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夾着雪粒,打得身上的鎧甲叮噹有聲。這是來自西域的寒風,據說可以凍死走在路上的牛羊。傳言是否屬實,武士彠不太清楚,但他曾經親眼看到一隻傻半斤兒(注1)因爲被雪凍壞了翅膀從天空中栽下來,脖子當場折成了兩段。
那隻摔斷了脖子的倒黴鳥兒被武士彠揀回了自己的氈帳,當晚做了他和劉弘基二人的下酒菜。比起粗糙的馬肉和羶腥氣十足的羊肉來,烤鳥肉簡直是天下第一奇珍。只是此物實在難得,平素他有心去獵也獵不到。蜂擁而至的流民連躲在地底過冬的青蛙和野鼠都給挖出來吃掉了,無論天上飛和還是地上跑的,只要非人類的活物敢在他們面前晃悠,頃刻之間肯定屍骨無存。
奉弘化留守李淵的命令,關右十三郡都派了人手在豐安、鳴沙(注2)一帶招募災民參加屯田。但難民如洪,分流措施根本疏通不盡。據軍中斥候打探來的消息,很多人逃難並不是因爲家鄉遭了災,而是會寧、張掖以及賀蘭山下的諸胡部族趁着大隋朝邊疆兵力空虛的機會開始了大規模擴展。已經在隴西各地定居的數代的漢人被強行從耕地上趕走,房子和牲畜全部被扣留。“這是我們放牧的地方!”諸胡可汗如是強調,全不顧大隋多年來的保護之德。帶頭的人便是曷薩那可汗,去年夏天裴矩大人曾經奉皇命安撫過此人,並且趕着二十幾大車禮物返回關內,向陛下報告西疆諸胡恭順如常。如今裴大人可以在家中享受他的禮物了,而百姓們卻爲他的貪佞付出了流離失所的代價。
“這幫王八蛋!早晚老子讓他們將吃下去的東西十倍、百倍地吐回來!”武士彠恨恨地罵,恨不得帶兵殺過去,將鬧事的胡人部落殺個乾淨。但他亦知道短時間內自己的願望絕無實現的可能。邊陲一帶的小部族素來都是牆頭草,如果沒有人在背後撐腰的話,他們不敢似這般無法無天。而慫恿着他們在大隋朝傷口的灑鹽的壞蛋肯定是突厥人,十餘年前大隋曾經教訓過他們一次。而眼下大隋國力日漸衰退,突厥卻日漸強大,在實力此消彼長的情況下,大隋朝廷只好對邊境上的慘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朝廷不出頭,作爲將領的武士彠也只能忍。在忍受的刺骨寒風的同時,忍受一個武將親眼看到自家百姓被外敵欺負所帶來的良心煎熬。自從十一月追隨李世民來鳴沙招兵後,每一天他過得都艱辛異常。來此地之前他常嘆自己屁股下面多了肥肉,現在他卻巴不得身上的肉能再長回來,以免終日被馬鞍子咯得骨頭髮酸。
但是,武士彠卻從不爲自己的決定而後悔。這一趟沒白來,雖然臨行前,唯恐引起朝廷疑慮的唐公李淵又臨時決定,把募兵數額從五千減到了三千,讓此行的成果大打折扣。但武士彠卻看到了平素想都想不到的美景。他曾經看見寬闊的黃河在自己眼前被凍成了一條長達數千裡的冰雕。每一朵浪花似乎都清晰地保持着奔騰的狀態。他曾經看見菊黃色的落日從長城的另一側落下去,像一個鹹雞蛋黃,但沒人知道誰會將它吃掉。長城之外是𣈶古不變的荒野,曠野之外是萬里黃沙。武士彠一次陪同李世民冒險登上已經被風吹殘破的長城,他看見遠處天地之間,有一個美如仙境的城市。衣着華麗的牧人騎着白色的駱駝,還有無數個西域胡女,大冬天不穿鞋子,赤足而行,套在腳腕上的金環閃閃發光。
那是沙怪在地下吐氣形成的蜃樓,一名新招來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告訴他。每個在蜃樓中出現的人,都是旅途中被此風景所迷,最終死在沙漠中的冤魂。他們死後魂魄不散,便遵從沙怪老爺的命令,于晴天時幻化出來吸引更多的人上當。說這話時,士兵們將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鬼怪聽見遭到報復。而站在武士彠身邊的李世民卻被激怒了,指着天邊風景罵道,“爲虎作倀的傢伙,等哪天老子帶兵將你們全部挖出來銼骨揚灰!”
他的話嚇得很多士兵瑟瑟發抖,唯恐下一刻天崩地裂。誰料沙海中的妖怪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傢伙,居然快速收起了蜃氣。一瞬間,駱駝、都市、美女都不見了,眼前只剩下空蕩蕩的大地和天空。
“看到沒有,所謂妖魔鬼怪,就是這麼一回事情。你越怕他,他越膽子大。把刀全給我拔出來,列隊!”李世民對新兵們的表現十分不滿,怒喝。
衆軍士聞令,快速在城牆上列成一列橫隊,拔刀向風。他們動作迅速,軍容齊整,看上去不屬給任何一直精銳。但以武士彠、李世民等人的眼神看去,卻能發現面前這支隊伍比起護糧軍入遼時的風采,好像缺了幾分精氣神兒。到底缺了什麼,武士彠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夥人都是按照李世民的要求,百裡挑一挑出來的壯漢。若是單打獨鬥,估計一個人能撂倒當日的護糧軍弟兄三五個。武士彠和劉弘基也是按照比護糧軍嚴格一倍的標準來訓練他們,兩個月來無論外邊的風雪多大,大夥都沒誤過一天操。但這夥人卻不像軍人,更像一夥聽話的木偶。李世民讓他們向東他們絕不向西,讓他們大冬天鑽雪堆,也沒有人皺一下眉頭。
然而,在鑽過雪堆之後,他們臉上帶得卻是絕望之色,絲毫不帶求生的激情。“咱們招了一羣沒長卵子的牛!”四個人議事的時候,長孫無忌對新生的李家軍曾經如是評價。這是他從民間傳說中得出的結論,據聞西北人煽牛時,總喜歡把割下來的牛卵子擺在悲憤莫名的公牛面前,當着它的面一錘子砸爛。看到自己的雄性器官化作肉醬的那一刻,無論多兇的公牛都會低下頭。從此之後,犁地拉車,哪怕是被女人小孩牽着,都絕不反抗。
李世民需要的是一支能夠所向披靡的軍隊,不是一羣聽話的公牛。爲此,他悶悶不樂。千方百計尋找煉兵無果的原因。當年劉弘基、李旭和武士彠等人練兵時,他曾經親自在旁邊觀摩。所有方法、步驟、命令、軍規,都於此間別無二至。但同樣的方法由同樣的人施用到不同人的身上,效果卻有天壤之別。
“不是沒卵子,是他們還沒從傷心中回覆過來吧!”武士彠心腸好,主動替部屬們辯解。應徵入伍的漢子們大多剛剛被天災和奪走了家人,在妻離子散的打擊下,他們的精神很難快速回復回來。這些人只所以能咬牙堅持訓練,並且能謹守一切號令,是因爲他們知道只有軍營能讓他們吃飽飯,並且只有軍營在夜裡可以讓他們有個安心睡覺的地方。
“這樣下去不行。這樣下去即便訓練一整年,他們也上不了戰場!”李世民雖然閱歷沒有劉弘基和武士彠二人深,卻也知道麾下的弟兄打不了仗。有求生的人才能在戰場上擊敗自己的敵人,至於滿臉死氣的傢伙,通常只會向牛羊一樣被人宰殺。當日八百護糧弟兄正是因爲想活着返回中原,才創下了轉戰遼東千里,所向披靡的奇蹟。如果他們剛剛開始便得知後路已經斷了,即便孫吳重生,亦未必能激勵起大夥的士氣。
“從明天起,我和弘基兄終日就睡在他們中間!”武士彠想了想,回答。解衣推食,這是古之名將曾經做過的事情。爲了抓住眼前難得的表現機會,他不能再考慮此舉是不是犯忌。
武士彠的話讓許多人眼前一亮,大夥都記得當年在懷遠鎮時,李旭也曾和麾下弟兄們打成一片。當然,李旭也沒法不和大夥打成一片,剛剛開始時他不過是個隊正,能入護糧軍的,家底都比他當時厚。待後來他官職升上去了,跟身邊人也混熟了,想拉架子也拉不起來。
“那好,明天開始,我的行李也搬到軍營中去。和大夥同吃同住,仲堅兄當日做得到得,我也做得到!”李世民想了想,說道。
當日懷遠練兵,劉弘基只是高高在上地指點,李旭和武士彠等人才是具體執行者。所以,李世民認爲,仲堅兄走後劉弘基之所以再沒帶出另一支護糧軍來,很大程度是因爲他不喜歡像李旭那樣毫無架子地和弟兄們混在一起。
“此事萬萬不可!”沒等李世民把自己的想法說完整,劉弘基和長孫無忌二人同聲反對。相互看了一眼後,長孫無忌決定先說出自己的理由,“此地靠近邊境,塞外諸部虎視眈眈。你是李府二公子,一旦有人圖謀不軌,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李淵坐鎮弘化以來,對馬賊、流寇和圖謀不軌的地方豪強決不手軟。在穩定了地方治安的同時,他也結下了不少仇家。如果這些人派遣死士混入軍營,而李世民非要與士兵同甘共苦的話,刺客很容易就可以得手。
失了主將,劉弘基也許憑着官職還能免於追究。武士彠和長孫無忌肯定逃脫不了懲罰。況且即便唐公事後開恩,他們這輩子前途肯定盡毀。沒有人會放心地用一個連自家謀主都守護不了的幕僚,即便是看李家再不順眼的家族也不願意。
“世民,我當日不像仲堅那樣去終日與弟兄們廝混,非不爲,實乃不能!”劉弘基知道李世民誤解了自己,也誤解了作爲一名合格武將的標準,扳起面孔來,大聲奉勸。“古語有云,良將治軍,恩威並施。有恩無威,則令不能行。有威無恩,則無人效死。仲堅當日爲校尉,自然要待弟兄如手足,而我當日奉命統領全軍,所以必須和弟兄們保持一定距離。”
“多謝弘基兄指點!”李世民知道劉弘基在教導自己,感激地拱了拱手。但很快,他又發現了劉弘基所言的失當處,並找到了極佳的反例,“可仲堅後來帶出了雄武營?”
對於年齡僅僅比自己大了不到兩歲的李旭,李世民不止是盲目地推崇。從兩次遼東之戰到後來的帶兵平叛,對方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私下裡他常常想,如果是自己和對方換了位置,能不能比對方做得更好。所以,他對李旭觀察得遠比劉弘基等人細,揣摩得比劉弘基等人認真。那是他的夢,作爲李府二公子,他很少有機會親自實踐,卻可以把自己融入李旭的故事中,幻想着自己也能擺脫一切束縛,在千軍萬馬中肆意揮灑。
“仲堅帶兵,過於和弟兄們接近,所以大夥願意與其並肩作戰。如此,打順風仗時士氣如虹,若是遇到挫折,衆人因爲平素跟他混得過於熟了,豪無畏懼之心,難免存着後退回來也不會受到懲罰的心思。”劉弘基想了想,解釋道。
“但有一種策略可避免這個缺陷!”知道李世民未必服氣,劉弘基繼續補充,“那就是每戰皆身先士卒。只要你自己不退,弟兄們肯定不忍拋棄主帥先逃。而仲堅做得最好的,恰恰是這一點!”
“如若主帥有失,則全軍盡墨,根本沒有翻本的機會!”長孫無忌大聲在一旁補充。他知道二公子最佩服的人是劉弘基口中的李仲堅,但二公子身份何等高貴,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像李仲堅那樣瘋子般親自衝鋒。那樣做對於一個世家子弟而言,未免過於自貶身份。還有一點就是,李世民的武藝未必有他自己想像得那樣高,對此,長孫無忌心裡很清楚,卻無論如何不能明言。
武士彠明白劉弘基和長孫無忌二人想表達的意思,“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雖然讀的書沒有長孫無忌多,他也知道此語最早不是出自兵家。兩個同僚的話也許不刻意針對任何人,卻依舊如窗外的寒風一樣刺得他心頭一片冰涼。
幾乎出於本能,反駁的話從武士彠嘴裡脫口而出。“我倒覺得沒那麼玄,二公子住進兵營,大夥加十倍小心護衛着就是了。若是有人圖謀不軌,住在哪裡也未必安全!”
“士彠兄這話說得有些不負責任,二公子萬金之軀,又怎能與那些貧賤之輩爲伍?!”長孫無忌楞了一下,慢慢吞吞地反駁。他不知道武士彠突然抽了哪門子瘋,硬要拿二公子的安危做賭注。但對方魯莽舉動徹底破壞了他在自己心裡留下來的好形象。“出身寒門的人就是急於求成!”長孫無忌在心裡暗自點評,說話的腔調也略微帶上了一點譴責的意味,“分營居住,侍衛們還好防止閒雜人等接近。若是與之同住同吃,不分貴賤,恐怕……”
“恐怕什麼,他們缺的僅僅是出身而已。不缺良心,品行和見識卻未必比旁人差!”沒等長孫無忌的話說完,武士彠大聲打斷了他。
這個時代區別一個人是否值得尊敬的標準是出身,而不是他的能力和品德。武士彠忠心耿耿,爲人方正,做事努力,但在唐公府卻總是被人排擠。可論見識,論能力,他又何嘗輸於旁人半點?平民出身的人就一定是大奸大惡麼?古往今來,真正糟蹋這個國家,禍害百姓的,又有幾個是出身寒微的?
話音落後,滿座皆驚。不止長孫無忌,連同劉弘基和李世民都明白武士彠爲何而發怒了。沒等李世民來得及居中調停,長孫無忌已經紅了臉,手指對方鼻子,大聲呵斥道:“士彠兄此語未免太猖狂!寒門不得於士族同列,秦漢以降,歷朝歷代無不信奉此禮!莫非僅僅憑着士彠兄一人的見解,就要推翻千年來無數古聖先賢的公論?”
“武某隻是就事論事!”武士彠抱了抱拳,輕輕後退半步,拉開與幾個同僚的距離。在隨同李世民出靈武募兵前,他曾經清楚地考慮過此行的厲害得失。自從二公子漸漸成年後,唐公府內一直暗流涌動。幾乎所有人都面臨着如何站隊的選擇,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世子建成。畢竟後者纔是李家的嫡系繼承人,而跟着二公子李世民,最大成就不過是成爲李家一個強大的旁枝。對於一個綿延近百年的家族來說,旁枝力量又怎會有主幹來得大?
與大多數人一樣,作爲一個略有心機的底層軍官,武士彠並不看好李世民的前途。與此同時,他又十分不喜歡李建成過於軟弱,沒有擔當的性格。他試圖觀察唐公李淵的態度,以便投其所好。卻驚詫地發現唐公李淵對待兩個兒子的態度極其曖昧。這位喜歡韜光養晦的老人把對付朝廷的手段也推廣到自己的家人頭上,平日裡幾乎默許了李世民對其長兄的種種不恭敬舉動,每每到了關鍵時刻,又不動聲色地鞏固一下世子建成的地位。
“也許唐公是想借着二公子的壓力,促使世子奮發向上!”觀察了許久之後,武士彠得出如下結論。所以,他決定利用被李世民看中的機會盡情地展示自己。可偏偏長孫無忌這個絲毫不懂軍事的傢伙在一旁指手畫腳,偏偏這個喜歡指手畫腳的傢伙還自持血脈高貴。
“好一句就事論事,我來問你,若二公子的安危有個閃失,你擔當得起麼?武校尉這麼急着拉二公子入營,不是帶着什麼特殊目的吧。”長孫無忌從牙齒縫隙中擠出幾句話,字字如刀。事關謀主安危,他不由他不與對方破臉。眼下盼着二公子出事兒的可不止是李府的仇家,世子雖然寬厚,麾下卻不乏急於立功表現的市儈小人!
“武某官職低微,不敢說擔當二字。但若二公子搬入軍營與弟兄們同住,武某願每夜在寢帳外持槊當值,絕不懈怠!”武士彠也不示弱,仰起頭,看着長孫無忌的目光大聲迴應。
“武校尉的身手很好麼?在下怎麼從來沒聽人說起過?”長孫無忌微微一笑,語氣中充滿了譏諷。
“長孫大人可以親自下場一試!”武士彠把手按在佩刀上,冷笑着迴應。他知道,今天自己算是將二公子的妻兄得罪狠了,事情傳揚出去,此後在李府的日子恐怕會更加艱難。但形勢發展這個份上,他已經無路可退。
他不是爲自己一個人而辯,這一刻,武士彠發現自己有些理解旭子的選擇了。他理解了旭子爲什麼明知道前路艱難,還非要舍近而求遠。理解了面臨選擇時旭子心中的無奈與彷徨。不待長孫無忌回答是否應戰,武士彠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用極其緩慢,又極其清晰地語調說道:“畢竟,眼前這支隊伍二公子一手組建的,若總是不堪用,大夥在府內同僚面前也未必有什麼顏面!”
一句話,把所有人說得心底冰涼。眼下唐公府很少有人看好二公子,這是一個不用爭辯的事實。包括此次出靈武煉兵的行爲,背地裡也有很多人在等着瞧笑話。如果此事最後真的勞而無功,二公子即將失去的,恐怕不僅僅是一點顏面!
在來鳴沙之前,武士彠沒有決定要竭盡全力地輔佐李世民,畢竟二公子不是世子,跟着他前途不明。但經過跟長孫無忌這麼一番折騰,他卻不得不把自己的前程押在李世民身上,跟着對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你!”長孫無忌沒想到武士彠口中會說出如此直白的話,無言以應。正當他心中反覆權衡厲害得失的時候,一直在旁邊看着兩個屬下爭吵的李世民終於開口。“兩位兄長不要爭了,從今晚起,我的寢帳就扎到軍營正中間去!”看了一眼滿臉怒氣的長孫無忌,他又笑着補充了一句,“不過咱們也不是爲了顏面,父親和大哥將煉兵的任務交給了我,那是對我的信任。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們失望纔是!”
“謹尊二公子號令!”幾個心腹和侍衛同時躬身,向李世民施禮。劉弘基也夾雜在衆人之間,在直起腰來的剎那,他看向武士彠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平靜的眉宇間,依稀露出幾分讚賞。
李世民行事的風格向來是說到做到,當天下午,他就將自己的自己的行李搬入了軍營。吃飯時,亦毫不介意地端着粗糙的木碗,與底層軍官分享同一個大鍋裡煮出來的麥飯。這番舉動令很多人感動莫名,第二天開始,弟兄們在訓練場上的勁頭也提高了許多。但一個多月過去後,新兵依舊不具備與當日護糧軍一較長短的能力。
李世民再次急紅了眼,他無法找出弟兄們士氣低下的具體原因。無論鎧甲兵器、伙食軍餉、甚至連**坐騎,紮營時用的帳篷,他麾下的新兵都比當年懷遠鎮的護糧軍好得多。那時的唐公府正出於風尖浪口,即便唐公有心,也不敢在軍中投入太多金錢和精力。而此刻的唐公府與懷遠鎮已經不可同日而語,雖然在朝中依舊處處陪着小心,直接可調度的錢財、物資和人手都比當年寬裕十倍。
“莫非咱們提供的甲仗器械,連齊郡給郡兵們配備得都不如?我可是聽人說起過,仲堅那邊窮得都揭不開鍋,最近一批鎧甲還是從來護兒老將軍手裡賴去的。”李世民再一次召集起心腹來,請大夥獻計獻策。
他不想指責任何人,事實上,劉弘基等人已經竭盡全力。特別是武士彠,在與長孫無忌起了衝突後,每天幾乎衣不解帶地紮在軍營裡。若是以劉、武二人的才能不如李旭來解釋眼前的怪異現象,又太傷幾個屬下的心。況且李旭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學自劉弘基,他一個半路出家的人,沒理由比劉弘基這種從小學熟讀兵書的勳貴子弟還厲害。
“仲堅那裡缺乏鎧甲器械,世民從哪裡知道的這個消息?”出乎李世民預料,劉弘基和武士彠二人非但不忌妒李旭的本事,反而關心起對方近況來。
“我們家有人專門收集仲堅兄的一舉一動”李世民揚揚手中家書,帶着幾分笑意說道。“最近仲堅又跟張須陀將軍打了場勝仗,越境攻入東萊,秦叔寶生擒解象,羅士信陣斬王良,仲堅刀劈鄭大彪,射殺左孝友麾下臂膀李畹。把曾經擁兵十萬的左孝友左大元帥逼得無路可逃,下山投降了!”
“仲堅好武功,萁妹在家書中沒有說說,他用什麼辦法煉得兵?”長孫無忌看了武士彠一眼,笑着追問。他原本只是對李旭這個人感興趣,可現在,卻愈發佩服對方的才能了。
‘同樣煉兵,有李旭在,就是比眼前這個自負倔犟的傢伙強百倍。’長孫無忌看着武士彠,心中不無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