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瀰漫着濃郁的草藥味道,凜冽中夾雜着一絲甘甜。這是冰片與薄荷混在一起發出的清香,李旭非常喜歡這種藥香。在易縣老家時,每當他傷了風,母親就問縣裡的郎中買些草藥來,放在一個黑的看不出使了多少年的破沙鍋裡熬。同時,忠嬸還會在竈上燜一鍋雞湯,等着他喝完草藥後用來起藥力。最後不知道是雞湯的功勞還是草藥的效力,反正他總是能好起來,像生病之前一樣精神抖擻地去上學。
李旭在牀上翻了個身,不太想動。塗過藥後,手上和腳上的燒傷已經沒有了知覺,耳朵邊緣的幾處水泡也不至於讓他難看到無法見人。他只是留戀這屋子裡的溫馨,不願意出去接受那些羨慕或欽佩的目光而已。相比前天夜裡那個智勇雙全的虛幻英雄,他更喜歡老家易縣那個略帶些滿身陽光的少年。
“睡醒了就起來轉兩圈,弟兄們都等着給你喝酒慶功呢!”劉弘基從牀邊探過一個大腦袋,甕聲甕氣地說道。他的鼻孔有些堵,顯然是前夜激戰時受了些風寒。但比起酒的誘惑來,這點風寒實在是微不足道。
“啊――”李旭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伸手去扶牀棱。隔着厚厚一層麻布,塗滿了油膏的手立刻被碰得生疼。他裂了一下嘴,掙扎着坐直了身體。看見劉弘基微笑着站在自己的牀邊,在他身側,還有一個帶着淡淡笑容的美麗少女。
“二,二小姐,你怎麼來了!”李旭嚇了一跳,趕緊伸腳去找靴子。他沒有東牀坦腹的氣魄,在唐公之女面前伸懶腰打哈欠,實在有些太失體面。
“父親到軍營裡安撫將士,我就偷偷地跟了過來。”李婉兒吐了吐舌頭,扮了一個滑稽的鬼臉。平素故意維持的端莊大氣登時煙消雲散,代之的是一個頑皮的小女孩形象。
李旭楞了楞,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穿了一襲戎裝,腳下還踏了雙大到離譜的靴子。顯然,她是扮作小兵混進來的。
“你還是不要亂跑吧,最近外邊亂得很!”李旭想了想,低聲叮囑。有件事情一直在他心裡徘徊不去,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告訴李淵。當晚帶隊救火時,曾經有一個兵曹試圖阻止虎翼旅靠近唐公府邸。若不是他聽了李良的建議硬衝了過去,恐怕唐公一家難逃偷襲者毒手。
“我不怕,反正你會保護我!外邊都在傳,說你一戰砍死了二十多個黑衣人,以五十鐵騎破敵兩千,殺得高麗人魂飛膽喪!”李婉兒笑着回覆了一句,目光上上下下在李旭身上逡巡,彷彿在自己琢磨,眼前這個傻小子到底那裡看上去有以一當十的本領。
“那是他們瞎傳!”李旭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藉着穿靴子的機會低下了頭。前天夜裡他頂多砍了五個黑衣人,卻被人硬是誇大到了二十。而圍攻李淵府邸的黑衣人加在一起不會超過三百,根本不可能達到兩千,否則被擊潰的就只可能是虎翼旅。但這些話他說出來沒有用,剛剛經歷了一場襲擊,懷遠鎮需要推出個大英雄來安定人心。而爲唐公府立下大功的他,正是其中當仁不讓之選。
“瞎傳不瞎傳我不管,反正你得保護我!”李婉兒用滿含笑意的眼睛看着李旭,大聲強調。說完,又不放心地蹲下身,仰頭盯住李旭的眼睛問道:“仲堅大哥,你會保護我,對不對?”
李旭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剎那間,他感覺被什麼東西刺中了心臟。痛痛的,悶悶的,說不出地難過。曾經有一個女孩子也是這樣溫柔地相待,可在她最需要保護時,自己卻不得不選擇離開。這份痛不用追憶,只要被略微觸及,則會在頃刻間傳遍全身。
“仲堅大哥,你會保護我,對不對?”李婉兒不明就裡,還在執着地追問。
“對,對,我們所有人都會保護而二小姐!”劉弘基看見李旭的脖子已經被追問得發紅,笑着上前救好兄弟脫困。
“誰需要你們,我又不是軍糧!”李婉兒不領情地白了劉弘基一眼,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在推開門剎那,冷風吹進來萬道陽光。
“你這小丫頭,越來越沒教養了!”劉弘基像一個大哥哥般,佯怒着罵道。看着李婉兒的背影走遠,轉過頭,笑着催促道:“穿完了沒有,別磨磨蹭蹭的。子嬰在城裡擺了酒,等着答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李旭稀裡糊塗地問道。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曾經和秦子嬰並肩作戰過,更甭說救對方一命了。
“是你麾下的騎兵救了他,所以功勞自然算作你這個旅率頭上!”劉弘基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聲解釋。
原來,在擊退了黑衣人對糧庫的第一波攻擊後,秦子嬰突然想起了自己安置在城中的女人,所以向劉弘基打了聲招呼,就不顧一切衝出了營地。結果在租來的院子前與幾個黑衣人相遇,被人砍了個手忙腳亂。虧得李良帶着五十名騎兵來的及時,纔在黑衣人手中搶回了他一條小命。
“咱們的弟兄損失大麼?”聽完劉弘基的話,李旭苦笑着問。自從前天夜裡擊退了黑衣人後,莫名奇妙的功勞就接踵砸到了他的頭上。既然已經被砸得頭暈目眩,他也不在乎再多上一兩件。
“你那天判斷得對,縱火者是想調虎離山。你走後,前後有五波人試圖衝擊糧庫,被弟兄們拼命殺了回去。咱們戰死了四十多,傷了一百多個。也讓對方留下了三十多具屍體。”劉弘基想了想,低聲總結。“你帶的那些弟兄訓練得好,只戰死了七個,卻放翻了敵人六十多。咱們護糧軍在突然遇襲情況下,共計殲敵一百餘,也算是個了不起的勝利了。”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兵曹,不知道是誰的屬下!”李旭四下看了看,低聲向劉弘基諮詢。
“聽說宇文述大人麾下的一個姓王的兵曹戰死了,屍體是在城外發現的。”劉弘基警覺地環顧四周,答非所問。“昨夜高句麗人劫糧並行刺唐公的事情,已經引起了我方公憤。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和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都已經派兵來援。旭子,咱們今年冬天算是熬過去了!”
他的嗓音壓得很低,但特地把高句麗三個字咬得很清楚。李旭知道無論圍攻李淵府的黑衣人和攻打糧倉的黑衣人是不是一夥,這筆糊塗帳都要算在高句麗頭上。跟在劉弘基身後這麼長時間,他已經慢慢對人情事故有了些感悟,笑了笑,低聲罵道:“該死的高句麗人,居然混了這麼多奸細進城!”
“是啊,該死的高句麗人!”劉弘基一邊罵一邊搖頭,話語中對敵方陰險的行爲充滿了不屑。
懷遠鎮本來原住人口就不多,被高句麗人這麼一攪和,市面上立刻更顯蕭條。已經快過年了,賣窗花貼紙、爆杆燈籠的小生意人卻一個不見。空蕩蕩的街道兩邊,只有幾所被燒得焦黑得房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每當風大,斷裂的牆壁則嗚嗚有聲,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着對縱火者的抗議。
秦子嬰偷偷購置的私宅就座落在城中心處,與周圍淒涼的環境相比,這裡可以算得上是車水馬龍。王元通、齊破凝、武士彠、張德裕、還有楊方、李寄、周文遠,平素能說到一處的弟兄們都來了。大夥經歷了一次風波,心中皆有大難不死的感覺。彼此之間的關係更近,說起話來也更肆無忌憚。
“想不到子嬰兄也有勇武的時候啊,一把橫刀,硬挑七、八名壯漢。當年長板坡上趙子龍也不過如此!”酒過三巡,王元通大聲調笑道。
“趙子龍懷抱的是阿斗,可沒咱們秦將軍有幹勁兒!”隊正李良笑着打趣,“我們來的時候,嘖嘖,你沒看呢,兩個人相依相偎,打定主意要同生共死了!”
秦子嬰被夥伴們笑得臉色通紅,只好拼命勸酒。大夥卻不肯領情,一起鬨道:“既然弟妹連高句麗人都不怕,怕咱們這些弟兄們做什麼。不如出來一見,也好讓我們品評一下子嬰的眼光!”
“各位大哥,各位兄弟,梅兒她,她,她怕……”秦子嬰平素就算不上伶牙俐齒,被衆人一鬨,口齒更不清晰。結結巴巴,血都涌到了脖子根兒上。
“彎刀在前尚不顧,酒席宴間畏若何?”王元通文文騶騶地來了句驢脣不對馬嘴的詩,調笑道。
聞此言,衆人鬧得愈發厲害。秦子嬰被大夥鬧得無計可施了,只好去後堂找未婚妻問計。那賀若弼將軍的孫女卻也大方,略爲收拾,即捧了一壺酒走了出來,斂衽施禮,向諸位叔伯敬謝對子嬰的相顧之誼。(注1)
酒倒進杯子裡,方纔鬧得一個比一個歡實的叔叔伯伯們卻紅了臉。一個個嘿嘿笑着將酒灌了下去,語無倫次地向秦子嬰夫妻兩個祝福。
“諸位即爲子嬰之胞澤,合爲妾身之兄弟。倉卒相見,無以爲敬,當以琴聲助酒,以表心意!”賀家小姐斂衽,再度施禮,飄然走入屏風後,信手一揮,滿室登時充滿金戈鐵馬之聲。
衆人雖然大部分出身富貴,但在軍營歷練半年多,薰亦薰陶出幾分豪情來。聽了這鏗鏘有力的琴聲,一個個熱血沸騰。不覺把桌上酒菜當了敵人,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子嬰好眼光!”劉弘基拍案讚歎。
“賀小姐是個奇女子!”李旭出言低聲附和。這是他近距離見過的第三個女子,比起陶闊脫絲的清純、阿芸的溫柔,賀家小姐更多了分體貼味道。雖然明知道此女曾墜入風塵,他心中非但難以升起半分輕視之心,反而對秦子嬰充滿了羨慕。
與李旭心思相同的不止劉弘基一個,王元通、齊破凝等人亦心生敬佩,紛紛舉起杯子來,再次笑着向朋友祝福。
“子嬰,祝你們白頭偕老。”王元通大着舌頭說道。杯子一放下,立刻低聲補充了一句,“若是下次再見到如此奇女子,定告知老哥一聲。你知道,老哥家裡那位,比起你這個來……”
“王大哥,你算了吧。知道什麼是可遇不可求麼?”齊破凝笑着調侃。
“求之不得,輾轉無寐!”王元通酒意上涌,把一肚子的歪詩全涌了出來。大夥皆笑,再度向主人敬酒。秦子嬰臉上也有了些醉意,舉着杯子與衆人一一對飲。
得妻如此,也不枉自己提刀與人拼命了,陶陶然,他如在雲端般想。
“若是不打仗就好了!”李旭聽着錚錚琴聲,心裡想得卻與琴聲的意境完全不搭界。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對秦子嬰的生活很是嚮往。有一個懂得欣賞你的女子,有一個值得你去爲她拔刀的人。這種生活,是不是比金戈鐵馬更灑脫愜意?
瞪着迷茫的醉眼,他看見秦子嬰幸福的身影在一張張酒桌前搖晃。
“子嬰可稟過父母了?”周文遠在舉杯與主人對飲時,低聲詢問。他出身於壟右周氏,與秦子嬰可謂近鄰,所以問的話也更無顧忌。
“寫,寫過信了。還,還沒回音。打,打完了仗,我就帶她回家完婚。”幸福中的秦子嬰語無倫次地回答。
“哦!”周文遠沒有多說話,默默地喝乾了杯中黃酒。李旭無意間側頭,恰恰從其眼中看到了幾分憂慮。
屏風後琴聲更急,大弦小弦如狂風暴雨。
數日後,左武衛大將軍麥鐵杖和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各自帶了一萬府兵進駐懷遠鎮,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也從自家兵馬中抽出了一萬精銳,在懷遠鎮東門外紮營。三支大軍彼此呼應,將糧倉護衛得固若金湯。如此一來,遼河對岸的高句麗人即便有心劫糧,也沒足夠的實力了。
有了安全保障,日日擔驚受怕的懷遠鎮的百姓們都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個年過得好不開心,唯一讓人遺憾的是府兵們戰鬥力強悍,對待自家百姓也強悍得很。買東西很少付錢不說,稍微伺候不周則以老拳相加。百姓們捱了欺負,還沒地方去投訴去。懷遠鎮主官李淵爵位雖顯,官職卻和三位大將軍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府兵們鬧事,他根本無力管,也管不着。
非但地方百姓,懷遠鎮的護糧兵們與友軍也鬧得非常不愉快。混在護糧軍中逃避上戰場的傢伙大多數都是些有錢人家子弟,個別人性子雖然頑劣的些,吃酒和買東西不付錢的事情卻是不屑去做的。兩相比較,百姓們自然看着護糧兵親切,看着府兵彆扭。自覺受了冷落的府兵們憤憤不平,在街上見到護糧兵即冷嘲熱諷,白眼相向,雙方因一言不合發生羣毆的事情亦時有發生。
作爲護糧軍別將,劉弘基當然不敢給李淵惹麻煩。所以儘量減少麾下士卒的外出機會,連李旭的虎翼旅,過了年後也很少再出門訓練了。李旭天性就不是愛逛街的人,不出營門,正好找機會把東一鱗,西一抓,學過的所有雜其雜八的東西私下整理一遍。偶爾心有所悟,與劉弘基互相討論,卻也收穫不小。
自從救火之後,唐公府上下與李旭的關係又親密的一層。特別是二公子李世民,幾乎是一有空閒就往軍營跑。或旁觀李旭如何練兵,或跟他討教箭術,切磋武藝。每當他來,李婉兒總是找理由跟着,三人年齡相差不大,彼此之間自然有很多話可說。
李世民跟在唐公身後見得世面多,博聞強記,每次都能帶來些朝廷裡的新鮮故事。他年齡雖然小,看事情的見解卻絲毫不差。李旭出身低微,對這些國家大事沒什麼太多看法。但是對其中影響到百姓生活的地方有親身感受,每每出言,“獨”闢奚徑。李世民常常被他的觀點氣得雙眼冒火,李婉兒卻在旁邊拍手叫好,大覺有趣。
這日,三人正坐在樹蔭下看劉弘基練兵,突然有人策馬從營門外直衝校場。沒等當值得軍士上前阻攔,馬背上的人早已滾了下來,趴在地上大哭道:“大夥趕快幫忙,秦參軍,秦參軍的老婆被人給搶了!”
秦參軍的老婆,自然就是軍官們都認得的賀小姐。她本姓應爲賀若,是老將軍賀若弼的嫡親孫女,因爲受到家族牽連才被貶到遼東來受苦。參軍秦子嬰爲其贖身,並捨命相護的故事在護糧軍中早已傳爲一段佳話,將士們提起來無不羨慕。如今聽說秦參軍的老婆被搶,立刻有二十幾個平素與秦子嬰交好的軍官們跳了起來,吶喊一聲,抄起傢伙就向外衝。
“大夥不要魯莽,以免給唐公惹禍!”劉弘基大聲喊道,試圖以軍令禁止兵士們出營。已經憋悶了小半個月的公子哥們哪裡肯聽,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已經被人騎到脖子上了,還叫什麼魯莽。別將大人裝做不知道就是,我等自己做事自己當了!”
眼見弟兄們羣情鼎沸,劉弘基知道今天事情難以善了。趕緊叫來王元通、齊破凝兩人,大聲命令道:“你們先帶兩個旅去把秦參軍的院子護住,我和仲堅隨後就到!”
衆人等得就是他這句話,當即連盔甲兵器都不必換,列着隊伍直撲鎮中心。待李世民、李旭和李婉兒兩個擠到劉弘基身邊,兩個旅士兵早就衝出了營門。
“劉大哥的麾下好生魯莽!”李世民大聲叫道。與此同時,李婉的話亦喊了出來“老婆被人搶了不去廝殺,還怎麼叫男人?”
“速點兵去,以免事態擴大!”李旭最後一個說話,建議卻最中肯。
懷遠鎮是個彈丸之所,從兵營到城中心轉瞬即至。遠遠地,大夥就看見三十幾個身穿府軍號鎧的老卒正抄了石頭猛砸秦子嬰家大門,當即怒喝一聲,揮舞着盾牌衝了上去。
府兵們平素作威作福慣了,誰沒想到今天捅到了馬蜂窩上。猝不及防之下,登時被打得抱頭鼠竄,距離秦家最近的幾個逃命不及,被憤怒的衆人包在了中間。
秦子嬰是大夥的朋友,搶他的老婆就等於向大夥頭上扣屎。受了侮辱的公子哥們此時還哪管天高地厚,亂拳齊下,大腳橫飛,片刻功夫把來不及逃走的府兵們全打癱在了地上。個別人出了氣後還不罷休,乾脆扯了對方褲腰帶,把所有俘虜拴葫蘆一樣拴做了一串……
“子嬰兄弟開門,老齊來救你們了!”齊破凝一手牽着俘虜,一手拍門。
裡邊堅守的人早已聽見了動靜,七手八腳將頂門的傢俱挪開,殘破的木門“轟隆”一聲倒下,鼻青臉腫的秦子嬰帶着幾個親信,眼淚婆娑的迎了出來。平素溫文爾雅的賀小姐緊隨其後,手裡握着把匕首,脖子上面血跡宛然。
“他奶奶的,給我打殘廢了他們!”王元通見到裡邊的光景,氣憤地喝道。衆兵士的火氣比他還大,將已經打癱了的府兵再度揪出,輪着拳頭繼續過堂。
“奶奶的,秦參軍的老婆你們也敢搶,欺負我護糧軍沒人麼?”張德裕邊打邊罵。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只是奉命來找,奉命來請的!”捱打的府兵們哭喊着求饒。
“奶奶的,把你老婆請來供大爺玩玩,你幹不幹!”衆人一堆大腳踢過去,封住了辯解者的嘴巴。
在秦子嬰爲其贖身之前,賀小姐的琴技和舞技在懷遠一帶素有盛名。若是不知情者貿然上門邀其獻歌獻舞,也有情可原。但秦子嬰買的院子規模甚大,一看門臉就知道這是普通民居。況且在雙方衝突之前,以秦子嬰的好脾氣,肯定已經把一切解釋了個清楚。
知道佳人已爲人婦還強行相請者,就有些仗勢欺人了。所以大夥氣憤不過,明知道這幾個府兵都是奉命行事的替罪羊也收不住手。
這廂正打得過癮,街道盡頭卻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數百名府兵精銳大踏着步衝了過來。
“列陣迎敵!”齊破凝見事不妙,趕緊下令準備戰鬥。好歹也受過了訓練的護糧兵們吶喊一聲,拔刀舉盾,在兩個旅率的帶領下襬出一幅防守陣列,硬生生擋在了府兵前進的道路上。
“奶奶的,給我衝上去把他們打散了,把女人和弟兄們搶回來!”街對面,一名黃色面孔的將領怒氣衝衝地命令。
“搭盾牆,防禦陣型,弓箭手彎弓,靠近五十步之內者,射!”齊破凝也豁了出去,站在自家陣前揮刀下令。輸人不輸勢,他不信府兵們真敢冒着殺頭風險與同僚火併。
隊伍最後排的弓箭手們立刻舉弓,手臂和大腿打着哆嗦,羽箭卻毫不猶豫地搭在了弓臂上。府兵們屢經戰陣,自然明白此陣不能硬衝的道理,一個個放慢腳步回頭張望。那名黃臉武將見狀,厲聲罵道:“大將軍養了你們這麼多年,連個女人都搶不到。難道我左武衛的弟兄都這麼沒種麼。攻擊陣型,舉盾,有敢向咱們放箭者,直接給我砍了!”
衆府兵聞令,同時舉盾護住上身,邊前進邊整理隊形,瞬間變陣爲鋒矢形,整隊人馬如一根長箭,緩緩向前方壓上。
這是標準的攻擊隊列,從步伐和變陣速度上,護糧兵們就知道自己不是人家對手。兩個帶頭者王元通和齊破凝見嚇不住對方,心裡亦有些虛了。回頭瞅瞅垂淚不止的賀小姐,再看看鼻青臉腫的秦子嬰,膽氣瞬間又被怒火點了起來。
互相之間點點頭,二人並肩站到了自家陣前,揮舞着鋼刀大聲喊道:“有進攻我護糧兵者,即圖謀禍害軍糧。大夥儘管放箭,殺頭的事情我們哥倆個擔着!”
他們兩人一個負責分配房屋營帳,一個掌管器械糧草,因爲職務的緣故在士兵們中間素有些人脈。再加上秦子嬰爲無數人捉刀寫過家書的關係,大夥此刻即便心中害怕,出於義氣也不能退了。當即刀尖向前,弓弦向後,隨時準備向對面的友軍發起致命一擊。
“殺,殺,殺出事情來我擔着!”黃臉武將本意也在威懾,沒想到卻踢中了塊鐵疙瘩。一時間騎虎難下,不顧一切地大叫道。
眼看着鬥毆就要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火併,突然間,遠處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響。招展的旌旗下,百餘名騎兵迅速包抄到了府兵們身後,彼此錯開,擺出一個攻擊陣型。
“前方可是左武衛麥大將軍麾下,唐公帳下護糧別將劉弘基這相有禮了!”當先鐵甲騎士縱馬上前,拱手問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