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發威的是府兵所攜帶的那些小型攻城弩。這些由木頭和牛筋製成的殺人利器只有兩百餘斤重,僅以一匹馱馬便能搬運。楊義臣麾下沒有多少騎兵,但用來運輸各種攻城器械的馱馬卻養了四千多匹。士卒們將攻城弩的部件從馬背上卸下後,轉眼之間便將其重新組裝完整。隨着楊義臣一聲令下,數百支八尺多長的弩箭立刻在蕪蔞城頭砸起一串黃色的煙霧。
“啊―――”“啊―――”隨着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守城的嘍囉兵們像放紙鷂子般被弩杆帶着從垛口後飛起來,在黎明的天空下灑出點點血珠。由於最近剛剛下過雨,所以天空被洗得很藍。而那些紅色的血珠被藍色的天空映襯得更加清晰,幾乎滴滴可見。
早晨的曠野很安靜,清晨的微風將慘叫聲送下城頭,中間還隱約夾雜着若有若無的嘆息。緊接着,是淒厲綿長的號角,聲聲如歌。大隊大隊的弓箭手在大隊大隊的盾牌手保護下快步上前,趁着守軍被強弩壓得無頭擡頭的機會進入攻擊位置。下一個瞬間,角聲嘎然而止,瀟瀟風聲成爲戰場上的主旋律。天空驟然一暗,然後又驟然一亮,數以萬計的羽箭滑過數萬條漂亮的弧,呼嘯着飛上城頭。
守軍奮力反擊,一邊狼狽躲閃着從天而降的鵰翎,一邊尋找機會從垛口後射下冷箭。但他們的反抗在攻擊者面前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很少有隋軍被流矢射中,偶爾有一兩支羽箭偷襲得手,也被厚厚的鎧甲所阻擋。楊義臣素有愛惜士卒之名,因此他麾下擔任主攻的精銳通常都身穿重鎧。而作爲他的敵人,待遇就不那麼美妙了。老將軍素來講究戰時不留活路,戰後不留俘虜。
流寇們的抵抗非常頑強。他們趁着隋軍攻擊的間隙,不斷地順着城中的馬道衝上城頭,推開屍體,填補戰死者留下的缺口。而缺口很快又被強弩和羽箭再度砸開,更多得嘍囉兵們奮不顧身地再度撲上,無止無休,循環往復。
戰死者的血很快積滿了城牆,順着土坯的縫隙緩緩下淌。遠遠地看去,整面城牆都好像在流血。那些血在半途中被幹燥的土坯吸收,顏色慢慢變暗,變黑。還沒等舊的血液徹底凝幹,新的血漿又快速淌下來,在濃重的黑色上面,再添一筆的殷紅,猙獰耀眼。
“嘣、嘣、嘣”弩車的射擊聲簡短有力,像重手在鼙鼓上敲出的節拍。“錚、錚、錚”弓弦的震顫聲清脆細弱,如同春天裡的鳥鳴,或新婚燕爾的竊竊私語。在鳥鳴、私語和鼙鼓聲中,太陽慢慢升了起來,升了起來,升了起來,將萬道的秋光照在每個人黑色的頭髮和黃色的皮膚上,無論這一刻他們是官軍還是強盜,無論這一刻他們是死是生。
黑色的頭髮和黃色的皮膚,滿是皺紋,刻滿生活的艱辛與愁苦的臉。這種臉在河北大地上很常見,城上城下都難逃其外。而今天,城上城下的黃色面孔們卻在想方設法奪走對方的性命,彷彿彼此之間真的有血海深仇,彷彿彼此之間真的不共戴天。
“擂鼓!”看到身後的太陽已經足夠高,楊義臣大聲下令。昨夜跟李旭協商後,他選擇了蕪蔞城東側作爲第一突破口,而李旭則負責帶領博陵軍圍住其他三面城牆,並在流寇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東邊城牆上時,把握另一個破城機會。
對攻城者而言,有選擇的攻擊,可以將全部力量集中在一處。對於守城者來說,他們不但要對付來自城下的威脅,而且要躲避正射入眼睛中的日光。
“轟、轟、轟!”鼓聲如雷,震得蕪蔞城單薄的城牆瑟瑟土落。伴着鋪天蓋地戰鼓聲,十餘輛裝有木製輪子的攻城梯緩緩從隋軍本陣推出。在盾牌手的保護下,兩千多名衣衫襤褸的民壯喊着號子,將攻城梯慢慢向城牆靠攏。
守軍的注意力瞬間被高大的攻城梯所吸引,敵我數量懸殊,如果讓這些龐然大物靠近城牆,後果將不堪設想。無須高士達命令,他們立刻將手中弓箭指向了推車者。銳利的箭矢撕破單衣,撕破肌肉,貼着骨頭縫隙刺入內臟,推動攻城梯的民壯們一個接一個跌倒,楊義臣又一揮大手,更多的民壯衝到了攻城梯後,接替戰死者的位置,用肩膀和手臂推動車輪緩緩前行。
見到弓箭攔截無法奏效,城頭上的嘍囉兵們祭出新的殺招,他們冒着頭頂上的箭雨,,十幾個人一組拖動草繩,將守城用的牀弩用肩膀拉生生拉開。長達丈許的巨弩呼嘯着從城頭上撲下,砸飛護送攻城車的盾牌手,砸進人羣,將躲避不及的民壯一個挨一個穿透,牢牢釘在地面上。
“啊―――!”受傷者沒有立即斷氣,在硬木做的箭桿上徒勞地掙扎,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倖存的民壯們楞了一下,轉身欲逃,卻被護送攻城車的兵卒用刀背給抽了回來,
“擂鼓催戰!”楊義臣根本無視民壯的生死,冷笑着命令。這些推攻城車的民壯都是他在行軍途中捉來的,很難說裡邊藏沒藏着流寇。犧牲一些就犧牲一些,免得日後此輩再和其他強盜勾結。
“轟、轟、轟!”單調的鼓聲再度響起,如同驚濤拍岸。在鋼刀的逼迫下,僥倖未被牀弩射中的民壯們哭喊着聚集在攻城梯前後,肩扛手拉,繼續向死亡地帶前行,步步帶血。城牆下的小型攻城弩則快速調整方向,集中力量向城牆上牀弩飛來的位置一通攢射。
雙方平時訓練的差距立刻顯現了出來,城頭上的牀子弩無論射程和威力都遠遠高於府兵所用的攻城弩,但幾輪發射後卻沒有一支能直接命中攻城梯。而楊義臣麾下的弩手們只用了兩輪攢射,便將城頭上的幾架牀弩變成了啞巴。驚惶失措的嘍囉兵們趁着城下射擊的間隙衝到了已經變成刺蝟的牀弩前,七手八腳擡走同伴的屍體。七手八腳將扎入城牆的弩箭拔出,將牀弩儘量恢復原狀。但他們賴以生存的最後利器卻再也射不出弩箭來了,完全變成了一個個無用的木架子。
“完蛋了!”親眼目睹了牀弩被對方用亂箭射廢的高士達心中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悲鳴,冷汗從額頭上淋漓而下。直到昨天中午,他才從幾個冒死來報信的潰卒口中得知前去隋昌劫掠的那路兵馬已經潰敗的消息。據送信者說,王薄生死不明,劉春生在滹沱河邊被楊義臣堵住,斬殺於陣前。孫宣雅見勢不妙,率領殘部投降。如果他最後落到李旭手中,有可能還有一線活命的機會。如果當初接受他投降的是楊義臣,其結局已經可想而知。
得知東路兵馬全軍盡墨的消息後,高士達本應該立刻撤走。但麾下謀士時德方卻建議他和劉霸道二人分兵把守蕪蔞和饒陽。“二城近在咫尺,如月伴星。敵軍攻蕪蔞,則饒陽出兵擊之;敵軍攻饒陽,則蕪蔞出兵擊之,令其首尾不能相顧。日久,敵軍必疲,我軍趁機奪路而走,其定無力追殺。如果一矢不發便棄兩城,敵軍氣焰必漲,我軍士氣必衰。一旦他尾隨東海公追入平原,公憑何而自保?”
時德方的話聽起來甚有道理,東海公高士達和平原公劉霸道二人也覺得連敵軍的角鼓聲都沒聽見便撒腿逃走,實在有些太綴自家威風。二人猶豫再三,反覆商量,終於在傍晚分了兵。誰料劉霸道才離開蕪蔞,便被疾馳而來的博陵精騎堵了個正着。
據僥倖逃回來的弟兄彙報,劉霸道和他麾下的兩萬多弟兄連半個時辰沒能堅持住,便被博陵精騎徹底擊垮。劉霸道本人被李旭一箭封喉,當場射殺。其他麾下大小嘍囉也戰死了一多半,僅有不到三千人逃離了戰場。
而擊潰了劉霸道的博陵精騎只有區區五千人,並且是一支趕了幾整天路的疲憊之師。擁有如此恐怖戰鬥力的傢伙還是人麼,高士達不敢想。但比劉霸道陣亡更令他恐懼的是另一個經由潰卒之口傳來的消息,博陵軍不再寬恕俘虜了。在隋昌城外被俘的嘍囉兵們全部被殺。原屬於劉霸道麾下那些被俘嘍囉也一個沒能保全。
戰又戰不過,投降也要被殺。走投無路的高士達心中涌起了一股激憤。“退下城牆,放他們過來!”他抹去頭上冷汗,大聲命令,彷彿剎那間看透了生死。
“大當家,官兵不會放過咱們!”幾個小頭目擦了把臉上的血,悲憤的地喊道。蕪蔞城失守是早晚的事,從昨天晚上官軍開始圍城時他們就清楚。但同樣是死,戰死在城頭上總比跪在地上等人砍腦袋痛快得多,至少活着時有個人樣。
“放他們上城牆,咱們拼命也拼得聰明些!”高士達慘然一笑,大聲道。“他們人上來,便不能再射箭。咱們面對面掄刀子,生死各憑本事!”
“諾!”嘍囉們學着官軍的樣子向高士達抱拳,然後哈哈大笑。
“下去,下去!”高士達笑得滿臉是淚,如同一個醉了酒的瘋子。絕望的嘍囉們跟在他身後狂笑着離開城牆,站在馬道上等待最後時刻來臨。
他們不是草,不甘任人踐踏,任人宰割。他們活得很卑微,卻可以死得與肉食者一樣高貴。
日影一點一點地推移,城上城下,每個人都等得心焦。忽然間,城頭傳來轟然一聲巨響,攻城梯底座在距離城牆五尺處停了下來,帶着倒鉤的梯頂重重地拍在了泥磚壘就的城牆上。
“殺!”楊義臣利落地將手中長槊向前一指,大聲命令。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定遠將軍鄧有見帶領三百餘步卒,快速衝到一架攻城梯下。幾名勇士將短刀向口中一銜,踩着橫木蜂擁而上。腳下這些龐然大物的底座是隨軍攜帶的,但梯子的兩臂和中間腳蹬卻是昨夜砍伐蕪蔞周圍的野樹所造,十分光滑。因此衆人攀爬的速度並不算快,並且間或有人滑落。好在城頭上的嘍囉兵已經喪失了抵抗的勇氣,根本不敢探出頭來反擊。
“殺,只殺不俘!”遊擊將軍侯橋看到鄧有見所部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也不甘屈居人後,順着另一輛攻城梯奮力向上攀登。其他幾輛攻城車上很快也爬滿了士卒,“殺,殺,殺!”大隋將士吶喊助威,目送着幾名身手最矯健的勇士跳進城垛口。
忽然,衆人的喊聲停滯了一下。他們看見了城牆上突然閃現的寒光。兩柄長杆大刀橫掃而來,直奔鄧有見的腰腹。定遠將軍鄧有見發覺事態不妙,大叫一聲,跳起三尺多高,堪堪將刀刃貼着靴子底避過,另一杆投矛從半空中呼嘯而至,正中他的肩膀。
“啊!”定遠將軍鄧有見發出一聲慘叫,從半空中直接跌下城頭。雲梯下幾名手持麻布片的兵卒趕緊衝過去救援。鄧有見的身體被麻布擋了擋,落勢盡去。他於布面上打了半個滾,手捂肩頭長矛,軟軟地癱倒了牆根兒底下。
其他殺上城頭的官軍也發覺自己上當,大驚。先前無聲無息的城牆上突然冒出了數百名嘍囉兵,他們或持長刀,或揮棍棒,沒頭沒腦的一通亂砸。攻上城頭的士卒寡不敵衆,被殺得手忙腳亂,而底下負責掩護的弓箭手卻因爲敵我混在一起無法瞄準,挽着弓半天不能放出一箭。
城牆上的戰鬥立刻陷入了膠着狀態。府兵身上的鎧甲雖然厚,卻抵擋不了情急拼命的流寇。情知必死的土匪們用刀、棍棒、甚至雙手爲兵器,寧可捱上致命一擊,也要與對手拼個同歸於盡。不時有雙方士卒互相摟抱着從城頭落下,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遊擊將軍侯橋只比鄧遠見多支持了一盞茶時間便被逼下了城頭,他的運氣稍好,在摔下來時用腿搭住了雲梯邊緣,整個人順着光滑的木杆迅速下溜,雖然大腿上的護甲和皮肉都被磨了個稀爛,卻終是沒有性命之憂。其他跟在兩位將軍身後登城的士卒們可沒有那樣的好運氣了,只要扯着麻布的救援者稍微照顧不及,被人推下城牆的他們便難免一死。而留在城頭上,對手那股不要命的陰狠又令他們肝膽俱裂。
有人試圖退回攻城梯上,去路卻被新殺上來的同伴擋住。土匪們一擊得手,立刻吶喊着從各個方位向攻城梯圍攏。爲了避免被對方弓箭手當作靶子,他們與官軍貼得極近。這更加重了戰鬥的慘烈程度。有時雙方几乎是同時把兵器插入了對手的身體,然後彼此對視着,直到生命的終結。而雙方的袍澤們立刻將陣亡者的屍體推開,把手中刀劍砍向素不相識的敵人,不死不休。
一名校尉跳上城牆,還沒等他站穩身體,有把五尺多長的拍刀便橫掃了過來。倒黴的校尉閃避不及,被拍刀正砍中軟肋。血“噗”地一聲濺起老高,校尉驚訝地看見自己飛起來,然後慘叫一聲,整個上半身從城頭落下。偷襲得手的土匪頭目哈哈大笑,高舉着拍刀呼喝邀戰。城下的弓箭手迅速把握住機會,下一個瞬間,小頭目身上插滿了羽箭,晃了晃,卻不肯倒下,憑着臨終最後前最後一口氣將刀柄墩入了泥磚中,用刀杆支撐住自己身體。
“將他們推下去!”高士達在城牆上大喊。此刻他身上已經見血,臉上的神態卻愈發瘋狂。跟在他身邊的嘍囉兵們與大當家一樣兇悍,刀舞得如車輪一樣,擋者披靡。一座攻城梯前的府兵頃刻間便被砍殺殆盡,幾名嘍囉兵用肩膀扛住梯子頂,用力前推。下面配有木質底座的攻城梯卻很難被推倒。嘍囉兵們被憋得面紅耳赤,不屈不撓,數支冷箭射至,將他們全部變成了刺蝟。
“放滾木!”不知道哪個人大聲提醒。轉眼間,幾十根巨大的滾木便被嘍囉兵們擡起,順着攻城梯推下。正蜂擁上爬的官兵躲閃不及,一個接一個被滾木從攻城梯上掃落,腦漿崩裂,筋斷骨折。
殺人的技巧根本不用人教,土匪們很快便無師自通了守城器械的用途。大塊大塊的擂石,尾部拴着鐵鏈的釘拍錯落而下,每一波都會帶走數條生命。趁着官兵手忙腳亂的時候,有人向攻城梯底部投下了火把。木製的支撐上立刻冒起滾滾濃煙,遮斷了弓箭手們的視線,也遮斷了城下士兵繼續向上攀爬的通道。
“擂鼓,擂鼓!”楊義臣被對手的強悍氣得暴跳如雷,不停地命令親兵擂鼓催戰。昨夜從俘虜口中得知,與高士達一道被困在城裡的土匪人數不足三萬。所以他才決定將這夥賊人全部圍殲。誰料高士達垂死反咬一口,倒給他麾下的府兵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損失。
“大帥,請博陵軍提前發起攻擊吧!”僥倖撿回一條命的侯橋一瘸一拐地跑到楊義臣面前,低聲建議。
“咱們再攻一次!”楊義臣搖搖頭,板着臉迴應。“這幾天的仗主要都是博陵軍打的,咱們不能第一次打主攻,便被人小瞧了!”
“大帥是不是怕李將軍那邊有閃失!”侯橋知道楊義臣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非常理解地猜度他的真實想法。
“知道你還問?”楊義臣雙眉一豎,把侯橋接下來想說的話瞪回了肚子內。
由麾下府兵來擔任主攻也是楊義臣自己的主張,從博陵軍近幾日的表現上,老將軍看出來李旭情緒不穩,所以不想讓年青人因爲一時疏忽而受到其他傷害。
在楊義臣看來,殘忍好殺也好,心懷慈悲也罷,都是爲將者的一種手段。只有憑藉這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手段,他們纔會建立自己的赫赫威名,進而使得敵人不戰先亂。而突然由仁慈轉爲殘暴,則屬於手段之外。這意味着爲將者已經亂了方寸,很容易被對手找到可乘之機。
老將軍理解李旭的反應。如果換了自己處在李旭同樣的位置,他認爲自己也會方寸大亂。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張須陀無異於李旭傳道恩師,解惑諍友。無論是誰突然聽到恩師和諍友遇難的噩耗,心中也會掀起驚天波瀾。
但楊義臣無法安慰李旭,也不想以長者身份給李旭更多指點。每個人在成長道路上都需要經歷一些難以邁過去的坎兒,別人幫不了他。只有他們自己想明白了,從混亂和沉淪中擡起頭,才能走向更高的臺階。
“隆――隆――隆”激越的鼓聲重新喚起了府兵將士的勇氣,通過新的一輪弓箭攢射,他們再次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權。將攻城車進行了簡單維護後,楊義臣麾下愛將周宇帶領千餘勇士,重新對蕪蔞展開了強攻。
這回他吸取同僚的經驗,非常謹慎地控制着進攻的節奏,每當士卒們向上攀爬幾級,便用號角聲通知大夥停下來,然後命令弓箭手再次對攻城梯兩側進行“清理”。如是折騰了十幾遍,直到確信牆垛後沒有埋伏了,才猛然下令,命已經爬到大半的士卒們一擁而上。
百餘名士卒先後跳上城牆,迅速結成小陣,護住身後的攻城梯。這是府兵們的常規戰術,只要將背後的通道守住半柱香時間,陸續殺上城頭的弟兄便會佔據整段城牆。當殺上城頭的弟兄人數足夠在城牆上組織起進攻陣列時,今天的戰鬥便寫就了結局。
府兵們的高興只維持了三息時間,很快,他們便驚訝聽到了頭頂上的瑟瑟風聲。退至馬道和敵樓中的土匪們手挽步弓,將成排的羽箭向進攻者射來。平坦的城頭上無遮擋可找,第一輪齊射,便將登上城頭的府兵們射翻了大半。緊跟着,馬道上和敵樓中的流寇們排成兩小隊,一隊在外豎起大塊大塊的門板,一隊在內被門板掩護着衝向攻城梯。
進攻的節奏再次被打亂,跳上城頭的士兵們很快陷入了重重包圍。在人數處於劣勢,又事先準備不足的情況下,他們被逼得節節後退。憑藉着後續袍澤的冒死支援,才勉強能佔住攻城梯前巴掌大的地方。
而那巴掌大的地方很快變城了黑白無常手中的勾魂索。不斷有新的府兵弟兄跳上來,不斷有先一步蹬城者的魂魄被勾走。宣威將軍周宇看得兩眼冒火,親自帶領幾個侍衛參加了進攻。憑藉過人的身手,他將腳下的立足之地擴大到可以站立六名弟兄。但個人的勇武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其餘幾座攻城梯前的戰鬥轉眼結束。衝上城頭的府兵或被當場格殺,或被硬推下城牆,無一倖免。
搶回了戰場主動的土匪們損着迭出,他們用大鍋盛着開水,迎着攻城梯所處位置當頭潑下。被堵在攻城梯上的府兵或被開水活活燙死,或者失足跌落。屍體一個挨着一個,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來人,來人!”周宇大聲命令。號召麾下士卒順着唯一連接城上城下的通道向自己身邊彙集。士卒們見自家將領形同瘋虎,也捨生忘死地博殺。土匪們則從兩側包抄過來,以長矛拍刀亂捅亂砍。
這段城牆立刻變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城下的勇士不斷向上填補空缺,試圖保住這僅存的戰果。城上的土匪們則誓死堵住這唯一的缺口,決不肯讓官軍再將戰果擴大。
一名嘍囉兵吶喊着撲上前,被周宇用刀面直接帶偏重心,然後一腳從城牆內側踢飛出去。嘍囉兵慘叫着跌落,沉悶的碰地聲令所有人臉色煞白。但那些臉色煞白的土匪卻絲毫不肯轉身逃命,吶喊聲一聲比一聲絕望,眼神中卻帶着絕決。兩名嘍囉兵先後中刀倒下,周宇臉上也濺上了自家親衛的血。有名親兵用胸口替他擋了一刀,然後抱緊對手,一同從城牆內側滾落。
“來人!”周宇大叫,一刀掃落對手半個腦袋。然後大步上前,用包裹着鐵皮的戰靴直接踢在一名嘍囉兵的小腹處。那名嘍囉兵的身體立刻弓成了蝦米,血順着鼻孔、嘴巴、耳朵同時向外淌。
就在此刻,原來倒在城牆上的某具屍體突然動了動,張開雙手保住了周宇的另一條腿。“去死!”悍將周宇揮刀下掃,將敵人的手臂齊肘砍斷。他快速直起腰,刀刃橫揮,試圖將趁機靠近自己的人逼退。卻驚詫地看到,幾名嘍囉兵合力抱着一根尺許粗的木樁子,直接向自己撞過來。
“砰!”宣威將軍周宇匆忙中豎起兵器,擋在身前。然後看見自己的百鍊鋼刀彎成了魚鉤,然後看見腳下的城牆距離自己越來越遠,頭頂上的陽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暖得人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眼看着又折了大將周宇,楊義臣更是怒不可遏,將令旗向侯橋手裡一塞,便欲親領死士登城。遊擊將軍侯橋怎肯讓主帥親自冒險,慌得一把抱住老將軍的腰,大聲乞求道:“讓末將再去攻一回,如若還是不成,大帥點兵爲我報仇便是!”
“你已經受了傷,怎可再戰。老夫去試試,不信高士達長了三頭六臂!”楊義臣用力掙脫侯橋的手臂,鐵青着臉迴應。
二人正爭執不下時,剛剛裹好了傷口的定遠將軍鄧有見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慘白着臉建議,“大帥,賊人氣焰正盛,我軍如果一味強攻,縱便破了城,傷亡也甚慘重。想這蕪蔞彈丸之地也未必存得許多糧,高士達等賊又向來是走到哪吃到哪的。大帥不如先餓上他們一餓,反正四下裡都是官軍,他終歸無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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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將軍的話甚有道理。如此疲敝小城,十日之內糧草必盡。倒時候賊人餓得都提不起刀來,看他們還拿什麼與弟兄們死拼!”沒等楊義臣說話,侯橋搶先附和。
“你們兩個懂什麼?咱們哪裡有那麼多功夫在此窮耗!”楊義臣瞪了二人一眼,大聲道,“咱們在蕪蔞拖得久了,格謙和楊公卿二賊肯定開溜。這些人都是河北羣賊的頭子,只有將這些人一戰全殲了,整個河北的平定才指日可待!倘若溜回一個去,轉眼就會又帶起一大羣!”
“殺了高士達,還有竇建德。斬了格謙,還有高開道。賊人那麼多,怎可能一戰殺絕了……”侯橋不敢跟主帥硬頂,低下頭,小聲嘀咕。
見兩名心腹將領戰意不高,楊義臣把語氣放緩了些,嘆息解釋:“天下已經亂了兩三年了,咱們這些做武將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繼續亂下去是不是?能早一日平定了河北,咱們便能早一日南下。眼見着各地反賊已經成了氣候,朝廷卻束手無策。一旦這山河易主,你我難道心裡不愧疚麼?”
侯、鄧二人聽楊義臣提起武將的職責,頓時無言以對。沉吟半晌,低聲迴應:“大帥說得是,早一天平定了河北,咱們就能早一點去救東都。您儘管在這裡督戰,我和侯將軍再帶人衝殺一回,即便戰死城頭,也絕不會再後退半步!”
“你們兩個還是不要去了!”跟屬下將領爭執了這麼長時間,楊義臣的心態也慢慢恢復了冷靜。“老夫本想着給咱們這支兵馬買個人情,將來和博陵軍彼此之間也更好相處。哎!誰料賊人這麼難啃!有見,你先下去療傷。子通,你拿老夫的名帖去見李將軍,請他準備在巳時對西城進行強攻。老夫再這邊用弓箭跟高士達耗上一耗,先壓壓他的氣焰,然後配合博陵軍給他來個聲東擊西!”
“諾!”鄧有見和侯橋知道老將軍不會親自去登城了,趕緊答應。與博陵軍並肩作戰了這麼久,他二人都相信對方的戰鬥力。至於送不送得成對方人情,反正兩家兵馬眼下都在河北,今後相處的日子還長,也不爭在這一時半刻。
當下,鄧有見被親兵扶走。侯橋取了楊義臣的名帖,徑自去蕪蔞城西側求見李旭。一路上看到博陵軍營壘森嚴,巡邏的士卒臉上都隱隱透着暴戾之氣,心中暗道:“怪不得大帥說是姓李的乃博陵軍之魂,看來此言着實沒錯。他一個人起了殺心,居然讓數萬兵馬都變得這般嗜血!也難怪城裡土匪如此強悍,城破後他們落到楊老將軍之手,自是難逃一劫。倘若落到博陵軍之手,恐怕只挨一刀還算走運!”
想到區區數日之內來博陵軍的變化,他心中又覺得張須陀戰死的音信來得着實不是時候。“那朝廷信使也是窩囊,各地兵戈四起,那些走南闖北的商人不敢過黃河,你當官差的難道膽子也如此小麼?即便你怕被人中途劫殺,借流民之口早點兒把消息傳過來又費多大力氣,何必耽誤了這多功夫!”
他不想自家兵馬和博陵軍這一個多月來轉戰數百里,根本就是居無定所,地方官員即便聽到些市井謠傳,也不敢輕易將其彙報到軍中,以免影響兩位主將的指揮;只是一味怪信使膽小,不該先取道河東,然後才千里迢迢地繞到河北來。“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仗打得最關鍵時刻把張老將軍戰死的消息送來了,害得姓李的一下子就失了方寸。姓李的失了方寸不打緊,偏偏楊老將軍又要照顧他,害得本來該兩家乾的活全讓一家兵馬乾了,枉死了那麼多弟兄!”
想到宣威將軍周宇的冤死,又想起楊義臣剛纔所說過的要早日領兵南下的話,不覺怨氣更重,“該死的瓦崗賊。大夥兩廂交戰,你設計將張須陀殺便殺了,無論陰謀也好,陽謀也罷,那都是一種本事。又何苦那老將軍的人頭當炫耀!結了這個仇,恐怕不但姓李的要領兵去報復,哪支大隋官軍今後與瓦崗賊遇上了,估計也要殺個不死不休……”
蕪蔞城方圓不過六、七裡,侯橋一邊走,一邊抱怨,轉眼便到了城西。正於中軍帳外當值的周大牛與侯橋曾經有過書面之交,見到他前來,驚詫地問道:“你們不正在城東打得兇麼,侯將軍怎麼有閒暇到我們這裡?”
“嗨,休提。那高士達就像個急了眼的兔子,咬人咬得厲害!”侯橋嘆了口氣,悻然道。“冠軍大將軍在裡面麼?我家大帥有事情想拜託他!”
“小聲些!”周大牛將食指豎在脣邊,做了個肅靜的手勢。“我家將軍昨晚一夜未閤眼,今早議完事,剛剛趴在桌案上休息。事情非常急麼,能不能稍等一半個時辰?”
“恐怕是耽誤不得!”侯橋此刻有求於人,所以盡力把聲音放低,“是兩家合力攻城的事兒!冠軍大將軍還在爲張老前輩的事情難過?哎!老前輩如果看到大將軍爲他難過到如此地步,酒泉之下也該心滿意足了!”
“老前輩乃大將軍的恩師!”周大牛也嘆了口氣,搖着頭回應。“還有張將軍、吳督尉、韓郎將,都是張老前輩一手帶出來的。大夥這些天日日吵着要南下找瓦崗軍拼命,從早吵到晚,唉,這幾天,將軍大人累得緊呢!”
“待攻下此城,定將那些賊人全砍了,以祭老將軍在天之靈!”侯橋順口敷衍,“反正他們都是強盜,河南河北一個樣。周兄能否行個方便……”
他二人自以爲說話聲音低,中軍帳內早有人聽見。“誰在外邊,大牛,請他進來吧!”根本沒有入睡的李旭揉了把臉,強打着精神命令。
“是楊帥帳下游擊侯橋奉命前來傳話!”聽到李旭聲音,侯橋趕緊迴應。周大牛氣得衝他連翻了數個白眼,卻無可奈何,只好掀開帳簾將他請了進去。
“大將軍好生憔悴!”乍一看到李旭的模樣,侯橋心中不由得心中一緊,暗道。比起數日前與他並肩作戰那個李旭,眼前的李大將軍彷彿剛剛生過了一場急病般,臉色青黃,整個人瘦得連眼窩都深陷了下去。曾經明澈的目光也變得黯淡,隱隱還帶着數抹擦不掉的哀愁與迷茫。
“攻城遇到了些麻煩麼?高士達走投無路,定然會死撐到底!”不待侯橋開口,李旭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本來我這裡已經準備動手的,但城門都被高賊用沙包堵死了。城裡的內應請大夥再等一時半刻,好讓他能找到一個穩妥的辦法!不過既然侯將軍已經來了,楊帥希望我怎麼配合,儘管說於我知道便是!”
“不敢,其實我是向李將軍求援來了!”侯橋聽對方問得直接,臉上不禁有些發燙,“蕪蔞城是彈丸之地,本不該再煩勞貴軍出手。但今天我軍攻城非常不順利……”說着說着,他便將頭垂了下去,眼睛只敢看着自己的靴子尖。
對付一夥窮途末路的蟊賊,卻付出了兩員偏將受傷,一名大將戰死的代價。自從追隨楊義臣以來,侯橋從沒見過自家兵馬受到如此挫折。偏偏還有博陵軍最近的戰績在旁邊對比着,更令人感覺面上無光。
“賊軍有城牆可持,咱們偶爾受些挫折也不足爲怪!”李旭知道侯橋是覺得失了顏面,笑着寬慰,“當年高句麗人的遼東城也不甚大,卻防禦得法,結果本朝數十萬大軍也無可奈何。”
“所以,我家楊帥想請李將軍從巳時起在西側展開強攻。我軍已經把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城東了!”侯橋聽李旭的話裡沒有嘲弄之意,趕緊順勢說出自己的目的。
李旭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迴應。他並沒有直接答應對方的請求。博陵軍平素訓練側重於野戰,很少演練攻城戰術。貿然出擊,未必能比楊義臣麾下的府兵取得的戰果大。但城裡的內應顯然指望不上,這種塞死四門,死守不出的辦法高句麗人在遼東用過,他自己當年在黎陽也用過,對付遠道而來的敵軍最是有效。
“待破了此城,咱們拿城裡的流寇血祭張老將軍在天之靈!”見李旭不太願意出手,侯橋試探着尋找雙方的共同目標。
“嗯!”李旭又悶悶地答應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依舊頹廢。侯橋的提議並不能讓他感到振奮。數日來,死在博陵軍將士盛怒之下的盜匪接近三萬。但殺戮並沒有給大夥帶來任何好心情。相反,每當手上又沾上一些俘虜的血,李旭就覺得更心煩氣燥。他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草原上,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胡人。當年蘇啜附離拿敵對部落長老的血肉祭天,如今他非但殺死了被俘的土匪頭目,連那些小嘍囉也沒放過,殘暴程度已經超過了蘇啜部的牧人遠甚。
無論殺人時有多少理由,無論殺人時能聽到多少歡呼,都不能掩蓋那濃郁的血腥氣。可不讓遠近的綠林豪傑知道個“怕”字,李旭又唯恐今後自己不在博陵時,難免有其他流寇前來趁火打劫。如果不流乾土匪們的血,他又自覺無法告慰高掛於瓦崗寨上原屬於張須陀老將軍的那顆永不瞑目的頭顱。
“大將軍莫非有難處麼?”見李旭半晌沉吟不語,侯橋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將聲音擡高了幾分,質問。
“我在想,如果咱們圍而不攻,裡邊的人能支撐幾天!”李旭將心思從遙遠的瓦崗山收回來,疲倦地笑了笑,半眯着眼睛迴應。
他實在太累了。連續數日來,每當他一閉上眼睛,必然會看到張須陀的身影。老將軍教導他如何用兵,如何服衆,如何對付地方上好名氣的文官,如何應對氣焰熏天的朝廷權貴。如何在謠言四起時,毫不猶豫地宣佈對他的信任。如何將萁兒認做義女,在全軍將士面前爲他二人主婚……。可以說,沒有老將軍當初的教導的幫助,就沒有他的今日。而就在他即將有所回報之時,老將軍卻被人用計謀斬殺了。
定計者,毫無疑問又是他的好兄弟,曾經一道出生入死的徐茂功。
到底該怎樣做纔算對得起張老將軍,到底怎樣做纔是老將軍最希望的復仇方式。最近這幾日,旭子感到自己眼前彷彿有一團濃霧,四處都看不清楚,四處都沒有去向。
“我家大帥說過,他希望儘快解決此地戰鬥!”侯橋看到李旭精神委靡,心中滿臉有了些惱怒,將說話聲音更高。“我家大帥說,做武將有做武將的職責。他需要儘快結束河北戰亂,也好南下去掃平瓦崗!”
“楊老將軍真的這麼說?”彷彿突然抓住了什麼東西般,李旭乾澀眼皮瞬間跳開,目光一下子像春天的溪流般重新擁有了生命。他感覺到自己看到了答案,又不確定答案在哪。望着被嚇傻了的侯橋,竟然是滿臉期待。
“我家大帥,我家大帥的確說過,早日平定了河北,他便能早日率軍南下!”侯橋以爲李旭準備約楊義臣一道攻打瓦崗,有些猶豫地回答。楊義臣說過南下,但沒說過一定去瓦崗山。他不想讓李旭覺得自己在撒謊,卻不得不把對方的問話敷衍過去,“我家大帥說,做武將有做武將的職責,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天下越來越亂。眼見着各地反賊已經成了氣候,他心裡很着急!”(ngzw買斷作品,請勿盜貼)
“我明白了!”剎那間,彷彿又一道日光又照在了李旭臉上。他笑着咧咧嘴,臉上的表情依舊帶着哀慟,看上去卻不再像先前一般迷茫。“請轉告楊老將軍,今日巳時,博陵軍會傾全力攻城!”
“多謝大將軍!”侯橋隨便不清楚李旭到底明白了什麼,卻在不知不覺間被他的情緒所感染,拱手肅立,朗聲道。
“應該多謝你家楊帥纔是!”李旭笑着還禮,站起身,將侯橋送出了帳外。目送着對方背影去遠,他回過頭來,果斷地對周大牛吩咐:“大牛,傳我的將令給張將軍,讓他把弟兄們從南城撤開,給土匪留一條出路!”
“哎,哎!”周大牛一時沒反應過來,連聲答應。圍三闕一,這的確是個瓦解敵軍抵抗意志的好方式。憑藉以往的經驗,周大牛認爲看到活路的土匪們不會再堅持死守。而一旦他們棄城逃走,博陵軍的騎兵便會從後方掩殺過去。
彷彿爲了印證他的判斷,李旭很快抓起了第二支令箭,“傳完命令給張將軍後,你再去傳令給呂欽和王君廓,命令他們二人整頓輕騎,隨時準備追殺逃敵!”
“是,末將遵命!”發覺主將終於恢復了心智,周大牛高興地一挺胸脯,“末將一定轉告呂欽將軍,讓他除惡務盡!”
“算了,一羣鋌而走險的蟊賊而已,算不得大奸大惡。”李旭苦笑着搖頭,“你告訴呂欽和王君廓,讓他們不要濫殺,把投降者帶到苦力營,跟孫宣雅麾下那些人關到一處。待擊敗了格謙、楊公卿那一路後,咱們將所有俘虜押到涿郡去墾荒贖罪!”
“將軍,難道你準備就這樣放過他們?”周大牛搔搔頭皮,狐疑着問。他很高興又看到了李旭臉上的笑容,但同時也很不理解自家將軍性子爲什麼又變得仁慈。
與先前的李將軍不同,與這幾天的李將軍亦不同,但到底不同在哪裡,周大牛卻說不清楚。他只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如寶劍初礪,流光溢彩,銳利輕靈,。
“不是放過,而是他們罪不至死!”李旭長出了一口氣,彷彿拜託了一個大包袱般。伸出手,他用力拍了拍周大牛的肩膀,“張老將軍說得對,武將的職責是守護,不是殺戮與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