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營門外的劉季真已經與潰兵又打了兩架,驅散了一萬餘人,身後隨即又多出來兩千餘名部屬。被選中的潰卒感恩戴德,絲毫不以臨陣倒戈爲恥。而沒有被劉季真選中的降卒則滿臉羨慕,另外站成一隊替馬賊們吶喊助威。按照草原規矩,他們這些人將成爲勝利者的牧奴,主人有權支配他們的一切,包括尊嚴和生命。
這就是草原規則!看到一千餘馬賊轉眼的功夫便膨脹到七千之衆,竇琮忍不住偷偷搖頭。“日後此人會不會成爲下一個阿史那骨託魯?”當這個想法在心中涌起的那一瞬,他本能將手按到了刀柄上。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從背後將馬賊王劉季真幹掉,雖然此刻雙方爲盟友。
劉季真不是一般的馬賊,他主動趕到聯營附近來,絕不是爲了保護營內的糧草輜重。匈奴復國最缺乏的就是人口,而擁有一定戰鬥力又失去出路的塞外武士,將是其擴充部族的最佳人選。
“竇將軍這些日子隱藏在山裡,一定累壞了吧?”耳畔突然有一聲溫柔的問候傳來,打斷了竇琮的思緒。他猛然擡頭,剛好看見上官碧含着笑的眼睛。
“不,不累。就是有點兒疲!”竇琮被笑得一陣心慌,語無倫次地迴應。“是有點兒疲。我沒想到勝利來得如此容易。就像做夢般,一時適應不過來!”
“也是,幾十萬大軍,準備了半年,半個月不到便灰飛煙滅了!”上官碧點點頭,給了竇琮一個迷人的笑容。比起中原女子,她身上別有一番令人目奪的韻味。宛如春日裡綻放的野花,讓竇琮一見之後便無暇分心旁騖。
“骨託魯低估中原的實力!”嚥了口吐沫,竇琮乾巴巴地點評。
“他是沒想到大難臨頭,反而促使中原豪傑不得不攜手應對!”上官碧微笑着徘徊幾步,剛好擋住了竇琮看向營門外的視線。
“你,你不去幫,幫一幫劉兄?”唯恐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竇琮欲蓋彌彰。
“他?他現在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上官碧臉上的笑意更濃,彷彿特別願意欣賞竇琮的窘迫。
她不着急給劉季真幫忙,更不擔心匈奴王是否能一口吃下那麼多的俘虜。她關心的是另外一個話題,恰恰符合其身爲女子的天性。“我聽說大將軍是世子的妹婿,二人很多年前就有過交往?”
“是,的確是這麼一回事!”竇琮心中緊繃着的那根提防之弦砰然斷裂,氣喘吁吁,哭笑不得。“是唐王慧眼識珠,提拔大將軍於行伍。大將軍也知恩圖報,在唐王帳下立了很多功勳。”
“然後爲了酬勞大將軍之功,唐王便將女兒嫁給了他?”上官碧的眼神發亮,就像秋夜半空中的星斗。
竇琮想了想,斟酌着回答,“也不完全是。三小姐一直仰慕大將軍的勇武。但朝廷猜疑唐王的忠心,硬將大將軍從唐王帳下調走。後來三小姐就千里尋夫,與大將軍生死與共。再後來大將軍受封於博陵,與唐王剛好做了鄰居。兩家之間的關係便越走越近,再難分彼此了!”
貝齒在紅脣上輕輕咬了咬,上官碧繼續地追問道:“那李將軍肯定與李夫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嘍?”
“嗯,嗯,那當然是,當然!”竇琮連連點頭。他先前刻意模糊一些往事,以便給上官碧留下刨根究底的空間。怎奈對方關注的焦點也不在這兒,讓他的一番努力全都落到了空處,登時心裡好不失落。
“真羨慕他們!”不理會竇琮臉上的黯然表情,上官碧微笑着說道。踱開幾步,慢慢走向大營門口。金黃色的頭髮被山風吹動,曲曲彎彎,牽扯着無數人的視線。
她問這些做什麼?莫非,她…….?再也沒心思考慮劉季真今後會不會成爲中原的心腹之患等問題,竇琮的注意力全都被上官碧給吸引了過去。如果這個美豔與狡猾兼備的鮮卑女子試圖向大將軍李旭自薦枕蓆,很難保證李旭不會受到她的誘惑。那樣,河東李家與博陵李家之間的合併事宜恐怕又平添了許多枝節……
作爲追隨了唐王李淵多年的心腹,竇琮清楚地知道自己剛纔說了多少謊言。當年李旭所屬意的根本不是萁兒,而唐公家族在當時拒絕以婉兒下嫁,也不僅僅是因爲與柴家早有婚約!如果當時唐王能料到李旭後來有如此機遇,恐怕不止一個婉兒,任何代價都願意付出!而李將軍之所以毫無怨言地接納了庶出的三小姐,這之後未必沒藏着婉兒的影子。
細算起來,河東李家一直把李旭當做枚棋子使用,無論對方身爲窮小子還是現在的大將軍。倒是李旭,看得重的一直是唐公對他的知遇之恩,婉兒和萁兒對他的仰慕之情,從來沒將雙方的地位、門庭和實力當做交易的籌碼。
一方如此涼薄,如此斤斤計較,而令一方卻始終無怨無悔地付出。這種不公平的關係有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麼?如果李將軍日後與唐王分道揚鑣,自己這些人有哪個是他的對手?又有哪個願意做他的對手?
答案伸手可及,竇琮卻用力搖頭,將其從身體裡邊驅趕出去。他拒絕相信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此刻,唐王的勢力已經囊括的河東、關隴、京畿。在輔國將軍李孝恭的努力下,巴蜀指日可定。再加上大將軍手中的河北六郡,半個天下已經歸李家所有。這個時候與唐公家族決裂,只會讓雙方兩敗俱傷。而雙方聯手之後,天下豪傑便無人可擋,亂世轉眼就會被終結。
大將軍曾經說過,他只想守護一方百姓!想到李旭昔日的種種作爲,竇琮的心思終於找到了一個安寧下來的理由。無論剛纔上官碧的那番問話是出於好奇,還是別有用心,他都不再去胡思亂想這個美麗得如傳說中的妖精般的女子能對兩李的未來發展起到什麼破壞作用了。他盡力讓自己相信,是老天垂青唐王,讓唐王能在泥沙之中攫取大將軍這粒珍珠。老天既然安排唐公與大將軍二人相遇,已經是決定了二人之間要寫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感謝老天!竇琮默默禱頌。作爲佳話的旁觀者與見證者,這一刻,他覺得無比地自豪與滿足。
待到清點完戰果,竇琮愈發感謝老天對自己的眷顧。這是一場輝煌的勝利,即便回到河東之後立刻解甲歸田,他都可以肯定,自己和所有參戰將領在史書中必然要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此戰的收穫太豐厚了,豐厚到令人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足夠數十萬塞上聯軍消耗三個月的補給堆積在軍營中,遠遠超過了戰前河東與博陵兩家的所有開銷。而草原民族的生活習慣,又使得他們攜帶了大量的牲口隨軍。扣除被潰兵帶走和被劉季真“貪污”的那部分,留給參戰各路豪傑分配的馬匹仍然有十幾萬匹。可以說,今後河東與博陵兩家再無馬匹匱乏之憂,一支規模龐大的騎兵已經有了建立的基礎。
除了被中原羣雄視爲珍寶的戰馬之外,此戰還繳獲了大量的牛羊。剛剛安定下來的各地百姓目前正缺乏下地的大牲口,將繳獲的肉牛閹割、訓練後運送過去,便意味着更多的荒田會得到開墾,更多的糧食可收入官倉…….
相比於此戰的成果,長城守護者們的損失就顯得不那麼觸目驚心了。在決戰之前,中原豪傑們都做過一番預測,其中最樂觀的預測結果也僅僅是骨託魯知難而退,中原兵馬還能保留二分之一而已。誰也沒有預料到,關鍵時刻羅藝居然帶領虎賁鐵騎繞路從塞外抄了過來!這支生力軍不僅加快了整個戰役的進程,而且使得各路中原兵馬的損失比預計情況大大減少。
根據戰後的粗略統計,一直衝殺在最前方的博陵精甲折損最爲嚴重,陣亡超過六千,輕重彩號接近一萬四,總計戰損接近總兵力的一半。但很多彩號僅僅是受了輕傷,半月之內便可以恢復過來,因此可算實力尚在,損失遠沒到無法承受的地步。
李建成麾下的河東左軍戰損人數比博陵軍略少。然而由於戰鬥僵持階段曾經被狼騎視爲重點突破對象,所以陣亡和重傷兩個數字都超過了博陵軍。說來也奇怪,這支部隊的輕傷號數量卻極少,弟兄們要麼傷勢嚴重,要麼分毫未損。凡是能自己從戰場上撤下來者皆精神十足,士氣和軍容反而比戰前高出了幾分。
王伏寶所部義軍鎧甲器械最差,戰鬥力也遠不及河東與博陵兩支友軍。但這支部隊投入戰場時間稍晚,沒等打到最艱難時刻,虎賁鐵騎便已經趕到。因此折損不大,戰死和重傷者才三千出頭,輕傷彩號接近七千。總體上只相當於兵力的三分之一。
各路豪傑中,損失最輕的是河間郡兵,一千四百弟兄被李旭派爲後備隊在長城上觀戰,除了四十幾人在城外喊殺聲最激烈時刻偷偷溜走外,再無其他減員情況。氣得老郡守王琮渾身哆嗦,要不是王伏寶和李建成盡心安慰,差點連慶功酒都不喝便去追殺逃兵。
論及收穫,卻誰也比不過馬賊頭劉季真。此公總計帶了不到一千兵馬來到長城,戰後麾下弟兄卻膨脹到了一萬六千多人,還抓了兩萬餘多壯漢當做牧奴。此外,趁着其他豪傑沒趕來之前,竇琮所看守的戰馬也被他硬分走了兩萬多匹。也許自知理虧,劉大可汗將整編後的隊伍駐紮在了長城之外,無論李旭和李建成二人如何熱情相邀,卻再也不肯入關半步。
反覆邀請了幾次,見劉季真始終心存疑慮,李建成也懶得再跟這混人計較了。命軍需官從戰利品中按照三萬人馬消耗十天的數量撥了一批糧草給衆馬賊,算做雙方交割清楚,從此兩不相欠。感念他的大度,倒有上官碧等十幾位赫赫有名的馬賊頭目帶領麾下親信從劉季真營中退了出來,主動提出爲河東效力。李建成看了看李旭,發覺對方臉上沒有不豫之色,便非常高興地接納了他們。
立下了不世戰功,又出乎意料地收了十幾員悍將,一名絕世紅顏。李建成心情大悅。當晚的慶功宴便敞開庫房,吩咐人將大塊大塊的肉食端上來,大桶大桶的美酒送到各路弟兄們的軍營中。使得長城內外歡聲如雷,雖有不少袍澤從此生死陌路,但在完勝氣氛的掩蓋下,父喚子,兄哭弟的哀聲不覺被忽略。
酒席宴間,將軍們談論起白日戰況,個個覺得心有餘悸。都道此戰若不是虎賁鐵騎來得及時,恐怕在座諸君中將有一半以上再沒機會舉杯暢飲。所以論關鍵一戰的功勞,虎賁大將軍羅藝實爲衆人之首。當即,有人舉起酒盞,建議大夥同敬羅藝一杯。素有驕橫之名的羅藝卻不敢託大,站起身來,先向衆豪傑抱拳致謝,然後將自家的酒盞舉向李旭,朗聲說道:“雖然老夫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卻不得不承認,你小子的確有種,有膽,有見識!這守土之頭功,若是別人來爭,老夫第一個跟他過不去。但有你在座,老夫卻是不敢搶的!”
衆人齊聲大笑,都道羅藝講得也有道理。關鍵一戰首功當推虎賁鐵騎,整個戰役卻全賴了李旭運籌及時,指揮若定。李旭被大夥說得臉紅,趕緊舉起酒盞來,推謝道:“若論功勞,世子和在座諸君誰也不比我小。河東的參戰將士最多,負責防禦的地段也最長。王伏寶將軍不辭勞苦在山中隱匿了十幾天,竇琮將軍一鍋端了胡人的大營。還有羅藝將軍,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五千鐵騎藏在阿史那骨託魯的眼皮底下,無論是膽略還是本事,都令李某佩服。所以,這首功之酒,李某絕不敢獨飲!不若大夥一道舉起來,共慶勝利,如何?”
“李將軍謙虛了!”衆人七嘴八舌地迴應。心中都明白如果不是李旭第一個揮軍頂到了長城上,各路豪傑誰也未必下得了出兵的決心。但這個時候實在沒必要計較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畢竟大夥都來了,並且踏踏實實地打了個大勝仗。不能說從此讓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但至少在三年之內,阿史那骨託魯沒膽子再靠近長城一步。
“要我說,這首功之酒,當敬那些長眠於此的將士!”見羅藝和李旭二人誰也不肯貪功,李建成想了想,鄭重提議。
衆人皆肅然正色,將面前酒盞重新斟滿,緩緩倒於腳下。濃烈的酒香騰空而起,薰得人淚眼朦朧。雖然那些戰死者未必能品嚐到勝利的佳釀,但活着的人,卻再也忘記不了他們矯健的身影。
“這第二盞酒,請驃騎大將軍和虎賁大將軍同飲。”李建成從侍衛手中奪過酒罈,親手給李旭和羅藝斟上。然後將酒盞一一捧到二人面前,微笑相勸。
“請驃騎大將軍和虎賁大將軍同飲!”衆豪傑轟然響應,全然不顧兩個大將軍的封號來自不同的陣營。李旭和羅藝四目相對,坦誠地笑了笑,舉起酒盞,先回敬衆人,然後一飲而盡。
衆豪傑將自家酒盞斟滿,笑着陪了一杯。李旭又主動帶頭,建議大夥敬李建成多日來調度糧草,保障後勤之勞。衆豪傑也目睹過李建成每日的辛苦,知道將十幾萬來自不同陣營的大軍的補給照顧得面面俱到,讓誰也說不出怨言來,並非一般人能做得好的。所以紛紛舉盞,向李建成致謝。自從出道以來,世子建成一直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最近又屢屢受弟弟的排擠,哪裡被人如此真心實意地佩服過。舉盞痛飲,將眼淚和感動混着酒水全吞了下去。
接下來,李建成主動向羅藝敬酒。羅藝又借花獻佛敬酒給老郡守王琮。大夥輪番互敬,喝得眼花耳熟,五嶽皆輕。藉着三分酒力,竇家軍大將王伏寶站起身,醉熏熏地說道:“我等今日並肩禦敵,他日難免還會相逢於沙場。屆時是敵是友,卻是由不了自己。所以我敬大夥一杯,且盡今日之歡。他年若是無奈相遇,便痛痛快快戰上一場。生也罷,死也罷,若怨只怨造化弄人,怪不了彼此絕情絕義!”
話音落下,羣雄心裡皆是一凜。大夥先前吃喝說笑,閉口不提今後之事,其實都是在掩耳盜鈴。長城之戰所有參加者都明白,論兵鋒之強,全天下誰也比不過博陵精銳、河東甲士和虎賁鐵騎。眼下兩李聯手在即,羅藝的態度又令人琢磨不定,恐怕無論哪家英豪,最後也沒唐王李淵福澤深厚了。
那些已經打定主意要投靠河東者固然是無需爲自己的將來擔憂。那些試圖謀取天下的豪傑,前途卻無半分光亮。而像王伏寶這種別人麾下的大將,更是身不由己。日後遇到今天並肩作戰的兄弟,不全力施爲是對主君的不忠,全力施爲卻是負了今日並肩作戰之義,況且即便其使盡渾身解數,也未必能擋住二李的兵鋒,下場未免過於無奈。
想到此處,衆人皆眼中含悲。舉着酒盞,喝亦不忍,不和亦是不忍。李建成本來就不是個狠辣果決的,身體微微顫抖,半盞酒潑溼了大襟。嘆了口氣,他黯然放下手臂,扶着桌案說道:“明日之事,誰又有能料得清楚?阿史那骨託魯雖然退了。始必可汗和劉武周卻還在河東,那邊的敵軍亦不下四十萬,這些日子裡,我妹妹帶着娘子軍在婁煩關苦苦支撐,也不知道能否將突厥人擋住。若是我李家僥倖能擊敗突厥,日後我與諸君相見,若不能攜手共創盛世,也將退避三舍,以全朋友之義。三舍之後,有史爲鑑,你我心裡,你我心裡……”
“男子漢大丈夫,沙場上能與知交相遇,哪怕是對手,亦爲快事。江山如畫,即便親兄弟還有舉刀相見的時候,你我又何必如此婆婆媽媽!”羅藝身經百戰,對這種事情最看得開,搶過李建成的話頭,大笑着道。“不若飲酒,且盡今日之醉!”
“前輩說得甚是!”衆豪傑吐了口氣,笑着舉起酒盞,再次飲了個半滴不剩。
王伏寶本來是有感而發。聽羅藝說得慷慨,心中的結也就解開了。他知道以竇家軍目前的情況,無論裝備和戰鬥力,都無法跟河東、博陵兩家爭鋒。眼下竇王爺所強的,不過是周邊沒有大的威脅在,內部又因爲引入了博陵新政,民間相對安定罷了。可若想迎頭趕上河東與博陵的實力,恐怕至少需要三年以上的蟄伏。而李旭和李淵肯不肯給竇家軍三年的時間,卻是非常難說。既然事實已經如此,自己愁也無用,不若聽天由命,也省得今天在朋友面前墜了竇王爺名頭。
一旦做出了決定,王伏寶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命人給自己再度斟滿酒盞,高舉着敬向李旭,“王某自知不是大將軍對手。他日你我若有緣相遇,還望大將軍全力施爲,切莫刻意相讓,令王某輸也輸得丟人。”
“王將軍言重了!”李旭趕緊舉盞回敬,“竇王爺此番相助之德,李某尚未回報。豈敢輕言兵戈!他日你我若相見,朋友依然是朋友,公義依然是公義。先飲酒,後打架,不亦快哉?!”
“好一句朋友依然是朋友,公義依然是公義!”王伏寶飲幹了一碗酒,意猶未盡。用手抹了抹嘴巴,笑着道:“既然如此,今日王某有個請求,希望將軍答應!”
李旭對王伏寶的印象一直不錯,點了點頭,笑着說道:“王將軍儘管說,只要李某能做到的,絕不敢推辭!”
王伏寶大喜,搖搖晃晃站穩身體,急切地說道:“我佩服你的膽氣,也佩服你的磊落。所以想跟你拜個把子。但你我無須同生共死,只是磕幾個頭,以慰今天之意氣。大將軍可否答應?!”
“求之不得!”李旭開口大笑,從矮几後走出來,雙手抱拳向四下施禮。“我今日願意與王伏寶將軍結爲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爲意氣相投,肝膽想照。請諸君做個鑑證,以慰我二人相交之心!”說罷,與王伏寶互通年齡。就在衆人面前擺了香案,八拜定交。
細算下來,王伏寶的年齡卻比李旭大了五年零三個月,理應爲兄。旭子以小弟之禮見過了哥哥,又命人取來橫刀一柄,作爲見面之禮。王伏寶是個手裡留不住財的窮漢,在竇建德麾下混了這麼多年,也沒藏住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在懷裡掏了半天,掏出個拇指大小的銀鎖片來,按於李旭之手,訕笑着道:“這是我小時候家裡老人給的長命鎖。雖然算上鍊子,總計不過半兩銀,卻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兄弟拿了吧,願它能保佑你逢凶化吉,長命百歲!”
衆豪傑都是響噹噹的漢子,自然不會在乎禮物的輕重。見王伏寶將父母給的貼身之物都掏了出來,知道他與李旭相交的心思是出自肺腑,大爲感動。紛紛笑着舉起酒盞,爲李、王二人兄弟之情而賀。王伏寶與李旭來者不拒,一一與衆人幹了。
他們兩個結拜得瀟灑,旁邊自有人看得羨慕。李建成心中暗道,這姓王的和妹婿二人萍水相逢,不過是一起打了場仗,便能生出手足情分來。我與世民一奶同胞,卻未必能意氣相投,肝膽想照。倒是羅公說得好,江山如畫,即便親兄弟也難免有舉刀相見的時候。
想着心事,他不知不覺便將目光轉到羅藝身上。只覺得老將軍羅藝行事練達,爲人灑脫,渾身上下都洋溢着英雄氣概。恰恰羅藝也將目光看過來,與他遙遙舉了舉酒盞,坦然而飲。一盞酒落肚,李建成心裡愈發覺得火熱,吩咐隨從給自己倒滿,快步走到羅藝的酒案之前,“羅將軍風采不下當年,晚輩萬分佩服。請滿飲此盞,爲將軍壽!”
“願與李兄弟共飲!”羅藝看了看醉眼朦朧的李建成,笑着回敬。
“羅公叫晚輩兄弟?”李建成楞了一下,滿臉是笑。他出身高貴,朋友一直不多。在座諸人,即便是灑脫如李旭者,也都以世子稱之,無人肯與其平輩論交。而虎賁大將軍羅藝連幽州大總管之位都敢自封,當然不會在乎李建成的家世如何。一句兄弟叫出,將二人之間的關係憑空拉近數步。
“當然是叫你兄弟。你今年也三十多歲了,難道還敢嫌老夫年齡太大不成!”羅藝把眼睛一瞪,佯怒呵斥。
“願以羅將軍爲兄!”雖然受了呵斥,李建成卻心情大暢。胸口上受了輕傷的陳演壽無法喝酒,一直以水相陪。看到李建成與羅藝聊得熱絡,笑着提議道,“既然羅公肯與世子平輩論交,世子何不拜羅公爲兄長。總歸是‘意氣相投,肝膽想照’八個字,此後不求同生,亦不求同死。但酬今日之歡!”
李建成聽得心臟一哆嗦,雙眼冒出了股熾烈的期盼,隨即又快速暗淡下去。他也知道,無論輩分和聲望,虎賁大將軍羅藝都是與自己父親相提並論的,根本不可能認下自己這個兄弟。誰料聽了陳演壽的建議,羅藝卻絲毫不以爲忤,笑了笑,大聲道:“也好,你這娃兒是個厚道人,值得老夫結交。拜便拜了,趁着香案還沒撤下去,我等自去焚香!”
真的?李建成狂喜過望,一時間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周圍的豪傑笑着過來觀禮,才暈乎乎地走到香案前,與羅藝八拜定交。二人年齡差了一輪半,當然羅藝爲兄,建成爲弟了。看得大夥又是羨慕,又是高興,團團舉着舉盞,一盞接一盞喝個不停。
兩個年齡、地位相差巨大的人都拜了把子,衆人的心氣更熱絡。一時間,竟不顧彼此的陣營,年齡與江湖地位,只要看着對眼的,便互相結拜起來。大夥舉着酒盞賀了一輪又一輪,剛剛祝賀完了老郡守王琮與山大王時德睿結義,緊跟着又祝賀竇琮與張江焚香,拜到後來,女豪傑上官碧居然問明李旭在懷戎城內的臨時居所,非要連夜打馬趕過去與萁兒義結金蘭,衆人非但不覺其唐突,反而笑鬧着送她出帳。
羣豪在這廂喝得暢快,老長史陳演壽在旁邊也算得清楚。結義的衆人心裡不過是惋惜今日並肩作戰之情,情願一醉方休,然後相忘於江湖。他這個促成別人結義者,卻早已替李建成的未來開始謀劃。老長史清楚,憑着白天一戰的功勞,通過常規手段,二公子世民再也撼不動建成的世子之位。此刻長安城內的堯舜禪讓之事已經謀劃得七七八八,隋唐相代已成定局。不出意外的話,半年之內,李淵必然要登上皇位。屆時,李建成就是大唐的第一位太子。待李淵百年之後,李建成便是大唐國君。而李旭如果肯歸順大唐,以其聲望、本事和與建成的私交,便是朝中數一數二的權臣,不折不扣的外戚。所以趁此機會替李建成拉攏住羅藝,便成了非常重要的暗樁。假若日後羅藝肯順應時局,憑着其手中舉世無雙的虎賁鐵騎和多年積累下來的名聲,此人絕對能與李旭互相羈絆,在未來的大唐內部達成某種平衡。
當然,這一切都是遠期目標。但即便是爲了近期考慮,李建成與羅藝二人義結金蘭,也讓其自身受益頗多。萬一李旭不肯順應天命,陳演壽知道,拉攏住羅藝,就等於河東李家在博陵之後放了一把刀。博陵將士如果試圖逆天而行,首先就得考慮考慮,當他們與河東將士沙場逐鹿之時,背後這把刀會不會落下來,重演一次阿史那骨託魯今日的噩夢!
這一切對李旭絕不公平,但天底下哪裡有公平之事呢。還是虎賁大將軍羅藝總結得妙,一切只爲,江山如畫而!
“這老東西,心腸好生歹毒!”看到陳演壽於不動聲色之間已經在博陵六郡背後架起了鋼刀,時德方心中暗罵。他一直堅持認爲李旭應該加入問鼎逐鹿行列,並私下裡做了很多準備。但是,如果羅藝接受了河東李家的拉攏,博陵六郡便要承受腹背受敵的風險。虎賁鐵騎的戰鬥力大夥有目共睹,平原上交手,博陵士卒雖爲天下至銳,卻真的沒有正面將其擊敗的把握。
“那姓羅的也不爭氣。身爲一方大豪,卻自甘降低輩分,跟李淵的兒子結拜!”腹誹完了陳演壽,時德方看向羅藝的目光也友善不起來。他不相信老謀深算的羅藝是被酒宴上的氛圍感染了,所以才答應與李建成結爲兄弟。幽州人這樣做,肯定是想攀上未來太子的這棵大樹,以便謀求藩王之業。
看破了陳演壽的精妙算計,也認爲自己猜透了羅藝的居心,時德方義憤填膺,卻偏偏沒有任何辦法將針對博陵六郡的陰謀戳破。眼下羣雄們正喝酒喝得歡暢,拜把子拜得痛快,任何不合時宜的話說出來,不但不能影響到李羅兩家的勾結,還會被衆人視爲居心叵測。況且,這麼多趕着結拜的人當中,誰能說出哪個與哪個相交是真心實意?哪個與哪個結拜是爲了日後互相利用?即便李建成本人,恐怕也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卻不知道與羅藝結爲異姓兄弟的影響有多長遠吧?!
想到這些,他不禁又急又氣。急的是自家將軍到現在爲止還對博陵六郡的未來發展目標舉棋不定,讓自己空有一肚子帝王術卻無處施展。氣得是博陵上下那麼多人,居然只有自己一個還提放着別人的暗算。餘者皆喝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想到有些傢伙手裡根本拿得不是酒盞,而是磨得甑明瓦亮的鋼刀。
正鬱悶間,看到鹽山大寨主韓建紘和侍衛營統領周大牛兩個端着酒盞,搖搖晃晃向自己走了過來。二人明顯都喝過了量,剛剛換好的武將袍服上灑得全是酒水菜湯,卻渾然不覺。一邊走,周大牛一邊醉熏熏喊道,“時,時司馬。你這傢伙一肚子壞水,但爲人卻不是沒擔當的。我們兩個想高攀一下,跟你結爲兄弟,不知道可願意?”
“求,時某求之不得!”時德方肚子裡暗暗叫苦,卻不敢破壞了宴會的熱烈氣氛,把笑容堆了個滿臉,大聲迴應。
“你,你大哥時德睿也是個豪傑,我們兩個早就是兄弟,不,不如叫他過來,大夥重新焚香,一塊結義?”韓建紘伸出兩根手指,晃盪着補充。
那邊時德睿恰恰聽到,大叫一聲好,不由分說拉上自己剛剛認下的乾哥哥老王琮,湊了過來。五個人站在一起,相視而笑。沒等把香燃,張江扯着竇琮,方延年拉着姜寶宜也過來湊趣。醉鬼周大牛人越多越高興,越高興越得意忘形,居然還不甘心,遙遙地向羅藝抱了下拳,大聲喊道:“虎賁大將軍,雖然我不是你的部將,但也早就知道羅大將軍的威名。想當年,這邊塞之上,提起您和您麾下的虎賁鐵騎來,哪個不挑一下大拇指。如果老將軍不嫌棄我們幾個高攀,我等願與您也拜上一拜,以慰多年傾慕之心!”
正站在遠處看熱鬧的老將軍羅藝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情,楞了一下,旋即大笑着說道:“當然不是高攀。大夥今日同生共死過一回,早就該是兄弟!”說罷,拉起李建成的手,一邊向周大牛等人身邊走,一邊衝李旭喊道:“驃騎大將軍,你是否也過來。咱們今天先拜把子,改日我再找你算舊賬!”
“求之不得!”李旭放下酒盞,大笑着向衆人走近。當即,衆豪傑不分陣營官職,重新焚香,相約爲兄弟。把個老長史陳演壽看得目瞪口呆,心知自己剛纔一番努力全泡了湯,想要與幽州加深關係,還得再重頭來過。怒火差點兒將腸子給燒穿了,卻是無可奈何。
“讓你老東西搞鬼!”時德方心下大樂。趁人不注意,伸出手去,偷偷在周大牛背後拍了拍,以示欽佩。那周大牛卻依舊滿臉酒氣,傻傻地回頭四顧,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剛纔做了些什麼!
衆人重新排定大小,王琮年齡最大,被尊爲兄長,羅藝居次。陳演壽站在旁邊不來湊熱鬧,武將們也不勉強他。所以李建成排了第三位,竇琮第四,時德睿第五。一輪排下來,李旭年齡又是最小,成了所有人的小兄弟。
“能做驃騎大將軍的哥哥,即便只有一日,我可以吹上一輩子!”時德睿手舞足蹈,晃晃悠悠地說道。
“今日我等不論官職,也不論出身。且盡一醉!”羅藝接過話頭,笑呵呵地迴應。他先前答應與李建成結拜,的確存了給幽州找後路的念頭。雖然被周大牛等人把苦心積慮創造出來的“兄弟情”分薄了,但能與這麼多的豪傑相交,心裡也不覺得有多遺憾。
這頓酒足足吃了三個時辰,大夥才盡興而散。次日一早,各路豪傑又應昨日在酒桌上達成的約定,到李建成營中商量戰利品分配問題。衆人昨天剛剛義結金蘭,總不好像劉季真那樣連最基本的顏面都不顧,拉着東西就跑。客客氣氣地商量了幾句,很快便得出了一個按出力多少分配的大致原則。
具體到分配細節,誰家主將都不好親自出馬,如同小商販般討價還價。便都派來心腹代勞。羅藝那邊派出了心腹長史秦雍和大將範仲謀、李建成派了老長史陳演壽和大將姜寶宜,李旭這邊,則由時得方和周大牛二人聯袂出馬。經歷了昨夜之事,時德方已經知道周大牛看似糊塗,卻是個有急智的福將,因此遇事再不自作主張,處處和他商量着辦。
幾家參戰豪傑最看中的,便是阿史那骨託魯丟下的那十幾萬匹戰馬。眼下中原各地烽煙四起,有一支騎兵在手,便等於握了一把倚天寶劍。非但攻擊力會大幅度增加,威懾範圍也擴大了至少二百多裡。
按照時德方的觀點,十幾萬戰馬,博陵軍至少要留下一半纔對得起自己。自家主帥最擅長使用輕騎,有了六萬戰馬在手,將葬送在黃河南岸的那支輕騎重建起來便有了基礎,假以時日,甚至建立一支虎賁鐵騎那樣的重甲騎兵,也並非沒有可能。周大牛卻輕輕搖頭,俯身在時德方耳畔低語道,“那東西消耗巨大,羅藝養了才五千虎賁,就窮的恨不得將土地老爺連根兒挖出來了。你要六萬戰馬,拿什麼養活?況且咱們六郡接連塞外,大將軍收復霫族諸部便擅長養馬,將來肯定要按時輸送入關,哪一匹會比眼前這些差?依我之見,眼下與其多要戰馬,不如多要肉牛和種羊。既顯得咱博陵軍大度,又落了實惠!”
聞聽此言,時德方立刻醒悟。當即代表博陵軍做了個高姿態,只提出兩萬匹駿馬的要求,卻以路途遙遠,其他人攜帶不方便爲理由,希望能留下近半肉牛和三萬多頭綿羊。至於繳獲的皮甲、刀矛、箭矢和糧食等,博陵軍每樣也只取四分之一便可滿足,剩下的全都交給大夥分配。
那些牛羊本來是塞上聯軍作爲乾糧而攜帶,沿途沒有抓上春膘,因此一個個看上去瘦骨嶙峋。衆豪傑們知道把牛羊交給自己,自己也未必有本事將其活着帶回老巢去,因此不但不覺得博陵軍貪婪,反而認爲時、週二人懂得爲替別人着想,博陵軍做事公道。
有時、週二人代表博陵軍開了謙讓的頭,陳演壽和姜寶宜兩個也不好在衆人面前失了河東的臉面。學着博陵的樣子,主動提出河東方面也只分兩萬匹戰馬,其他各類物資僅僅拿走四分之一的方案。衆豪傑派來的心腹聽過後,也認爲非常公道,紛紛表示同意。
虎賁鐵騎雖然出力較多,但參戰時間最晚。所以分配物資的順序排在了河東、博陵兩家之後。秦雍和顧仲謀兩個商量了一下,表示幽州不敢與河東、博陵兩家爭功。所以提出了兩萬匹戰馬、五百頭牛、一萬隻羊,和四分之一糧草的需求。至於刀矛器械、弓箭鎧甲等,則一件不取。
其他各家豪傑派來的心腹算了算,這樣,大夥能剩下的物資比預計中還高出許多,也就欣然答應幽州人的提議。
王伏寶麾下沒有得力謀士,所以只好親自動手。他見河東、河北、幽州三家都比較剋制,便也參照別人的先例,提出了兩萬匹馬,兩萬人的鎧甲兵器和夠兩萬人馬在回家路上消耗的的糧草輜重的要求。這個要求提得很實在,大夥自然沒什麼異議,點點頭,笑着通過了。
時德方、韓建紘、王琮等人本來麾下就沒有多少弟兄,剩下的三萬餘匹戰馬,每名士卒騎一匹,牽一匹還富裕許多。他們這些人經過一場大戰,知道問鼎逐鹿的戰場已經沒自己出頭的機會了,索性不再爭這些蠅頭小利,痛快地將剩餘物資均分了。然後提出將無法帶走的那部分直接在博陵六郡變賣,換了金銀和銅錢再運送回家。對此,時德方求之不得,客氣了幾句,欣然答應。
順利將繳獲物資分配完畢,大夥心裡鬆下了一口氣。一邊笑着罵劉季真眼界窄,最終沒超越馬賊的見識範疇。一邊望着被關押在大營內的十餘萬塞外俘虜發愁,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纔對。此刻中原未定,豪傑們誰也不願意落個殺俘的惡名,況且被俘者中老弱婦孺佔了一半還多,大夥實在也下不去手殺他們。
可留下這些人,豪傑們還真沒辦法養活。塞外的俘虜都不會種田,也不會說中原話,即便當做奴僕發賣,也未必有財主肯買。
“乾脆押到燕山之外去,找到寬闊地方放了算,讓他們自己回家!”幽州將領範仲謀對付塞外牧人最有經驗,依照先前虎賁鐵騎處置俘虜的慣例,笑着提議。
“那他們之中半數之上不都會餓死在路上?”王伏寶於心不忍,低聲反駁。糧草都被豪傑們瓜分乾淨了,沒有乾糧,擺在俘虜們面前便只剩下了兩條路,一是結夥爲賊,竄入長城打劫。等待他們的將是博陵軍的刀鋒。另外一條路沿來時的路回家,沒有武器也沒有牛羊,這些人十有會變成餓殍。
“死便死,你看他們可憐,他們若是大勝了,誰來可憐中原百姓!”範仲謀橫了王伏寶一眼,冷冷地道。
“那,那,那不是一回事情!”王伏寶被他問得直翻白眼,半晌,才嘟嘟囔囔回了一句。他不願意濫殺,但突厥人可以殺得中原人,中原人贏了卻不能殘忍地看着突厥俘虜餓死的道理何在?他也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也想不出辦法。看着一堆堆目光呆滯的俘虜在自己面前瑟瑟發抖,王伏寶只覺得心中好生難過。那些俘虜們雖然聽不懂中原話,也知道對方是在商量如何處置自己。他們之中大多數人已經餓了一天一夜,沒有力氣和膽量反抗即將到來的命運,只好一個挨一個跪在地上,低頭哀哭。
“要不,咱們兩家各帶走一半俘虜,在長城附近劃出個地方安置他們居住?”陳演壽聽俘虜們哭的可憐,想了一會兒,低聲向時德方提議。
時德方對於這個昨天晚上還在算計博陵軍的老傢伙印象極差,本能地就將頭搖成了撥浪鼓,一邊搖,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不妥,不妥,非常不妥。當年大隋就是這樣安置阿史那家族的,最後,你也看到了,始必可汗是如何回報大隋?”
羣雄之中不少人都知道今日突厥之患的由來。當年大隋已經將突厥王庭打殘了,卻平白髮了善心,收留了啓民可汗的部族在定襄郡落腳。結果不到二十年時間,啓民可汗憑着大隋的支持重新整合了草原。到了始必這代,非但把半個定襄郡佔着不還,還不斷向中原窺探。
這養虎爲患的事情,中原人做一次也就夠了。不能吃了虧還不學乖。所以老長史陳演壽的用心雖然好,除了他本人外,卻找不到任何人支持。見老傢伙滿臉尷尬,時德方心中大覺舒暢。
論謀略,他自認不如陳演壽這塊老薑。但論眼界,他卻覺得陳老匹夫格局氣量未免太小了些。根本不是帝佐之材。有不是帝王之佐的陳演壽做謀士,那李建成的未來也好不到哪裡去?長城外的血來未冷就算計並肩作戰的袍澤,這種人能成大氣候纔怪!
“那依時司馬之見,這些人該如何處置?”姜寶宜看不慣時德方那幅洋洋得意的嘴臉,湊上前替陳演壽抱打不平。
“依我之見…….?”時德方心裡沒有任何辦法,卻抹不開顏面承認。猶豫了好一會兒,臉都憋得開始發黑了,依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憋到急處,他又想起了昨天情形。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看向周大牛。卻看到周大牛倒揹着雙手舉目北眺,一邊看長城外的風光,一邊喃喃嘀咕道:“這王須拔,仗都打完了,還不送個信來說他到了哪裡?平白讓大將軍等得心急!莫非看中了霫族的女人,留在那邊樂不思蜀了?!”
“他們既然戰敗,自然要爲戰敗付出代價!”聽到周大牛的嘀咕,時德方立刻有了計較。“我家將軍被霫族十三部推爲共主,名下剛好有大片草場。這十萬各族老弱,如果你們不肯收留,乾脆全交給博陵六郡。由六郡出資將他們押解到索頭水附近去,替我六郡百姓照看牛羊!”
“此刻時司馬又不怕他們今後坐大了?!”姜寶宜掃了時德方一眼,鼻孔裡冷笑。
“他們本來就不屬於一族。作爲牧奴,由我家將軍派人專門看管。旁邊還有霫部虎視眈眈,諒也難翻起什麼風浪來!”時德方笑着掃了一眼陳演壽,又掃了一眼幽州諸將,驕傲地迴應。
他一直不贊同李旭關於退入塞外,在九州之外另闖一番天地的設想。但眼下被河東諸人逼得緊了,不得不臨時將這個想法的一部分拿來應急。話音落下,自己心裡先吃了一驚。猛然想到,如果幽州與河東兩家勾結,博陵六郡想要不受到前後夾擊,必須在六郡之外再開闢一塊落腳點出來。屆時這十萬俘虜,屆時便是十萬免費勞力。對於六郡來說,簡直是犯困時有人送枕頭,無比及時的好幫助!
有了塞外和博陵兩塊根基,便如同在棋盤上做活了兩個眼。中原能爭便爭一爭,爭不過了便一走了之。進一步退一步都是海闊天寬,又怕得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