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酒直喝到半夜方纔罷休,張瑾、來護兒、陳棱等人皆醉,宇文化及,宇文士及不得不替其父效勞,把老將軍們挨個送回各自的營寨去。旭子酒量雖然大,被衆人圍着灌了這麼長時間,腳步也虛浮了。宇文士及不放心他的安全,把同來的幾個雄武營將領全部叫到一起,命令大夥保護李將軍回營。
今晚自家主將露臉,雄武營衆人亦覺得揚眉吐氣,歪在馬背上談談說說,講一講今天下午三闖敵陣的壯舉,誇一誇自家將軍的勇悍,快意無比。醉醺醺地閒扯了一會兒,有人發現宇文士及沒有跟大夥一路,嘴巴立刻變得刻薄,“那宇文老兒,想再吞了咱家大人的功勞,怕是萬萬不能!”
“嘻!你,你們沒看見宇文述老兒臉色紅的,幾乎,幾乎就滴出血來!不知道的,還以爲今天的酒,都,都被他一個人喝了呢!”督尉李安遠在馬背上來回晃悠着,斷斷續續地接茬。他出身寒微,官場上一直鬱郁不得志。旭子最近所遭受的排擠,他先前都經歷過,因而對主將大人心裡的委屈感同身受。同情之餘,未免有了報打不平之意,所以見宇文述今天受窘,感覺非常痛快。
“咱家將軍救了他三次,他一次也記不住。這回被人提醒了,害羞一下也是應該!”慕容羅在旁邊大笑着迴應。他和李安遠都是旭子提拔起來的,心中自然把自己歸在旭子的嫡系一類。宇文述排擠旭子,等於也在變相排擠他們,所以巴不得看老賊出醜。
“要說咱們監軍,也是豪傑,偏偏攤了那樣一個父親!”素來不太愛惹事的校尉李孟嘗也不滿意宇文述的作爲,低聲在旁邊插嘴。
聞此言,雄武營衆人皆嘆。大夥本來和宇文士及相處得甚爲不錯,此人除了嘴巴尖刻一些外,沒有別的什麼壞毛病。而手底下的功夫不錯,看問題的遠見也素來令人佩服。但其家族行事手段實在過於霸道,衆人恨屋及烏,不由得不跟他生分。
“宇文述老兒不是個有心胸的主兒,今天被得罪得不輕,怕是今後會找李將軍麻煩!”提起宇文世家的做事手段,校尉崔潛壓低了嗓音,憂心忡忡地提醒。
“咋地,好幾十萬雙眼睛看到的功勞,他還能再抹了去!”李安遠瞪大眼睛反駁。
“他今天既讓咱家將軍做了首席,自然不會再想着貪咱家將軍的功勞。但來護兒老將軍幾個這麼一折騰,反而把咱家將軍放到了他的對立面上。這宇文家是軍中第一豪門,唉,那右御衛將軍張瑾職位高不高,只要宇文述一瞪眼睛,此人連話都說不利落。唉…….”崔潛輕輕搖頭,邊說嘆氣。這大隋朝的官場,何時是僅憑着功勞就能升遷的。甭說是李旭這樣年紀輕輕,資歷和根基都甚淺的後起之秀。即便是官場打滾多年的老將軍,都不敢稍微得罪宇文述半點兒。今天酒宴上大夥看似出了一口惡氣,實際惹來的麻煩卻無窮無盡,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他這一嘆,倒讓大夥清醒了許多。衆人想想自己多年來的經歷,也的確覺得今天的簍子捅得有些大。宇文述雖然不能在軍功上做手腳,但他既爲大軍主帥,其他各方面能下黑手的地方甚多,隨便使些招術,恐怕都能讓旭子應付上一陣子。
若是大夥不加反抗,眼睜睜地看着他把大夥血戰所得的功勞全安到自家兒子一人頭上,又着實讓人無法甘心。況且如果旭子今日不有所表示,將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挨欺負!話又說回來,這種人沒別的本事,害人的伎倆天下無雙。你得罪了他,就不得不防着他。
大夥議論來議論去,越說越覺得窩火,卻偏偏想不出任何有效的應對之策來。
“看你們說的,就像天塌下來一般。難道得罪了宇文家族的人,就個個永無出頭之日了!”校尉張秀不服,氣哼哼問道。
“辦法倒是有!”校尉崔潛接過張秀的話茬,鄭重地回答。“就看李將軍肯不肯做!”
他們這幾個人都算雄武營的核心,彼此之間也沒太多避諱。聽崔潛說有辦法讓旭子不受宇文述報復,其他幾位立刻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催促道:“快說,快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吊人胃口!”
“我覺得宇文老賊替自己的兒子搶功,倒也不是刻意針對咱家將軍。”崔潛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向衆人解釋。
“也對,他們這些豪門大姓,根本沒把別人當人看!”李孟嘗從馬背上直起腰來,惡聲惡氣地總結。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大姓有大姓的難處!”崔潛的臉色無端地一紅,低聲分辯。“維持一個家族百年不衰,需要處處小心。輕易不和人結仇,也輕易施人以恩。一旦舉薦了旁人,那人定然是自家的嫡系,將來要給予家族十倍甚至百倍回報的。這個規矩誰家也不敢壞,不是刻意打壓人才,而是怕壞了規矩後,那些已經被舉薦的人覺得前程來得太過容易,不肯用心替恩人的家族賣命。”
“照你這麼說,宇文述今天還安了什麼好心了?!”李安遠聽得煩躁,用馬鞭指着崔潛質問。
“恐怕是,不過無論他想示恩也好,拉攏也罷。都被來護兒老將軍攪黃了!”崔潛擡起頭,回答的聲音不溫不火。
“既然已經把人得罪透了,那你說你有什麼辦法?!”聽崔潛答得如此鎮定,李安遠不覺氣結,沮喪地追問。
“咱大隋朝除了軍中顯貴外,朝中還有七大姓。彼此互相照應,實力未必比宇文家差。當年虎賁將軍羅藝能出頭,就是憑藉大將軍王得提攜……”
“退之兄不是勸我投入其他豪門,給人捶背捏腿吧!那和直接投向宇文世家,其中有分別麼?”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旭突然轉過身來,歪着頭追問。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目光卻非常明澈。輕輕地掃過來,再次讓崔潛漲紅了臉。一時間,衆人也都陷入了沉默。只聽得身外馬蹄聲的的,急得令人鬧心,亂得令人難受。
“我早說過,不是沒辦法,只是,只是李將軍不肯做的。”半晌,崔潛搖搖頭,喃喃地回答。
“退之兄好意我心領,但是那樣,卻讓我此生不得痛快!”李旭擡起頭,望着半空中剛剛升起的殘月,長嘆着說道。在來護兒等人向自己敬酒時,他就感覺到了其中一些關翹。但一口惡氣出不來,心中畢竟憋得難受。
如今,惡氣出也出了,的確應該想想趨吉避凶之道。宇文家拉攏了自己無數次,一次次都沒有結果,想必心中已經惱怒至極。
崔潛說的辦法,旭子想過,但實在做不到。
如果這是唯一的出路話,他寧願永遠不得升遷。
想到永遠不得升遷這個結局,旭子眼前突然出現了幾分光明。“也就是做一輩子郎將而已。我當年的志向不過是做個縣尉,如今已經是郎將,怎麼反而越來越不知道滿足了?”
他這樣想着,被在烈酒的作用下,放棄的念頭在心中越來越強烈。想到放棄,旭子突然發現眼下所有煩惱都迎刃而解。“不過是不得升遷麼,大不了丟官罷職而已。回家打獵種田,好過仰人鼻息。反正我現在也有了些積蓄,輕易不會再捱餓!”他扭頭看向衆人,發現衆人都看向自己,有人試圖勸告,有人則在醉眼中帶着關切和惋惜。
“怕甚,男子漢大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低三下四裝孫子換來的官職,不如不要!”旭子心頭一陣衝動,負氣的話脫口而出。
“對,大不了咱們都不幹了。看下次宇文老兒有了災,誰再舍了命救他!”衆醉漢先是一愣,接着亂哄哄地迴應。
喝了酒的人,本來就氣血上頭。爽快話一說出來,自是越說越衝動。一時間,大夥都自覺豪氣干雲。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醉話,有人乾脆鞭敲金鐙,唱起了軍中的俚歌。
“大丈夫,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馬鞭落在金鐙上,節奏利落而慷慨。
“心中自有溝壑在,天地之間任我行!”慕容羅伸直脖子,彷彿要把多年受到的委屈全部伴着酒氣噴到夜空之中。
“手中刀,杯中酒,把酒提刀陣前走”李安遠打馬趕上慕容羅,拍着對方肩膀唱和。
“醉臥沙場休相笑,百年之後君亦朽!”崔潛搖頭,甩去煩亂的心思,揮鞭跟上衆人的節拍。
“富與貴,馬上取,丈八長槊當作筆……”口中哼着粗鄙無文的俚歌,旭子輕輕地笑了起來,黑暗中,雙目越來越明亮。
人年少時敢喝酒,喝了酒後易衝動,衝動過後就容易不管不顧,口無遮攔。但每當酒醒,尾隨衝動結束而來的就是後悔,當然,還有頭疼。
頭疼,劇烈的頭疼。旭子敲敲自己的腦袋,掙扎着從塌上坐起身,帳外的侍衛的親兵聽到屋裡的動靜,趕緊衝進來伺候。旭子擺擺手,吩咐對方給自己倒了杯冷水,然後讓他退了下去。
真的要辭官不做麼?旭子感覺有些捨不得。從隊正爬到郎將,自己是一刀刀搏出來的。如果掙扎都不掙扎,把所有東西拱手讓人未免可惜。但是單槍匹馬跟宇文世家糾纏,自己的確又沒那份實力。靜坐着想了又想,他終於回憶起了臨睡前總結的一點思路。
如果投奔一個家族就可以解決眼下麻煩的話,他寧願投靠李淵,至少對方在一開始,還無償給予過自己很多恩惠。比起咄咄逼人的宇文述,和現在試圖從中撈上一票的其他家族,李淵的形象在他心中更和藹可親些,也更容易相處。
校尉崔潛的提議他無法接受。但這個看似漫不經心的提議卻讓旭子想起了很多隱藏在表面之下的事情。比如自己麾下這幫人的出身、來歷,誰跟自己親近些,誰更自己可以保持着疏遠,以及這些人背後站的是誰,代表着哪個家族等。
身邊諸將中,崔潛出身博陵崔氏,背後站的不是現在還兼管兵部的黃門侍郎裴矩,就是御史大夫裴蘊。所以,今夜在他口中才會說出朝廷裡有七大世家,勢力不亞於宇文述這種軍中勳貴的話來。旭子知道崔潛想代替崔家拉攏自己,他也不認爲這種舉動有太多惡意。宇文家也好,李家、崔家也罷,在這些世家大族眼中,自己就像一匹沒拴上絡頭的馬。誰都想衝過來套一個鞍子,誰都想收服自己替他們效力。儘管手段不同,最後的目的卻分別不大。
“有崔家的勢力做靠山,退之將來會升的很快!”李旭喝了口冷水,壓下腸胃的翻滾感覺。長史趙子銘是薛世雄將軍贈送的幕僚,背後代表着軍中另一夥勳貴。校尉李孟嘗和司倉參軍秦行師,他兩個是唐公李淵派來的人,今後自有一番前途。此外,還有明法參軍秦綱,他到底是誰送入雄武營來的?旭子發現自己記得不太清楚了。大夥平素處得過於和氣,很少鉤心鬥角,所以往往容易忘記這些細節。
反覆檢視,旭子發覺身邊諸將沒有背景的,或者說真正和自己利益相連的,居然只有慕容羅、李安遠、張秀三人!此外,勉強可以算作心腹的就是周大牛、吳儼、王七斤這些被自己從普通士兵一手提拔起來的低級軍官了。
這個結果令他啞然失笑。想想自己當了好幾個月將軍,居然到現在才摸清出了一些大隋官場上的門道!居然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其實沒什麼可以依賴的嫡系班底。這讓他感到很失落,同時,心裡也愈發堅定了要抗爭一下的念頭。“博一博吧,總不能把雄武營拱手讓人”他苦笑着自言自語,即便輸了,其實也失去不了太多,因爲自己手中有的本錢實在寥寥。
這些想着,旭子心中慢慢整理出一些章程來。首先,他覺得自己需要爲失敗後弟兄們的出路做打算。慕容羅、李安遠二人混了半輩子才爬到從五品,兩人都很仗義,如果因爲自己的事情拖累得他們丟官,就太不應該了。張秀做了很長時間親兵校尉,也應該出去歷練一下了。至於自己,旭子伸手握了握睡前塞在枕頭下金牌,“皇上既然賜給了我這面金牌,別人向強加到我頭上罪名,他總不會視而不見吧!”
“皇上不會坐視宇文述胡鬧的!”旭子喝乾杯子裡的冷水,慢慢又躺了下去。臨入夢之前,他想起了羅藝,想起了麥鐵杖,想起離開家後遇到的很多人。那些人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動,每個人都告訴了他很多做人和處事的道理,每個人的話他都記得時而清楚,時而模糊。
早上醒來,銅鏡子裡明顯看到兩個黑眼圈。旭子衝自己呲了一下牙,不顧疲勞,搶在到中軍應卯之前去找宇文士及。宇文士及這兩天顯然也沒睡安穩,聽到親兵通報,頂這一雙黑眼圈迎了出來。二人彼此指點,相視大笑。
“有些事情,我想找士及兄商量一下,不知道士及兄今天早上是否有空。”李旭慢慢收起笑容,詢問。
“正巧,我也有些事情需要找你。不如咱們到自己的中軍去,一邊處理公務,一邊商量!”宇文士及心有靈犀,點點頭,迴應。
二人又是相視而笑,並肩來到雄武帥帳。按次序落座,互相看了看,卻突然又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離去宇文述那裡應卯還有一段時間,此刻雄武營的帥帳內外沒有其他人,因此顯得十分安靜。數道的陽光從敞開窗子射進來,照得軍帳裡亮堂堂的,連空氣裡的灰塵都看得清清楚楚。仔細看去,可以見到一些個頭極其細微,但不知名的小蟲子在日光中舞動,彷彿陽光明天就會消失般留戀不捨。他們是幸福的,因爲他們只需要把握現在,從不需要爲將來做謀劃。
“昨天,多謝你!”宇文士及看了會陽光中的塵埃和秋蚋,嘆了口氣,率先打破沉默。該來的終於要來的,躲也躲不過去。連續兩天,他已經把一切想得很清楚。
“職責所在,仁人兄大人別客氣!”李旭知道該說的話終將要說,搖了搖頭,笑着回答。
“不是客氣,當時我已經沒了主意。而你能當即立斷,率軍反衝李子雄本陣,的確稱得上是應變及時。我已經跟家父把當時情形全說了,他也答應向朝廷爲你請功!”宇文士及想了想,遣詞用字慢慢開始謹慎。
請功和如實上奏,中間有很大差距。李旭沒有讓宇文士及失望,略微遲疑了一下,即弄明白其中分別。任何一個主將處在宇文述那個位置上,都不會承認是因爲自己大意輕敵差點導致一場潰敗,多虧了一個聲名不顯的後生小子應變及時才得以力挽狂瀾。宇文述如果不這樣做,他就不是宇文述。於此,旭子已經絲毫不感到驚詫。弄清楚了彼此立場,他說話也越來越客氣起來,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做到不着痕跡。
“宇文老將軍負責掌控全局,昨日之戰個中得失,他想必比咱們兩個清楚!”
“是啊,家父需要考慮的事情甚多!”宇文士及不着邊際地補充了一句。看到李旭的目光,心裡突然覺得有些發虛。
二人不約而同把頭側開,幾乎同時嘆了口氣,又笑着把頭扭向了對方。
“我…”二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停止。
“仁人兄先請”李旭右手外翻,做了個請的手指。
“你是主將,還是你先說罷!”宇文士及搖頭,臉上始終帶着微笑。
“還是監軍大人先請!”李旭亦微笑着搖頭,推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裡的難過,甚至隱約感覺到宇文士及和自己心中一樣難過。但他儘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真實。就像宇文士及臉上表情的一樣自然而真實,至於目光中那縷深切的傷痕,不需要掩飾,掩飾也也掩飾不住。
“如此,我就搶先了。兩次黎陽之戰都是咱雄武營獨自打的,具體經過已經相關人員表現,急需上報朝廷。我想和仲堅商量一下其中細節,不知道仲堅今天來找我,是不是爲了同樣的事情?”宇文士及猶豫了一下,慢慢從常服的衣袖中拿出一本功勞薄,放在李旭面前。
“正是如此,仁人兄這次又和我想到了一塊兒!”李旭快速在功勞簿的表面掃了一眼,笑着迴應。他不打算翻看其中的內容,宇文士及是監軍,上報戰事和替將士們請功是其份內之職責,身爲主將的旭子沒資格干涉。
下一刻,他將功勞簿推回宇文士及手邊,“有些將士作戰英勇,我想讓他們功有所酬。與叛軍決戰在即,擢升一些人,也好鼓勵士氣!”
宇文士及見旭子如此,知道他對自己起了防備之意。心中難過到了極點,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再次沉吟後,低聲回答:“那原是你分內之事,無需與我商量。如今雄武營已經擁衆近三萬,的確需要早日提拔幾個得力將佐起來,以便你我調動指揮。”
“這是我欠你的,一定會償還!”宇文士及聽見自己的心在哀鳴,他知道自家理虧,也不願與李旭當面撕破臉,習慣性地端起手中茶杯掩飾心中的難過,卻忘記了裡邊根本沒有茶,大口吸了一下,入嘴的全是清冷的空氣。
“也不需要多,幾個人而已。慕容羅、李安遠、趙子銘他們三個已經是從五品武職,你我只能向兵部爲其報功,卻無權舉薦!”李旭將目光從宇文士及顫抖的手上挪開,望着窗外的天空,嘆息着說道。
他覺得心裡很涼,比跟劉弘基鬧誤會時還涼上十倍。大部分時間內,劉弘基待他若弟,他也在心裡把劉弘基當作了一個兄長來尊敬。雙方情誼一直在,即便彼此之間起了些誤會,今後也有彌和的可能。而與宇文士及今天聊完後,曾經並肩戰鬥的友情就永遠消失了。旭子知道,無論心裡再難過,宇文士及永遠是宇文家的三子。就像自己一樣,無論多麼不捨這份友情,自己永遠是李旭,上谷易縣的李旭。
宇文士及在他心裡不是個壞人。旭子相信自己也不是。但這世界上大部分惡行,卻不一定都是假惡人之手。
“沒有利益衝突時,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旭子記得這句話是宇文士及說過的。他現在也終於明白了,這話說得是何等之精闢。
“他們三個的功勞,我會寫表章給兵部,如實上報。還有,咱們雄武營攻下黎陽,並血戰擊退李密的全部經過,我都會如實上報!”宇文士及如同賭咒發誓般做出承諾。他放下里面空無一物的茶杯,收回手來,開始欣賞上面縱橫的青筋。這雙手已經變得粗糙了,不像自己當年的手。力量有餘,果決靈活卻遠遠不足。
在他接受的教導中,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粉碎”李旭的“陰謀”。對方想幹什麼,那點小伎倆在他宇文士及眼中不值得一提。但他不想這麼做,至少,不願意做得如此直接,如此殘忍。雖然明知道有些寫在命運裡的東西,不是個人想抗拒就抗拒得了的。早點解決,比拖延下去輕鬆許多。
“旭子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我做了怎樣的讓步,希望,他經過此事,能學會保護自己!”宇文士及微笑做出決定,他一直相信,旭子比別人想象得都聰明。
“如此,我就不再打擾監軍大人!”李旭拱了拱手,慢慢站起身。他的身體看上去更加強壯了,雖然武將常服下面,凸起很多繃帶的痕跡。但那些繃帶只能增加他身上的威嚴感,卻無損他本身的強壯。
“我先回去休息一會兒,今天雄武營內部的點卯,我就不去應了。”宇文士及也跟着站了起來,拱手還禮。“忙了這些天,還真累呢。”他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笑容如秋日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