回運糧隊裡活動筋骨!”李旭重重地放下飯碗低

聲呵斥道。

張秀見表弟發了怒,趕緊用點心堵住了嘴巴。大口大口吃了一會兒後,又想起了一件事情,站起身來,對着己經準備出門的李旭票報:“有一個姓武的隊正也來看過校尉大人,留下了一個小包裹,然後就走了。校尉大人,要不要我替你拆開!”

“在哪呢,我自己拆。我讓你別亂說話,不是跟你擺什麼官架子。本來沒什麼事情,萬一被閒人傳開了去,對我和唐公都不利!”李旭實在拿自己這個厚臉皮表哥沒辦法,笑了笑,低聲跟他解釋。

“這個,我明白。這不是替你打算麼,不替主將謀劃,要我做親兵幹什麼!”張秀放下碗,起身走出營帳,一會兒,又拿了個小小的包裹進來。“跟你說的話,我保證不傳六耳!”說完,將包裹向李旭面前一放,看都不看,收拾了餐具走出門去。

武士a留下的包裹是用葛布做的,表面上看去很平常。包裹上的繩結系得卻是個精緻的梅花扣,上邊還貼着張拜貼。如果包裹在途中被偷偷打開過,最後收到包裹的人可以明顯地看出打開的痕跡。

“武兄倒是個細心人!”李旭笑着搖頭,用黑刀割斷繩結。包裹皮展開後,裡邊露出一個精緻的白玉如意。玉柄上,一個白鬍子老仙,正微笑着指點半空中的朝陽。指日高升,這是剛剛做官的人都喜歡聽的賀辭。難爲武士a精細,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能找到一份如此合適的賀禮。

相比於李婉兒的心思,武士a的心思可謂一目瞭然。他出身與李旭差不多,家中都是商販。只是武家的生意稍稍大些,據說在幷州凡是賣木器的,都與武家有關連。家境雖然富庶,武士在官場上卻沒什麼比較硬的靠山,所以他在護糧軍中只能做個夥長。後來因爲跟劉弘基等人走得近,隨着李旭的升遷而升遷爲隊正。如今李旭又升了一級成爲了校尉,原來的旅率位置上則又出了空缺。作爲一直跟在李旭身邊的“嫡系”,這個位置顯然應該是武士a的。

“一個校尉摩下可以有三個旅率!”李旭依稀記得昨晚在回營的路上,劉弘基曾經跟自己唸叨過相關話題。護糧軍因爲表現突出,而如今的主將又變成了車騎將軍,所以被兵部下令擴充。有九百多新兵即將從其他部隊劃出來,交給劉弘基帶領。

所以,李旭這個校尉手中如今擁有的旅率名額,己經不僅僅是他自己空出來的那一個。按劉弘基的意思,李旭所帶的那團人馬,除了原來的一旅騎兵,其他兩個旅皆以新兵補充,直接補爲一個足額的騎兵團。

武士的旅率位置肯定得給留着,即便他不送來這塊玉如意,李旭也要把原來那個騎兵旅交給他帶。這是軍營不成文的規矩,他雖然笨了點,還不至於笨到胡亂破壞規矩的地步。其他兩個旅率位置該安排誰呢?他想了又想,心裡邊秋收萬顆子成了團糟。

思前想後,李旭知道自己處理這些事情實在不在行。自從離開草原後,幾乎所有事情都是劉弘基這位老大哥手把手教工的。所以,他乾脆不再想,整理好不作戰時穿的常服,徑直走到劉弘基的營帳外。

劉弘基剛好沒出門,聽親兵稟報說李旭來找,趕緊笑着迎了出來。二人手拉着手入帳內,待親兵奉茶,退下後,高興地開始了今天的話題。

“這身校尉常服不錯,比旅率那身看起來有精神,讓我猜猜,你遇到了爲給事情了,對不對?”劉弘基放下茶碗,打量着李旭的衣服,笑呵呵地詢問。

“當然瞞不過弘基兄!”李旭笑了笑,坦率地承認。“你也知道,我不太懂軍營裡的規矩。又沒有合適的人指點,只好跑來麻煩你。”

“說罷,什麼事情?”劉弘基笑着應承,“如今唐公掌管三地糧草,沒時間管軍營裡的事情了。他吩咐過,如果有什麼難處,咱們兄弟兩個商量着辦!”

“是旅率配置的事情,昨天弘基兄說給我三個缺額。而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李旭紅着臉,小聲回答。

聽完李旭的話,劉弘基伸出大手,使勁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自己之所以將李旭所部直接用新兵擴充而不調別的旅過來,就是爲了讓這位好兄弟有機會攏住幾個人。將來無論戰場上還是官場上,大夥彼此之間好有個照應。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常識李旭居然不懂。

“弘基兄,你知道的,我爛泥扶不上牆!”李旭見了劉弘基詫異的表情,心中更覺慚愧,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嘟嚷.

“也罷,你沒經歷過,自然不懂!是我疏忽了!”劉弘基笑着安慰了李旭一句。整理了整理思路,低聲向他指點道:“如果是在別的軍中遇到這種情況,通常你要安排兩個自己信任的人,留一個空額給頂頭上司!你這個校尉歸我直接管,頂頭上司就是我這個大哥,所以空額也不用留了,三個位置都安排你信得過的人即可!”

“你這個團全是騎兵,編制比別人大。所以除了旅率外,還要有,司兵、司倉、司騎三名參軍,一名行軍錄事,都算朝廷正式編制,有傣祿可拿!”劉弘基頓了頓,又補充道。

聽到這,李旭的頭更加大了。三個旅率的安排己經讓他絞盡腦汁,一下子又多出四個參軍來,讓他到哪裡去找?劉弘基見他爲難的表情不似裝出來的,想了想,低聲指點道:“旅率可以安排武士a做一個,他跟了你那麼長時間,你升遷了後他得不到提拔,別人看了也會說你這個人涼薄。其他兩個位置,一個給李良,畢竟他是唐公府上出來的,原來在你摩下也做過隊正。另一個你自己從平時與咱們交往多的人裡邊挑,要從隊正這一級往上拔。你只要看中了他,甭管他原來在哪個校尉摩下,我都可以直接調給你。不過你最好事先問問他本人的意思,反正讓他承你的情便是。行軍錄事你乾脆調秦子嬰,他性子孤僻些,心還是夠仔細,平級調動,沒人會說什麼閒話。至於其他三個參軍,你讓老王、老齊他們推薦好了,他們手下也有一幫子人,平時都是管糧草器械管熟了的,比你自己選要方便!”

短短几句話,劉弘基己經把一個騎兵團隊的全部脈絡替李旭勾勒了出來,不由得人不佩服他經驗老到。李旭連聲謝了,找紙筆將劉弘基的建議記下。二人又聊了幾句軍務,劉弘基低聲叮囑:“仲堅,你現在好歹也是六品校尉了,凡事要多留些心。官場不比疆場,誰強誰弱擡手就能看清楚。官場的事情向來複雜,一不小心做錯了事,就有可能毀了一輩子的前程.”

“謝弘基兄指點!”李旭坐正身軀,抱拳向劉弘基行了個禮,鄭重說道。小半年來,在爲人處事方面,劉弘基對他的指導頗多。有些客氣話李旭雖然嘴上不說,心中對劉大哥的感激還是很深的。

“咱們不可能總在一個鍋裡吃飯,我也不可能總有機會指點你。況且我這點微末本事,都是吃虧吃出來的。你年紀輕,背後又沒人撐腰,將來遇到的事情可能會更多!遇事多想想,有時候把自己當成對方,也許會看得更清楚些!”劉弘基笑着搖頭,說道。

這話聽起來就有些古怪了,好像兩個人馬上要分別一般。李旭驚詫地放下茶碗,大聲追問:“弘基兄何出此言,咱們好好地在一起當差,怎麼會分開呢。況且有你在一旁指點,我犯的錯也會少些!”

“咱們兩個一見投緣,我把你帶到懷遠鎮來,就是想幫你謀一場富貴。官場上人情薄如白紙,像你這樣重義氣的人不多。我幫了你,也指望着將來自己在起起落落中有個照應!這

一點小心思,到了今天,做哥哥的也不瞞你。”劉弘基的雙眼與李旭坦誠的目光相對,低聲回答。

話雖然說得萬分爽直,二人彼此之間的感覺卻瞬間有了些生分的味道。琢磨了片刻,李學着劉弘基的樣子搔搔後腦勺,苦笑着說:“若無弘基兄幫忙,我現在還於草原上當逃兵呢。能做到今天這地步,全是弘基兄和唐公給的。你若有事情,不妨直接說出來。弘基兄也知道的,我這人不太會揣摩人心思!”“

“我說這話不是要你承我的情。帶你到軍營來,就是想和你共謀富貴,但眼下又一場更大的富貴等着你,我卻不知道該不該讓你去接!”劉弘基點點頭,說道。

“大富貴,弘基兄是說宇文士及昨天找我的事情麼?”李旭想了想,追問。能讓劉弘基說話吞吞吐吐的,只可能是這件事。昨日在酒桌上人多,自己也沒機會把事情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劉弘基作爲李家世交晚輩,難免心裡會存些芥蒂。

“對,宇文世家明顯是想拉攏你。他們是大隋第一名門,而唐公現在正值落魄!”劉弘基點頭,承認李旭猜得沒錯。

“唐公對我有知遇之恩,況且,他一直拿我當子侄兒待!”李旭給了劉弘基一個堅定的笑容,坦誠地回答。不用任何人勸,他也不會去投靠宇文世家。至今所見的宇文家的人,沒一個給他留下好印象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此外,在內心深處,李旭總感覺和唐公之間有一絲親情在。雖然宇文士及挑撥說,唐公李淵完全是爲了利用自己。可宇文家的人挑明這一點,也未必懷着什麼善意。況且自己即便投靠到別人門下,依舊是被利用,同樣被人利用,還不留在這裡,至少護糧軍中還有幾個說得來的朋友。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做官的學問,首要在做人。其實宇文家雖然得勢,但你去了不過是錦上添花式。總比不過跟在唐公麾下同共濟顯得實在,。只要把這段艱難時刻熬過去了,別人一輩子忘了不了你的情!

“做官的學問,首要在做人!謝弘基兄指點,仲堅記住了!”李旭再次拱手,回答。

二人相對而笑,心中卻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話說開了,彼此之間的芥蒂不在。但誰都明白,原來那兄弟般的感情已隨風而去了。

這一刻,劉弘基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些,還是失去的多些,李旭,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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