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仕(六)

入了臘月,天氣愈發寒冷。從北方臨近契丹的通定鎮到南方的入海的老河口,遼河下游近三百里的地段都結了冰。李旭騎着黑風到河邊巡視過幾次,只見那冰面都已經呈烏青色。即使到了河道中央,也再看不到契丹野人鑿冰取魚留下的痕跡。

“上兵伐謀,只要燒了懷遠鎮這座糧倉。大隋兵馬的進攻時間至少還得拖後小半年!”大夥坐在一起議事的時候,李建成的話裡帶着憂心忡忡的意味。

作爲家族的長子和父親的得力臂膀,他經常組織李家嫡系幕僚進行一些小的聚會。雖然眼下唐公的從屬規模已經遠遠小於了他出任一方大吏的時候,但其中依然有不少有名的豪俠和智士。

因爲在最近的表現甚佳,李旭和劉弘基被李淵破格准許參加這種嫡系幕僚的聚會。只是二人的話都不多,初來乍到,他們還需要時間來適應這裡的氛圍。

大部分時間裡,李旭都在撥弄火盆中的木炭。外邊的天氣冷得厲害,是和月牙湖畔時不一樣的冷。在蘇啜部過得那個冬天雖然也整日下雪,但空氣很乾,只要太陽出來,身上立刻就會被曬得暖暖的。而遼東這邊的風卻溼得可凝出冰沫來,水汽在你不經意間鑽進任何縫隙,騎馬跑上半個時辰,再厚的氈甲都會凍成冰殼。裹在氈甲裡的人也冰涼冰涼的,就像初冬時候契丹野人從冰層下誘惑出來的死魚。

“他們早晚要來,如果我是高句麗國主,絕對不會等着你大隋朝兵馬到齊了再開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劉弘基做出如下判斷。防禦這麼長的邊界,左屯衛大將軍辛世雄麾下那三萬多兵馬用起來未免捉襟見肘。高麗人如果揮師來攻,隨便找個地方即可徒步過河。如果不是畏懼大隋朝以傾國之力來報復,他們甚至可以趁着遼河結冰的機會把遼東三郡全部席捲囊中。

“我估計咱們的那個皇上是想找個更合適的開戰理由,所以準備把懷遠鎮當作誘餌送給高麗人!”李府侍衛錢九瓏嘟嘟囔囔地抱怨。提到皇上二字,他總是帶着異樣的尾音,聽起來特別像諷刺。

他原來是個被沒入隸籍的盜賊,因爲弓馬嫺熟才被李淵從採石場贖了出來。對李家忠心歸忠心,智謀卻甚爲不堪。並且因爲嘴巴大,說話易衝動,總是成爲衆人抨擊的對象。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前右勳衛長孫順德就皺起了眉頭。“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問題是,如果懷遠鎮的糧草有任何閃失,責任都要唐公一個人承擔!”他環視衆人,給本次議事定下主題,“咱們只想有沒有辦法平安渡過這個冬天,無關的話題最好私下裡去聊!”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如今最好的辦法是擴充守軍力量。一邊加強訓練,一邊看看能不能請柳城和燕郡調些援兵過來。還有斥候,搜索範圍儘量加大些!”參軍陳演壽皺着眉頭說道。他是追隨李淵多年的老謀士了,素以機變著稱。到了現在,卻也想不出太好的應對之策。

“恐怕是難!”司鎧參軍馬元規鐵青着臉搖頭。自從下過雪後,盧龍塞那邊就沒有新的兵馬派過來。駐紮在柳城郡宇文述將軍雖然調遣了五百多兵士進入懷遠鎮協防,但對於距離高麗重鎮遼東城不足七十里的懷遠鎮來說,這點援助明顯是杯水車薪。

“即便有兵來,唐公也沒權力調遣他們。若是徵民壯入伍的話,又會授人以柄!”長孫順德嘆了一口氣,補充。

眼下最大的問題是唐公李淵不受當今皇上楊廣的信任,職位從正三品一直降到了從五品,以國公的顯爵做着小吏才肯幹的司庫督尉。對於臨近幾個地方兵馬,他沒有調度之權。非危急時刻,也沒有擴充護糧士兵規模的權力。不尷不尬的身份讓其他將領也沒法幫助,派人少了起不到作用,如果派一個郎將帶着幾千兵馬過來協助防禦,李淵就得聽命於對方了。

“從月初開始,我們已經損失了十四個老兵,二十七個斥候!”錢九瓏瞪着發紅的眼睛報出一串數字。麾下那些捨棄自身功名追隨唐公的老卒,都是李府在亂世中賴以生存的柱石。折一個少一個,他可不願意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弟兄折損乾淨。

大夥七嘴八舌,但誰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糟糕的天氣、不堪一戰的士兵、包藏着禍心的朝廷,種種不利因素都聚集到了一處,時刻準備發動最致命的一擊。

“仲堅,你有什麼看法?”李建成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停留在李旭身上。父親對這個少年評價非常高,大夥都束手無策的時候,也許他能帶來一些新奇的點子。

“如果只是爲了燒糧,派少量精兵奇襲恐怕比發動大規模攻擊更有效!”李旭的看法與衆人比起來相對樂觀。“自從上次偷襲失敗後,高麗那邊就再沒發動過大規模的攻擊。最近越界騷擾行爲是不少,並且隨着河面上冰層加厚有了越來越頻繁的跡象。但咱懷遠鎮的弟兄們也慢慢給嚇出了些膽子。每次都能主動上城迎戰!”

“你是說高麗人不會在冬天大規模用兵?”參軍陳演壽的目光閃了一下,低聲問道。

“不好說,關鍵看對方將領是否願意冒險。天冷對敵我雙方影響都很大。特別是野外紮營,風險很高。”李旭搖搖頭,說道。去年冬天時,徐大眼也這麼分析過索頭奚部。但當時徐大眼的判斷失誤,差點被索頭奚人偷襲成功。但懷遠鎮和蘇啜部情況又有差別,懷遠鎮城牆足夠高,只要不被敵人出其不意奪了城門,堅持一、兩天還是有希望的。而駐紮在野外攻城的人馬,則要承受嚴冬的考驗。

他嘴巴較笨,羅嗦了半天,卻沒有重點。衆人的眼光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以至於忽略了李旭開頭時那句關於精兵奇襲的推斷。

“仲堅兄說得對,天氣太冷,對敵我雙方都是個大麻煩。如果傾力來攻,一旦被風雪所阻,恐怕得不償失。高句麗畢竟兵馬少,其國主捨不得花那麼大的本錢!”坐在一邊旁聽的李世民突然站起來插了一句。他的觀點與李旭有些類似。出於對敵手的尊重,他不像衆人一樣,蔑視地簡稱遼河對岸那個國家爲高麗。而是呼其正式國名,高句麗。

大夥笑了笑,沒人把他們兩個的話放在心上。二人雖然勇武絕倫,但畢竟一個十五出頭,一個剛滿十四,年齡閱歷和其他人根本無法比。

“將來仲堅兄和我的話應了驗,大夥別後悔沒聽我們的提醒!”李世民看看微笑着的衆人,又看看從不知道生氣爲何物的李旭,憤憤不平地叫道。

“那你說,咱們除了加強巡邏外,還有什麼好方法?”李建成輕輕摸了摸弟弟的額頭,笑着追問。自己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太執拗了一點。認定的事情一旦被人置疑,立刻就耍小孩脾氣。

“反正是同一條河,他們能過來,咱們就能過去。派人去那邊天天騷擾,讓高句麗人疲於應付。咱們這邊的壓力自然就輕鬆了!”李世民毫不猶豫地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

話音一落,連劉弘基這樣對二公子保持着刻意尊敬的人都苦笑了起來。該計劃的可行性是勿庸置疑的,但唐公李淵麾下缺的就是精兵。在敵情不明兼自保的力量都沒有的情況下,反過來攻擊對方,簡直是癡人說夢。

“大哥,你怎麼看。仲堅,你別光顧着玩火!”李世民有些惱怒了,瞪着眼睛大叫。如果自己是哥哥,這些人肯定不敢輕視自己的建議。但自己生下來就是弟弟,所以說什麼都沒人當回事。馬元規如此,陳演壽如此,就連剛剛來的劉弘基也被別人帶壞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是笑你,而是咱們手頭沒兵可派!”李建成替弟弟整了整頭髮,笑着安慰。

“如果能湊起五十個好手,我想過河一試!”猛然,李旭從炭火中擡起頭來,鄭重地說道。

聞此言,衆人暗喝一聲彩。心中皆道怪不得唐公如此看重此人,別的姑且不論,單其這份見識和膽氣,足以令人敬重三分。

當下,衆人士氣稍振,有幾個少壯武士便主動請纓,願與李旭同去遼河對岸一探敵軍虛實。大夥以目光詢問陳演壽,這位唐公府首席幕僚卻輕輕地搖了搖頭,黯然道:“仲堅之勇可嘉,只是遼河對岸形勢地況,我等一無所知。若是貿然前往,恐怕……”

他停住不言,順手展開一份地圖。大夥俯身看去,只見地圖上遼河西側大隋地界中的山川、道路、河流標記得清清楚楚。而在遼河對岸高句麗境內,除了寥寥幾條道路和幾個黑點所代表的城市外,軍隊駐防情況、地形地貌、河流山川居然是一片空白!

“軍中難道沒有更詳細的地圖麼?”李旭愕然驚問。他記得在蘇啜部時,徐大眼爲發動對索頭奚人的攻擊,曾派人將附近方圓三百里所有山川、河谷全部探了一遍,連附近山上幾處可以藏人的狐狸洞都沒放過。而大隋已經謀劃對高句麗用兵這麼多年,身爲前線將領的唐公李淵手中居然沒有一份可用的地圖!

“這已經是最詳細的了,幾條道路和城市的具體位置還是咱們的弟兄用命換回來的!朝廷手中的地圖,只怕比咱們這份還簡單!”陳演壽嘆息着搖頭。他亦是在軍中當了多年謀士的人,想當初越公楊素對南用兵,提前花了近三年時間去了解南方地形。而當今皇帝東征高句麗,對大隋的實力倒是自信得很!

“縱使有一份詳圖,咱們也湊不出那麼多老兵來。若是把府中侍衛都派出去,一旦有人來襲,恐怕這懷遠鎮就成了一個空架子!”錢九瓏低聲插了一句。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李旭和李世民的提議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唐公府如今的實力自保尚難,哪裡還能抽出兵力來騷擾別人?

衆人將目光再次移向建成,準備聽一聽唐公長子的決斷。李建成雖然心裡傾向於李旭的建議,但見首席謀士陳演壽和侍衛長錢九瓏都反對,也只好把冒險的念頭壓了下去。

看了看弟弟世民和李旭那躍躍欲試的目光,建成歉然說道:“仲堅之策甚妙,然唐公府人手不足。況且過河後九死一生,家父若知,也定不願讓大夥前去冒險。我們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吧,將戒備加強一些,幾個護糧隊的訓練再加緊一些就是。懷遠鎮屯了這麼多糧草,我想朝廷恐怕也不願將其拱手讓人!”

幾個躍躍欲試的少壯派武士聽建成如此一說,也只好點頭答應。大夥又議論了幾句,想了些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應急策略,便各自散去了。臨上馬,李世民又追了出來,拉着黑風的繮繩,低聲說道:“仲堅兄的計策甚妙,但錢叔和陳叔都過於持重,不敢冒險。如果我能湊出五十名好手來,咱們一起去,好不好?”

說話間,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旭,目光中居然充滿了渴望。

李旭膽子再大,也不敢帶着二公子前去冒險。心中正着急如何把眼前這位膽大包天的小傢伙應付過去,李世民卻又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敢帶我去,也罷,哪天我自己煉一幫好手,自己帶了去了,不拖累你便是!”說完,鬆開馬繮繩,氣哼哼地轉身回府,不再看對方一眼。

又過了幾日,李淵點卯聚將。宣佈鑑於目前情況,爲了加強戒備,重新調整護糧兵馬配置。以出身世家,肩上原本世襲着右勳侍的武職,近來練兵得法等諸多理由,舉薦劉弘基爲別將,統管護糧軍中四團十二旅那一千二百名公子兵。

因爲李旭煉兵得法,所以唐公向朝廷保舉他爲旅率。在朝廷正式委任到達之前,先代行虎翼旅旅率之職。除了他麾下原來的那五十名士兵外,唐公又從宇文述將軍派來的五百援兵中挑了五十名精銳給他。並特別強調李旭麾下這一百名兵士今後歸他自己直接掌控,遇到緊急情況可不向任何人請示,直接調遣本部人馬。

大隋軍制以三百人爲團,團有校尉。百人爲旅,旅有旅率。五十人爲隊,隊設隊正。一個多月前,劉弘基和李旭二人才以獻馬之功,分別擔任了旅率和隊正之職。轉眼間,一個就躍居一千二百名護糧兵的首領,行六品別將之職。另一個也跟着升了一級,並得了遇急專調之權。無論待遇之隆,還是升官速度之快,在唐公麾下都實屬罕見。(注1)

衆軍官紛紛站起來向劉、李二人道賀。李旭跟在劉弘基身後客套了幾句,說了幾句感謝唐公提拔的場面話,笑着上前把印信接了。

眼下李淵僅僅擔任着一個護糧督尉之職,按大隋軍制,麾下僅僅能安置長史、兵曹和別將各一人。劉弘基初來乍到,已經履行別將之職,足可見李淵對他的信任。而劉弘基亦不負唐公厚望,回到軍營,立刻召集大小將領議事,着手細化糧倉防衛事宜。

他爲人豪爽仗義,與各級軍官本來關係就處得密切。有王元通、齊破凝、秦子嬰等這幫平素混在一起喝酒賞花的好朋友們支持,背後再加上唐公撐腰,誰還能說個不字。沒幾天功夫,四個團的護糧將士就認可了這位新上任的別將,遇到大事小情即便李淵不在場,也能找到個主心骨了。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疏忽,唐公新撥給李旭的五十名軍中精銳卻是五十名騎兵,與他麾下原來的五十名步兵難以合拍。別將劉弘基和司鎧參軍齊破凝兩位大人見狀,又廣開方便之門,特意撥了七十匹軍馬給他。如此一來,李旭所帶的虎翼旅就成了護糧軍中唯一的騎兵旅,衆弟兄們騎着高頭大馬在軍營內外往來飛奔,心中好不得意。

不用猜,李旭亦知道騎兵精銳的事情定和二公子世民有關。所以他練兵時便再不和其他旅率一道,而是將麾下一百名弟兄拉到城外去,日日沿着遼河附近兜圈子。臘月風大,雪冷,弟兄們又冷又累,一個個叫苦連天。但大夥見李旭每次出門訓練始終身先士卒,從不偷懶,對他也升不起太大的怨氣來。況且在王元通、齊破凝這些掌管軍需物資的朋友幫助下,虎翼旅的居住條件、盔甲兵器、糧秣補給在軍中首屈一指,大夥身體雖然受了些苦,吃飯和出門時感受到的羨慕和忌妒目光卻非常令人愜意。

有了針對性目標,李旭才發現原來自己跟徐大眼學習兵法只學了個皮毛。隊列配合、基本號令這些東西只能起到提高軍隊儀容和戰鬥力作用,如何收集、分析敵情,如何把握機會,如何野外陣戰,如何暗夜偷襲後盡最大可能將部屬撤離,對獨當一面的將領來說都是必須掌握的學問。當初徐大眼謀劃偷襲奚人,謀劃並針對性訓練了足足四個月。而眼下,自己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高句麗人就按耐不住揮兵殺過遼河來。

想到這,他不禁暗暗後悔自己不該在唐公府上口出狂言。可到了這地步,說出的話亦無法收回了。只好搜腸刮肚,把自己學過的所有東西都回憶出來仔細翻揀,想着想着,心思就又集中到在楊老夫子那裡背誦過的筆記上。

當年楊老夫子隨同越公楊素南征,與南陳隔着的也是一條大河。只不過那條大河更寬些,冬天不結冰而已。想到楊夫子的筆記,李旭心情一振。在霫部時,他和銅匠師父閒暇時曾經從當時南、北兩個方面仔細分析過二十多年前那場戰爭。幾乎其中每一次戰役雙方用兵的得失,銅匠都仔細跟他講解過。李旭心中除了對楊素的佩服外,記下最多的,便是那些運籌帷幄的細節。

於是,他在針對性煉兵之餘,對照着楊夫子的筆記,悄悄規劃起了過河偷襲的細節。劉弘基見李旭如此用心,少不得又拿些自己跟一些朋友當馬賊時的“下流”技巧來指點他。二人反覆商量,心中慢慢有了一個大致的行動步驟。

楊公筆記上以非常重的篇幅講了如何打探敵情,其中自己方派出間諜是一個主要手段,作爲補充,還有收買敵方將領、士卒,利用往來商呂、鄉野百姓等若個輔助辦法。眼下天寒地凍,商呂斷絕。但契丹族的獵人偶爾還能在野外或者城內集市上碰到。這些居住在懷遠鎮附近的獵人都會說一些漢語或突厥話,李旭照着葫蘆畫瓢,將自己打扮成商販,偷偷找過幾個老成持重的獵人聊天,對遼河另一側距離懷遠鎮較近的扶余、新城、烏骨四個高句麗屯兵重鎮的情況多少也有了些掌握。

“若是茂功兄在,見了我這份謀劃不知做何評判!”望着桌上越來越清晰的對岸地圖,李旭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地想。去年這個時候,徐大眼曾邀請自己跟他一道拿蘇啜部武士實踐萬人敵之學,而自己正忙着學弓箭和刀術。如今茂功兄不在身邊了,自己卻一個人摸索起了兵書戰策。

世事無常,竟至於斯!李旭低聲長嘆。

“如果去年我和茂功是同一個人,蘇啜部還會輕易將我捨棄麼?”猛然,一個奇怪的心思竄入了心頭。他的胸口沉沉地痛了一下,不經意間,苦笑涌了滿臉。

“嗷――-嗚”簾外,北風送來野狼的呼號,像極了甘羅在曠野間的召喚。

“你爲什麼要拋下我?”甘羅瞪着金色的大眼睛,認真地問。它的目光清澈深邃,就像月牙湖冬天的水面。風從雪野上滾過,粉紅色的世界中,有牧歌在低低地吟唱。

“我,我要回中原去。那,那邊的人不會接受你!”李旭聽見自己夢囈般的聲音。看見甘羅的眼中大顆大顆的淚。風吹過,銀狼飛雪一樣碎去,粉紅色的世界中,陶闊脫絲舞動着。煙一般地飄來,眉宇間含着笑,低聲道:“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會說話!”

嗚咽的號角聲響起,甘羅、陶闊脫絲都消失不見了。身穿猩紅色披風的突厥鐵騎呼嘯而致,手裡揮舞着雪亮雪亮的彎刀,砍碎一切希望。阿史那卻禺衝在隊伍的最前頭,臉上帶着他特有的慈祥。

“嗚――嗚――嗚”號角聲連綿而起,李旭伸手抓刀,卻只抓到了一個刀柄。那把日夜相伴的黑刀不見了,在半空中化作了陶闊脫絲幽怨的雙眼。

“附離,不要拋下我!”陶闊脫絲哭着喊,“附離,別拋下我——”

“嗚――嗚――嗚”號角聲雷鳴般響着,突厥鐵騎越衝越近,越衝越近。

“啊-――”李旭大叫一聲,從桌案邊猛然站起。頭暈目眩,他又軟軟地跌了下去,倒下的一剎那,雙手扶住了書桌。

他盡力站穩身子,看清楚了自己身邊的環境。這是王元通特意給他騰出來的住所,炭盆裡還有火焰在跳動,剛纔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號角聲卻從夢裡追到了夢外。李旭抓起黑刀衝出房門,看見城中心方向騰起數道火光。人喊聲、馬嘶聲充耳不絕,整個軍營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趁亂試圖衝入軍營,被埋伏在黑暗處的李府老兵用弓箭堵在了門外。當值的士兵在低級軍官的帶領下衝上去幫忙,卻被敵人一個反衝殺潰。敗兵們推推搡搡,將自家的弓箭手也衝散了。外邊的攻擊者見到便宜,大喊着壓上。

“哪個團當值,門口列隊。後退者,斬!”劉弘基提着一根步槊逆人流而前,接連兩次橫推,把潰下來的士兵硬頂在了門外。秦子嬰和張德裕每人拎着一根鞭子,沒頭沒腦地向潰兵抽打。

“逃什麼逃,能逃到哪去?丟了軍糧,大夥一道問斬!”素來膽小口吃的秦子嬰突然不再結巴,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有條理。慌慌張張向後退的士兵們楞住了,硬着頭皮轉過了身體。

“當值的校尉,跟着我上。其餘各校尉,收攏本隊人馬!”劉弘基大叫着,舞槊前衝。秦子嬰和張德裕扔下鞭子,抽出了腰刀,緊跟在了劉弘基身後。

當值校尉楊方見別將大人親自出戰,不敢再逃,揮舞着兵器跟了上去。他麾下的旅率隊正們見主將帶頭,也紛紛停住了逃命的腳步。

“不要慌,各回本隊。各隊隊正,約束本隊人馬!”李旭衝着校場上紛亂的人羣大聲喊道。此刻劉弘基最該做的事情是收攏兵馬而不是帶隊出擊,可如果他不出擊,整個軍營將全盤崩潰!

“也好,拼一個算一個!”李旭苦笑着想。彎腰從地上揀了一張別人丟下的弓和一壺箭,快步跑向了正門。

“各隊隊正,約束本隊人馬。各旅率,收集本旅士卒。各校尉,集結麾下弟兄聽令!”王元通、齊破凝等人的聲音在李旭背後響了起來。大夥都是好兄弟,沒本事上前幫着朋友和敵人拼命,撒腿逃跑之前,安撫軍心的工作至少幫忙幹一點。

轉眼間,劉弘基已經帶着士兵與來犯之敵殺到了一處。對方人數不多,沒想到傳言中不堪一擊的公子哥們這麼快又能殺回來,猝不及防之下,被劉弘基當場戳死了兩個。第三個從側翼欲撲劉弘基的後背,卻被秦子嬰和張德裕二人死死攔住。

秦子嬰是個立志考取功名的世家子弟,根本沒怎麼學過武。張德裕的刀法比秦子嬰高明些,也只是達到了舞全一個套路的地步。轉眼間,二人就被敵手打亂了配合,險象環生。正當偷襲者獰笑着欲發動致命一擊的時候。劉弘基手中的步槊游龍般橫掃而回。

“鐺!”短刀被步槊磕飛,沒等刀的主人做出正確反應,步槊的鋒刃如蛇信般找上了他的咽喉。

“啊!”劉弘基一聲怒喝,挑着對手的脖子將屍體甩上了半空。被步槊刺透了喉嚨的偷襲者還沒死透,在半空中手足抽搐着,盤旋着,向自己的同伴飛去。

來襲的敵人顯然被劉弘基這一手嚇懵了,進攻的速度不覺滯了滯。就在這剎那間,半空中流星一閃,有根火把被李旭當作羽箭射了過來。

沾滿了牛油的火把砰然炸開,濺得火星四處亂飛。轉瞬即滅的火光照亮了正門口偷襲者人數不多這個事實。有劉弘基做主心骨的大隋官兵士氣立刻大振,吶喊着向對方發起了反攻。

劉弘基長槊直刺,挑翻一名偷襲者。斜拍,將另一名偷襲者掃去了半邊臉,當過馬賊的他下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憐憫,只要與人對上便立分生死。轉眼間,第六名偷襲者又命喪槊下,正當他揮槊欲追第七個敵人時,一根羽箭擦着他身體飛過,射穿了敵人的後頸。

“誰跟老子搶人!”劉弘基不耐煩地喝道,猛回頭,卻看見李旭在營門口拼命在向自己擺手。

心思縝密的他立刻明白了李旭的意思。提槊向原地一站,二百多名士卒立刻如撞上了岩石的浪花般,倒着退回了他的身邊。

“收兵回營。有靠近營牆一百步內者,射殺!”劉弘基氣勢洶洶地大喝了一聲,帶着打了“勝仗”的弟兄們大步而回。行經李旭身邊的時候,腳步卻停了停,胳膊輕輕搭在了好朋友的肩膀上。

軍營內的秩序已經慢慢開始恢復,在睡夢中被驚醒的士卒們本能地試圖逃命,卻被隊正、旅率們帶着親信攔了下來。當人聚集到一定數量,大夥的膽氣便開始變壯。特別從門口的喊殺聲中判斷出自己一方佔了上風的時候,已經跳出嗓子的心就又被他們硬嚥回到肚子內。

李寄、劉臻、周文遠三個不當值的校尉趁此機會發號施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士兵安穩了下來。他們擡頭張望,欲找劉弘基請示下一步動作,卻看見別將大人拉着虎翼旅旅率的坐騎,好像正在爭論着什麼。

“唐公府和糧倉,必然有一處是他們的真正目標!”劉弘基低聲說道。這纔是他先前方寸大亂的原因,唐公對二人有知遇之恩,如果有人在偷襲糧倉的同時行刺唐公得手,這輩子他都會活在負疚之中。

“大哥記不記得咱們怎麼燒掉了阿史那卻禺的大營?如果糧倉有失,唐公會不會平安無事?”李旭一邊整理自己的弓箭,鎧甲,一邊低聲反問。這個問題他不需要劉弘基來回答,當初如果不是徐大眼和他在阿史那營地裡製造了混亂,劉弘基等人根本沒下手的機會。

此刻形勢,與當晚衆人在阿史那營地大鬧時恰恰相似。只不過放火的人成了被攻擊者,而攻擊者來源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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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弘基點點頭,無言以對。李旭說得有道理,如果糧倉被燒了,按大隋律例和當今皇上的習慣,李淵全家都難逃爲糧倉殉葬的下場。想到這,他看了看整隊待發的騎兵,側身爲李旭和他的虎翼旅讓開了營門。

“唐公射術不在你我之下!”李旭回頭,大聲喊。雙腿一夾黑風肚子,帶着一百騎兵風一樣衝上了街道。

街道上,不斷有小股的黑衣人四下縱火。宇文述大人派來的那五百名援軍與縱火者在黑暗中分頭混戰,刀槍碰撞聲和喊殺聲響成一片。無辜的百姓們一邊用水桶抗擊着飛來橫禍,一邊承受着明槍暗箭,哀哭聲,求援聲不絕於耳。

李旭沒有時間理睬這些干擾,帶着自己親手訓練過的弟兄們直撲唐公府邸。這是他和劉弘基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出的唯一解決方案,敵軍既然是混入城中偷襲,人數就不會太多。自家如果亂了陣腳,反而正中對方下懷。

“前邊好像有人攔路!”武士彠在馬背上衝着李旭大喊。他家道豪富,但背景卻不夠深。在“藏龍臥虎”的護糧軍中只混上了一個小夥長當。因爲與李旭和劉弘基關係密切,在劉、李二人升遷後亦隨着頂上了隊正的位置。方纔李旭和劉弘基出營迎敵,虧了他把虎翼旅騎兵集合了起來。

“無論什麼人,衝過去就是!”李府派來的另一個隊正李良大聲建議。說話間,三人已經衝過了兩條街,看見正前方五十步外,二十幾個身穿大隋土黃色戎裝的人封住了路口。

“有人趁亂縱火,街道封閉!”一個身穿六品兵曹服色的低級軍官大聲喊道。本以爲憑自己的官職可以將來人攔下,卻沒想到對方帶隊的人是個楞頭青,戰馬速度非但絲毫不減,反而加速向自己頭上踏來。

“虎翼鐵騎,擋路者讓開!”李旭毫不猶豫地抖動繮繩先前衝去,唐公府方向火頭越來越大,前方即便是懸崖他也得踏上去。在前蹄即將踏中兵曹肩膀的一瞬間,黑風的身軀向前竄了半步,一人一馬驚鴻般從對方頭上飄過。

“啊!”兵曹嚇得一抱腦袋,向道路兩邊翻滾。武士彠和李良跟在主將身後,毫不客氣地從他身上躍過。其他一百名騎兵見狀,小腿一磕馬肚子,跟在旅率大人身後衝了過去。

“老子,老子跟你沒完!”臉色嚇得鐵青的兵曹從地上爬起來,衝着騎兵們的背影喊道。喊完了,纔想起上司臨時交代的任務,腿腳登時痠軟,一屁股坐到了路邊。

這一百名騎兵已經被李旭訓練了半個多月,彼此之間配合已經有了一定默契。遠遠地看見了唐公府,立刻調整速度組成了兩個攻擊陣列。彼此配合着,跟在李旭身後逼近了火頭。

唐公府前後,此時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數百名黑衣武士圍着府牆,一邊攀援,一邊向內投擲火把。府牆內,不時有人探出頭來,將攀援到一半的黑衣武士用鋼刀掃落。一眨眼功夫,又有其他武士踩在同伴的屍體上向府牆爬去。

“拔刀!”李旭大聲喝令。兩隊騎兵同時拔刀,三尺秋水在火光中耀眼生寒。

“左右平推,衝散他們!”李旭高喊,一撥馬頭,直撲府門左側的敵軍。武士彠帶着五十名護糧軍跟上了他,另五十名精銳被李良帶着,旋風般衝向敵軍右翼。

襲擊唐公府的黑衣人沒想到身後會有對方援軍突然殺到,聽見馬蹄響趕緊回頭,卻已經來不及組織起完整防禦陣型。兩隊騎兵瞬間衝到近前,手起刀落,在圍牆下清出一條血路。

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李旭的刀法逐漸成熟。在黑風的速度配合下,手中的彎刀將刃長特點發揮了個淋漓盡致。一名黑衣人沒來得及舉刀,就被他抹斷了脖子。第二個擋在戰馬前的黑衣人被他用刀刃蹭開了半個肩膀,第三個欲從側面砍他的大腿,卻被他用彎刀抽在了胸口上。

“啊!”黑衣人慘叫着飛了出去。胸口處血光四射,紅彤彤地灑滿了青石街道。跟在李旭身後的護糧兵們本來還有些緊張,見自家旅率如此狠辣,也被勾起了一身殺氣,踏着敵軍的血跡,將府牆外的缺口衝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攻打唐公府邸的黑衣人們不得不放棄眼前目標,集中起來應付突如其來的打擊。幾十名黑衣人在首領的呵斥下快速整隊,排成刀陣試圖擋住黑風的腳步。

“去死!”李旭怒吼着,用力一拉繮繩。受了痛的黑風發出“唏溜溜!”一聲長嘶,疾馳中做了一個漂亮的側轉。戰馬一下子從正衝變成了與敵兵側向相對,沒等黑衣人做出正確發應,李旭在馬背上一探身,長刀橫着抽了下來。

“噗!”“噗!”兩名黑衣人身上的氈甲被長刀切紙一樣切透。刀陣立刻出現了缺口。武士彠毫不猶豫,帶着騎兵們從缺口中擠了進去。馬蹄聲如驚雷般滾過,沸湯潑雪般將刀陣砸了個粉碎。

只有短兵器的步卒在平地上遇到騎兵,有多少力量也發揮不出來。黑衣武士的首領不甘心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怒吼着逼迫武士們再度結陣。身邊才糾集了十幾個潰兵,突然,府牆上飛來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插進了他的喉嚨。

“啊!”首領慘呼一聲,仰面便倒。武士彠策馬衝上,殺散周圍黑衣武士,一刀削下了那名首領的人頭,用手挽住髮髻,高高地舉了起來。

“虎翼鐵騎,擋我者死!”李旭趁機大喊。

“虎翼鐵騎,擋我者死!”護糧兵們齊聲喊了起來。少年時仗着家族背景橫行鄉里,他們曾經威風過,卻從來沒有一刻像今天這般威風。

黑衣人早就支撐不住了,此刻見首領的人頭被人舉了起來,士氣立刻崩潰,驚叫着四下逃了下去。李旭命令兩個隊正收攏士卒,清點傷亡,然後橫刀在鞍,抱拳向方纔發箭射死黑衣頭領的方位施禮,大喊道:“旅率李旭,奉命前來救援唐公!”

“牆外何人?”黑暗亮起一支火把,唐公李淵站在火把下,手挽長弓,低聲喝問。

“唐公帳下旅率李旭!”李旭大聲回答,轉動馬頭,跑到一堆燃燒着的烈火旁。跳動的火焰照亮他一身黃色戎裝,還有被敵人的鮮血染紅的半面披風。

“分一隊追殺敵軍,一隊進府救火!”李淵沉聲命令,臉上表情無喜無怒。

“李良帶所部人馬追敵,武士彠帶護糧隊入府救火!”李旭大聲將唐公的命令細化了下去。衆騎兵聞令整隊,戰鬥力較強的一隊由李良帶着,繼續掃蕩府門外已經潰不成軍的殘敵。另一隊跳下馬背,列隊站在了李淵府邸前。

危急時刻也顧不上什麼禮節,片刻後,李府正門、側門同時打開,將衆人迎了進去。“趕快幫忙救火!”首席幕僚陳演壽低聲請求。原來,人數上遠遠落了下風的李府衛士在剛纔的戰鬥中傷亡慘重,根本沒有力量對付被人蓄意扔進家門得火把。此刻風借火勢,將大半個府邸都燒成了火焰山。

“士彠,叫弟兄們以夥爲組,取水救火!”一進門,李旭立刻大聲命令。

武士彠答應一聲,扔下手中人頭,立刻去分派人手。這隊護糧兵戰鬥力不強,軍容卻被李旭訓練得較爲齊整。聞令後,快速分成小隊,在各自夥長的帶領下尋找傢俱,打水滅火。

李淵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着李旭給麾下士卒分配任務,待所有士兵都散開了,才柱着長弓,低聲問道:“糧倉那邊如何,可有人趁亂偷襲!”

“來人不多,被弘基兄帶弟兄們打了下去。唐公儘管放心,弟兄們井然有序!”李旭低聲回答。

最後四個字聽得李淵甚爲欣慰,糧庫和兵營外圍還有一道高牆,如果士兵們不出現混亂,少量敵軍很難製造出什麼大的災難。剛要問糧庫詳情,忽然聽見一聲尖叫,小公子元吉灰頭土臉地從後院跑了過來。

“爹,快,快救二姐。西院,火大,堵住,堵住門了!”李元吉扁着嘴巴,語無倫次。幾句話,卻把像驚雷般把李淵打得晃了晃,支撐着手臂的長弓“咯嚓”一聲,斷爲了兩截……

李旭擡頭一望,已經明白事情原委。西跨院想必是女眷的住所,元吉口中的二姐,定然是那天爲自己擂鼓助威的李婉兒。方纔李府的死士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唐公周圍,跨院的防衛卻不得不大大消弱。而敵人趁亂扔進來的火把無人及時處置,在那裡造成了更大災難。

“救火,救火!”李淵驚惶失措地叫道,帶着還能走動的衛士,一骨腦向西跨院奔去。才跑進跨院,腳步就被火頭逼回。供女眷居住的幾處房屋已經被燒得啪啪做響,隨時都可能倒下去,把救火的人和被火阻攔在屋子裡的人一同砸死。

“婉兒,婉兒!”竇氏夫人的呼喊聲撕心裂肺。李建成、李世民臉黑得如同鍋底,手上身上全是煙熏火燎的痕跡,啞着嗓子組織人手向房屋靠近。幾個護糧兵彼此掩護着試圖衝進房間,才上前幾步,就被濃煙和烈火生生迫回。

“娘,別丟下我!別丟下我!”李婉兒的聲音在火焰跳動聲的襯托下,顯得是那樣的衰弱無力。

“別丟下我,別丟下我!”一聲聲呼喚如同驚雷般在李旭耳邊迴盪。剎那間,他眼前一片血紅。紅着眼睛,他丟下彎刀,從士兵們手中搶過一個木桶,將裡邊的水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然後用木桶罩住腦袋,一頭衝進了火堆裡。

“仲堅!”已經絕望的李淵父子大聲驚叫。誰也沒料到,房屋已經快被燒塌的時候,李旭還肯不顧性命地衝進火中去救人。

沾了水的牛皮鎧甲被火一烤,散發出此鼻的焦臭味道。李旭不顧手、腳上鑽心的疼痛,快速衝過了烈火。木桶口微微一暗,緊跟着身前一空。他大喜,知道自己活着衝進了房間內。

“你是誰?”走投無路的李婉兒突然見身前衝來了一個火人,驚聲問道。

“李仲堅!”李旭一把扯下頭上木桶,大聲回答。皮甲上冒煙的地方被他快速拍滅,目光四下尋覓,卻找不到一個能讓李婉兒脫身的去處。

情況緊急,也不容他再多想。抓起木桶,兜頭將李婉兒的腦袋和肩膀套在其中。

李婉兒得身體遠比李旭嬌小,偌大的木桶套上去,一直套住了半個身軀。當即嚇得大聲尖叫,哭喊着乞求道:“仲堅大哥,別丟下我,求求你,別丟下我!”

“走!”李旭俯身,將李婉兒攔腰抱起,順手扯了屋子中幾套尚未着火的被褥,接二連三丟到了烈焰上。厚厚的冬季被褥立刻壓得窗口的火頭一滯。說時遲,那時快,李旭咬牙閉眼,抱着頭頂木桶李婉兒,一躍跳了出來。

乾熱的空氣灼得人鼻孔生痛,一涼,一熱,接着又是一涼,李旭感覺到頭前再無火焰,向前猛衝幾步,借勢撲到了地上。一邊倒,一邊快速打滾,利用冰冷的地面壓熄身上的火苗。

十幾名驚呆了的士兵立刻上前,將大桶的冷水向他淋去。焦臭得味道薰得人眼淚橫流,冒着火星的餘燼卻盡數被澆熄掉。李淵和建成同時衝上前,一個扶起李旭,另一個扯起生了腿的“木桶”。伸手抹去了對方臉上的泥漿和菸灰,露出兩張充滿希望的面孔。

“仲堅!”李淵看看女兒,看看新收的便宜世侄,心中的感動無以復加。

“女兒啊!”絕望中看到奇蹟的竇氏夫人徹底失態,抱着死裡逃生的李婉兒放聲嚎啕。

摘下木桶後的李婉兒卻好像嚇呆了,先是看着母親楞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擺脫竇氏雙臂,走到正在由衆人幫着解鎧甲洗傷口的李旭面前,盈盈施禮,謝道:“仲堅兄,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

“附離,別拋下我——”風中,隱隱有狼嚎聲傳來,李旭呆了呆,眼前又是一片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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