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國殤(七)

被雨洗過後的天空很純淨,純淨地就像一整塊寶玉。當然,這塊寶玉是藍色的,藍得令人無法逼視。瓦藍得天空下,蘆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竄了起來,一邊在微風中抒展腰肢,一邊從葉子間上噴出細細的水柱。如噴泉般,將天空降下來的甘露再次還給天空。耀眼的陽光就在這層層疊疊的噴泉內幻化成七色、赤、橙、黃、綠……,每一種顏色都蘊藏着一種不同的意境。

李旭喜歡這種寧靜的詩意,戰爭已經遠離一個多月了。雖然六十萬大軍包圍在遼東城外,每日還例行公事地搖旗吶喊幾聲,但誰都知道他們在做戲,大隋已經另遣主力甩過遼東城,深入敵後。遼東城守將乙支文慧也知道,但他送不出信去,圍在城外的六十萬大軍雖然其中精銳不多,但憑藉充足的人數絕對可以保證讓遼東城內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一個多月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親自下令,派遣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右翊衛大將軍於仲文、左驍衛大將軍荊元恆等九軍三十萬府兵精銳繞過遼東,直撲平壤。沿途村鎮部落望風而降,烏骨城守將高詡試圖從背後偷襲大軍,被老將於仲文將計就計,大破於馬砦水畔。高詡小賊被陣斬,所部一萬餘人全軍覆沒。

接下來,遠征軍送回來的全是好消息。渡過馬砦水的大隋兵馬每戰必勝,前鋒已經直指平壤。而從海路進攻的來護兒大將軍也溯涀水而上,在平壤以西六十里出大破高句麗軍,斬首無算。

唯一令人稍感遺憾的就是東征大軍放走了高句麗國相乙支文德。此賊跑到隋營來詐降,宇文述和於仲文暗布武士,準備將其生擒活捉。遼東慰撫使劉世龍卻以兩國交兵,不殺使節爲理由,將乙支文德放走了。宇文述和於仲文兩位老將軍與劉世龍這位文職監軍意見不和,把彈劾奏摺用快馬送到了皇帝面前。大隋皇帝陛下怒罵劉世龍是婦人之仁,已經派駙馬督尉宇文士及帶着聖旨前往軍中申斥。

如果形勢一直這麼順利的話,一個月後,大軍就可以凱旋了吧!護糧軍中,很多人興奮地猜測。能平平安撈一筆戰功衣錦還鄉,幾乎是每個人的期望。除了少數功利心極重的傢伙,沒人願意再在遼東耗下去。

讓李旭更高興的消息來自他的家鄉。父親在最近一封信中透漏,因爲教子有方,他已經被族裡推爲鄉老,有資格參與族中大事決策了。族裡幾個主枝都說他見識卓越,既然能讓自己的兒子被當今聖上欽點爲校尉,肯定也能帶領全族重現祖先的輝煌。舅舅的酒館生意也漸漸有了起色,至少官府的差役不敢再上門勒索。據父親的來信中說,縣城西邊某個無賴上門歸還了三年前的欠帳,痛哭流泣地請求寶生叔寬宏大量,別跟他小蟊賊一般見識。酒館漸漸恢復元氣後,一些多年不往來的親戚也重新開始走動,特別是張五娃的父親張寶貴,自從得知兒子去了李旭軍中後,忽然想起了自己還曾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接連到寶生舅舅家拜訪了好幾次,還特地套上馬車,親自到李家來接自己的妹妹回孃家省親。(注1)“此皆賴唐公提攜之恩,我兒且不可忘!”在信中,老李懋一再叮囑兒子。他是個經歷過風霜的人,心裡面更懂得感恩。突然迴歸的親情起源於哪裡,老人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兒定不負唐公之德!”李旭在給父親的家書中保證。唐公李淵一家對自己不錯,少年人知道自己不能辜負了別人的一番栽培。何況現在,婉兒和世民兩個還是他說得來的好朋友。

遠處傳來喧鬧聲,將李旭的目光從周圍風景中吸引開去。是護糧軍中的幾夥朋友在河灘上擊鞠(馬球),李家兄弟和劉弘基都是個中好手。自從遠征大軍出發後,百無聊賴的護軍將校們經常在河畔找機會殺上一局。這個拳頭大小的藤球在很多人眼裡比遼東戰事還重要,很多人爲之茶飯不思。其他各軍也有將領們私下裡以擊鞠爲樂,皇帝陛下以爲擊鞠有助於將士們練習馬術和戰鬥時的相互配合,所以對此遊戲一直持包容態度。(注2)二十名騎手在沙灘上往來奔馳,場面十分熱鬧。在李旭看來,劉弘基、齊破凝所在的一方大佔優勢,李建成幾次將球擊出,半路上都被劉弘基斜次截了下來。劉弘基每當截住球后,旋即揮杖擊給齊破凝,齊破凝所在方位與王元通之間剛好是一擊的距離,因此,他不用連續奔走即可把球交到王元通手上。接應王遠通的是秦子嬰,他的動作以陰柔爲主,出招十分狠辣…….

李建成的一方,最出色的騎手應該是李世民,他的視野很好,頭腦靈活,可以將所有人調度起來。但因爲年齡的關係,他的騎術和臂力都不如人,所以發揮不出致命作用。因此,雖然有李婉兒在球場爲替哥哥和弟弟擂鼓助威,李家球隊還是接二連三敗下陣來。

“仲堅,你怎麼不去試試!”猛然間,張秀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嚇了李旭一大跳。經過幾個月的交往,李旭發現自己這位表兄特別有做斥候的潛質,他幾乎可以出現在任何你不期望他出現的地方,並且能做到絕對地悄無聲息。

“我不會!”李旭輕輕地搖頭。這是一句實話,論控馬能力,場中任何人都不能與他相比。但論起擊球技術,連李婉兒都高出他許多。

“有什麼難的,我教你!”張秀毫不猶豫地自薦,看向李旭的目光中充滿驚詫。

“要去你自己去玩吧,我不喜歡!”李旭搖搖頭,轉身走向自己的戰馬。他討厭張秀那種詫異的目光,同樣的目光,前幾天他剛在李婉兒的眼中領教過。聽說他不會擊鞠,李婉兒的眼睛當時瞪得幾乎可比得上雞蛋,好像自己看到了一個跑得飛快的瘸子。

這種目光讓李旭很受傷,彷彿一瞬間就在他和李婉兒、李世民姐弟之間隔開了堵厚厚的牆。沒有高牆的時候,大家可以像朋友般肆無忌憚談笑玩鬧。有牆的存在,立刻讓人想起彼此之間的地位差距原來是那樣的大。

“只有將校纔有資格上場,你又不是不知道!”張秀對着李旭的背影氣哼哼地嘀咕。他不明白表弟突然間生哪門子氣,不就是不會打球麼,有誰天生會打來。哪個能下場的,沒在球杖上花過七、八月的功夫!

他佩服表弟騎術精良,以爲表弟稍爲學習後,下場擊鞠便可以百戰百勝。偏偏忘記了在離開易縣前,自己這個表弟騎的是匹青花騾子。一個家中連好馬都備不起的人,怎麼有空閒和錢財來玩擊鞠?

李旭不理睬張秀的抱怨,騎着馬慢慢走向軍營。今天所有的好心情被張秀一句話給破壞了,他現在只想回帳篷裡去矇頭睡上一覺。可無論馬跑得多快,李婉兒在球場外的吶喊聲還是纏繞在耳邊,怎麼都揮之不去。

李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喜歡李婉兒,只知道自己絕對不可以對李家二小姐動半分心思。雙方彼此之間家世相差太大,況且婉兒已經與柴家有了婚約在先。

旭子還小,他還不清楚,即便沒有那個該死的婚約在,二人的性子也格格不入。此時的他雖然已經開始長大,卻沒長大到足夠明白男女之間的事。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成長環境,就像一隻鳥和一尾魚,彼此之間可能充滿好奇,但無論任何一方走進對方的天地,都不會得到想要的結局。

“如果我能當大將軍……”有時候,李旭激動地想。但他的夢很快就被自己用冷水潑醒。已經不是在易縣時那個腦袋裡充滿不切實際夢想的少年,他覺得自己長大了,已經知道了人和人生下來彼此之間就存在差距。‘功名但憑馬上取’,這句話乍聽起來讓人熱血沸騰,但遼東血戰讓他知道,一萬人個普通人家的子弟中,未必有一個能活着達成自己的夢想。而那些世家子弟,他們的功勞自有別人的屍體來堆積。

“即使成了大將軍後又能怎樣,我來她的心思都猜不透!”李旭苦笑,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年少的夢就是一個夢,不會有任何變成事實的可能。李婉兒也許對自己很好,喜歡和自己一起玩,希望聽自己講塞外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但她對別人也一樣好,在劉弘基、王元通等人面前,一樣像個小妹妹。

“也許,她走到我身邊,僅僅只是因爲好奇!”李旭笑着自我安慰,嘴裡突然感到有些苦,有股酸澀的滋味從心頭一直涌上眉梢,涌到眼底。

“嗚-嗚-嗚!”四野裡突然響起了號角聲,徹底打斷了他的心事。‘唐公聚將議事!’李旭稍微楞了一下,立刻意識到角聲來自護糧軍中。這可是很久不曾發生的事情,他用力一夾馬肚子,風馳電掣般衝入了軍營。

自從唐公李淵升遷爲衛慰少卿,負責掌管三鎮糧草軍械後,他已經很久不干涉護糧軍運作。這次猛然在軍中吹起號角來,將士們皆大吃一驚,須臾,校尉以上將領聚齊,立於帳下,靜待唐公吩咐。

“東征大軍來信,前日已與高句麗簽訂城下之盟。高元小丑稱臣,願割薩水以北所有土地給大隋,永不反悔!”唐公李淵朗聲對大夥宣佈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護糧軍衆將校平素於李旭、劉弘基等人交往密切,受對方的影響太重,對於此番東征的前景,都不抱什麼樂觀態度。猛然聽捷報傳來,大夥懸在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登時落地,彼此之間互相擊掌,大聲歡呼。

唐公李淵臉上卻未帶出半點兒喜悅之色,輕輕按了按手臂,壓下大夥發出的吵鬧,繼續說道:“許國公宇文述同時遣快馬來信,說軍中糧食缺口甚巨,請護糧軍速運十萬石糧食到馬砦水西岸接應!”

話音落下,衆人俱是一愣。許國公宇文述和唐公李淵彼此之間素來不合,這一點人盡皆知。若是大軍已經鎖定勝局,他萬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功勞分給唐公一半兒的道理。剎那間,衆人臉上的表情由喜悅變爲困惑,幾個心思縝密如長孫順德、陳演壽、馬元規等,眼中已經露出了一片憂慮。

“怕是軍糧已經斷了!”陳演壽第一個站出來,憂心忡忡地分析道。雖然作爲李府首席幕僚,他知道宇文述求援的消息卻並不比其他人早。大軍告捷的信使今天上午纔到達皇帝陛下的御帳,而宇文述的求糧信緊跟着報捷信使的馬尾就追了過來。

“現在向馬砦水送糧,沿途還要防備亂匪襲擾,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唐公府侍衛長錢九瓏低聲補充。論謀劃,他自認不如長孫順德等人。論行軍打仗的經驗,在座衆人卻沒有一個高得過他。

“若能送到還好,最怕莫過於高句麗人言而無信!”馬元規的話把衆人的心情一同打入了十八層地獄。在遼東城下,大夥已經充分領略過高句麗人的狡詐與無信,如果他們假意求和,待宇文述等人撤軍時再銜尾巴來追,沿途處處截殺,沒有糧草支撐的三十萬隋軍危在旦夕。

“宇文述這個老匹夫,居然不早些告訴咱們他斷了頓!”錢九瓏的眼睛登時就紅了起來。他從過軍,知道當兵的苦與難。如果真的戰敗了,將領們被俘後還可以投降敵國,或作爲俘虜被對手拿來換取贖金,而士兵們能剩下的只會是一個無頭的身子。

高句麗集傾國之兵,才湊了二十餘萬衆。沒有一個將軍敢冒險收留比本部人馬還多俘虜,從秦將白起到楚霸王項羽,對於人數遠超過本軍的降卒只有一個處理手段。其中原因未必全是他們天性殘忍,更大程度是因爲沒有更安全的解決辦法。

況且,高句麗人開化未久,性子本來就比中原人野蠻。

軍帳中瞬間就安靜了下來,衆將士面面相覷,臉色比凍過的雪還要蒼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弘基嘆了口氣,第一個站出來說道:“如果事實真如陳大人所料,恐怕沒等咱們把糧食運到,大軍已經潰了。但無論如何,咱們不能坐視大軍滅亡不理。不如先湊兩千匹戰馬,輕裝運送一萬石糧食過去救急。然後,唐公再稟明聖上,調集民壯徐徐發糧,力爭能救更多的人回來!”

“只怕聖上不肯相信大軍會戰敗!”陳演壽苦着臉,慘笑。

如果不是熟知宇文述的秉性,李淵麾下衆幕僚也不敢推測大軍會遇到風險。眼下,皇上正沉浸在伐遼功成的喜訊中。這個節骨眼上有人跟他說宇文述可能大敗而歸,不被他當做故意攪人雅興纔怪。

唐公李淵在皇帝陛下面前本來就不受寵,平素跟宇文述又不和睦,他去提醒大軍已陷入危急,即使不受責罰,也沒有人會相信。想到這,大夥臉上的表情更苦,真的是任你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既讓皇帝陛下相信唐公的忠心,又能及時把糧草送到宇文述手上的良策來。

“就按弘基的建議辦!”片刻後,唐公李淵長出了一口氣,彷彿豁出身家性命般,決然地說道。

“是!”劉弘基大聲答應着,轉身便欲出門。才挪動身體,又被李淵叫住。

“且慢,你先回庫中領出糧食。我將戰馬徵集好後,直接派到你營中。小規模向前線補給是我分內之責,不必向皇上請旨。運糧隊今晚出發,一刻不停。”李淵向前幾步,靠近劉弘基,低聲吩咐。

“末將遵命!”劉弘基知道事關重大,拱手向李淵行了個軍禮,正色回答。

“仲堅所部一團騎兵,行動速度最快,你全帶上,頭前打探大軍消息。”李淵上前輕輕拍了拍劉弘基的肩膀,語氣聽起來無比沉重,“建成和九瓏也與你同去,九瓏的仗打得過,凡事多聽他的建議。你們這些後生,沒打過什麼仗,但現在也沒辦法了。總不能讓三十萬大軍,活活餓死在撤兵途中!去吧,能救一個算一個,救不得別人,也要讓自己平安回來!”

“是,末將遵命!”李建成、錢九瓏二人同時答應,不待長孫順德等人出言反對,從桌案上抓起了軍令。

“唐公,世子……”長孫順德張了張口,想建議李淵不要派兒子去冒險,看看對方的臉色,又把剩下的半句話憋回了肚子。

李淵的手離開了劉弘基的肩膀,盡力站直身體。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從慘然變成了莊重,彷彿在送千軍萬馬出征。

“劉洪聽令!”李淵站穩身軀,大聲喊道。

“末將在!”劉弘基肅手,直立。

“立刻回庫中調糧,戰馬一到,旋即出發!”李淵把將令交到劉弘基手上,接着,抓起了另一根將令:“李旭聽令!”

“卑職在!”李旭前跨半步,肅立。

“你帶本部兵馬,頭前爲劉弘基探路。如有大軍消息,立刻派快馬回報!”

“卑職遵命!”李旭大聲答應,嗓音裡帶着一點緊張。剛纔衆人的議論,他一個字沒落聽了個清清楚楚。可眼下除了盡力救人之外,他顧不上想任何風險。

“周文遠!”唐公拿起第三根將令。

“卑職在!”周文遠鼓足勇氣上前,心中有一點點害怕,還有一點點興奮。

…….

護糧軍兵馬只留下了五百人守衛糧倉,其餘的都被李淵派遣了出去。有的隨劉弘基去運糧,有的向附近高句麗人龜縮的新城,國內城兩個方向警戒,以免那兩所城池中的高句麗人聽聞風吹草動,再打大軍糧草的主意。待衆將校都走遠了,李淵招了招手,把兩個心腹幕僚叫到了身邊。

“順德、演壽,你們二人帶領咱們李家所有侍衛,這幾天盯緊河上浮橋。只要建成他們沒回來,無論誰的命令也不能讓人毀橋!”李淵沉聲命令。

如果軍情真如陳演壽所推斷,五日之內,圍攻遼東的其餘七十萬大軍必然軍心動搖。皇帝陛下自十六歲領兵以來,從沒打過敗仗。他不敢保證,聽聞伐遼失敗消息後的陛下,能否表現得如他平時一樣勇敢。

“唐公應與朝臣溝通,想辦法讓陛下做最壞打算!”陳演壽接過將令後,低低地提醒了一句。宇文述和劉世龍等人帶三十萬大軍繞路奇襲平壤,人數雖然只佔了東征大軍的三分之一,但其中七成以上是府兵。多年來,大隋兵威無敵於天下,靠得就是這些訓練有素的府兵精銳。如果他們喪盡了,皇帝陛下需要考慮的事情則不僅僅是一個遼東。

“納言蘇威病重,兵部尚書段文振病危!”沒有外人在側的時候,李淵的脊背又馱了起來。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徵遼以來,能讓萬歲聽下幾句諫言的權臣病得病,死的死,如今朝中剩下的,不是沒遠見之輩,就是趨炎附勢之徒。對於李淵這種皇帝不待見的倒黴蛋,大夥躲還躲不及,有誰願意跟他交流對戰局的看法!

“黃門侍郎裴矩最近受寵!”長孫順德見唐公爲給皇帝進言的事情煩惱,低聲在一旁提醒。

聞此言,李淵覺得嗓子眼裡都開始冒苦水。黃門侍郎裴矩出身於河東裴家,對先皇受禪和今上即位都有擁立大功。此人知道皇帝陛下志向高遠,所以徵突厥、伐契丹、討高昌,開疆拓土的建議一個接着一個。大隋皇帝在他的諫言下,繼位十年來幾乎每年都興兵討伐不臣之國,把國力揮霍到了極限。此番東征高麗,也是裴矩一直主張的。請他向皇帝陛下提醒注意兵敗風險,豈不是等同於虎謀皮!

“裴矩素懷奸險,巧於附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但小人往往比君子更善於審時度勢。他喜歡名馬珠玉,唐公投其所好,再曉之以形勢,以他的爲人,未必肯在遼東作個爲國盡忠的孤臣。況且將來在朝中,此人也是一個助力!”陳演壽想了想,也附和長孫順德的提議。(注1)“也只能如此了!”李淵嘆了口氣,說道。無論心中多麼不情願,他今天也得去拜見一下裴大人。即便不爲了那三十萬東征大軍,也要爲了自己的兒子,爲了李家的將來…….

八百護糧兵快速集結了起來,閒得關節都開始發癢的大夥聽聞去前線送糧,心中的興奮遠遠高過了恐懼。

爲了避免軍心混亂,劉弘基嚴格命令麾下將校不得將軍情不利的推測透漏出去。“那只是推測,未必是真。如果因爲謠言擾亂而耽誤了糧草運送,諸位知道軍法會如何處置!”對着平素交往密切的幾個朋友,他大聲叮囑。

“是!將軍儘可放心!”參與運糧的衆將校齊聲答應。劉弘基素得衆望,關鍵時刻,大夥願意跟他攜手共渡難關。

李淵利用手頭職權徵集來的戰馬稍後一些到來,隨同戰馬前來的,還有李建成和錢九瓏,李府侍衛樊興也帶了二十名親兵跟在了建成身後,這是唐公世子第一次單獨執行軍務,他們要誓死保護其平安。

李婉兒和李世民在大軍出發前也趕了過來,他們和哥哥建成自幼形影不離,所以特地趕來給哥哥送行。二人都穿了一身戎裝,看上去英姿薄發。一入軍營,李世民就衝向了整裝待發的士卒之前,一手提繮,一手擎槊,彷彿他是此番出征的主帥。李婉兒則難得地顯出了幾分小女兒的溫柔之態,走到李建成的身邊,低聲叮囑道:“哥哥路上小心些,沿途多注意兩邊樹林、山谷等隱蔽處。高句麗人不願投降,想必有些頑固之徒會伺機而動!”

“你儘管放心,我們一人雙騎,此地到馬砦水之間又以平川居多!”李建成點點頭,笑着安慰道。第一次獨領一路兵馬,他心中也沒底。但是,作爲一軍之膽,無論如何也得裝出些恢宏大氣的模樣來。

“哥哥有主張就好!”婉兒給了自家兄長一個微笑,策了策馬,靠近了劉弘基,叮囑:“劉家哥哥,你也小心些。我知道你武藝高強,但領兵打仗……”

“好了,我保證把你哥哥和麾下這些弟兄們平安送回來!”劉弘基大咧咧地打斷了李婉兒的話。能爲李家盡一點力,他非常高興。至於沿途兇險,對於早已闖蕩多年的他來說,那不過是一碟開胃小菜而已。高句麗人再兇,兇得過邊塞上的馬賊和突厥人麼?

李婉兒扁扁嘴,抗議劉弘基自逞英雄。轉過頭,目光看到李旭,她臉上的笑容慢慢黯淡。

“仲堅大哥!”李婉兒低聲叫道,她想說兩句和對劉弘基一樣的叮囑之詞,卻突然發覺沒有合適的詞彙可以表達自己的意思。

李旭的年齡僅僅比她大了幾個月,像對待劉弘基那樣把他真正當作哥哥,婉兒有些不願意。但除了把他當作哥哥外,女孩子家一時又找不到別的方式表達自己的關心。想來想去,終於壓低了聲音,蚊蚋般嘟囔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些,平安回來!”

“我知道,你和世民也小心些!”李旭的回答比李婉兒的叮囑更不着邊際。二人相對看了看,都笑了笑,輕輕把馬頭錯了開去。

五百人,兩千匹馬,帶着一萬石救命糧草快速奔向東方。比起遼東城下七十萬大軍,這點人馬微乎其微,除了幾雙不捨的目光,幾乎沒人關注他們的去向。

“我本來想說……”李婉兒站在一個高坡上,望着遠去的哥哥和衆人,默默地想。

“你答應過要保護我的!答應過的!”她折下一根柳枝,霹靂吧啦,抽得地面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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