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兩句話,竟然將方纔的殺氣化爲了無形,縱使九丫與對方這樑子算結下了。可不明所以的人佔了大多,隨男子同來的一衆,見自個老大竟然偃旗息鼓,下巴差點掉在了地上。
“這……這就算了?”有人道,“那人到底是誰?”
便有人接道:“你們沒聽老大叫‘大哥’嗎?難讓他心甘情願叫聲‘大哥’且在拳腳上討不了便宜的,還能有誰?”
衆人皆是一驚,恍然曉得了那手執長鞭的男子是何人。
到會稽第二日,九丫閒來無事,好生打聽了下在山林中扮作土匪劫了自個去路的那個小將。知道他姓霍單名一個昀字,昀,日光也,這麼一個陽剛的名字卻偏生遇到了這麼一張女人臉。
說起霍昀與楊宇桓的交情,那可真是情同手足情深義重情投意合外加桃花潭水深千尺。大約是在楊六七年前,霍昀調至紹慶軍營,因祖上三代皆是大將軍且自個又少年得志,在營中任校尉可謂是不可一世。於是某日,不可一世的霍昀不小心得罪了楊宇桓,且揚言說他一文弱書生,竟然能在營中任職,且比自已高一階,不過就是憑着祖父的關係罷了。
還是少年的楊宇桓性子不如現下這般雲淡風清,便是第二日尋了個錯處欲將人罰去糧草營做苦力。霍昀的暴脾氣哪裡忍得住火,當即就鬧到了楊宇桓的帳中,當着幾位同僚的面放了一句狠話:“楊宇桓,我不管你爺爺是誰,亦不管你老子是誰?你跟我打一架,若你贏了我叫你聲爺爺,若我贏了,你就給老子滾蛋。”
其實那時霍昀亦不過十多歲,卻已愛稱自已一個“爺”了,他大約覺得別人也如他一般,喜歡這個“爺”字,更何況他許下的還是兩個“爺”字。
然而事情亦如九丫所料,楊宇桓並不愛那個字。兩日之後的校場,當楊宇桓以一柄長劍抵住霍昀的喉嚨時,還未等對方叫出“爺爺”兩字,他已開了口:“糧草營,一月,回來後你若能贏我,前幾日的話還作數。”
於是,一月後霍昀回來了,輸了。再一月,他不是輸了。如此一月爲期,整整一年之間,他的功夫長進了不少,卻偏偏每次都敗在敵人的手中,但是每次又都似乎只差一點便能獲勝。他很納悶,想了許久覺得鬥勇不成,便只有鬥智,便是當夜,他悄生地摸去了楊宇桓的帳中。可不巧,對方深夜竟有訪客。
“霍校尉如此刁難你,你倒是忍得住。”那人道。
一陣翻書聲後,楊宇桓的聲音便傳來,“霍校尉的父親是爺爺麾下的良將,早年因救得爺爺一命才拆了一雙臂。霍校尉來前,霍叔叔找過我,說自已教子無方,讓他這兒子驕縱了些,讓我多擔待着。僅憑霍叔叔對爺爺的恩情與對自個兒子這份親情,便是讓他在我身上捅幾刀也無可厚非。”
那一夜霍昀蹲在他帳外一夜,硬是沒找着下手的機會,但這一夜涼風卻將他吃清醒了。自已與姓楊的尚且在同一檔次上的,除了年歲,再無其他了。
第二日校場上,楊宇桓按時赴約,可見到的卻是跪在場口處身上揹着幾根木條的霍昀。他想如此終於不用打了,那便可以回帳睡個回籠覺了吧。可這腳步將將移了一步,霍昀卻跪行到了他面前,端端地叫了他一聲“大哥”。
楊宇桓覺得這兩字比“爺爺”順耳多了,就此便承了下來。掰着指頭數一數,此事已經時隔六年。
“如何?我與大哥已認識六年,可比你們的情誼長。”
說這話的便是霍昀,而這日已是來會稽楊府的第七日。正巧楊宇桓被楊老太公喚去了前廳,因此讓這霍昀鑽了空子,來給她說這番顯擺的話。
九丫看着這個比自已高了一頭的青年,心下很是神傷,他如今這模樣似乎拿自個當了情敵,如此他心裡的人不會是自已的相公吧。她正了正聲,放下手中的閒書,開口道:“我與相公相識時,他應該只有十一二歲吧,那時他便說非我不娶。”
誠然,五歲那年的她並不是現在的自已,而楊宇桓也沒有作登徒子狀說非她不娶。但這話依然湊效,霍昀身子明顯一怔,咬着牙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憋出一句話來:“你等着瞧。”
九丫翻了個白眼,回了一句“幼稚”後繼續看起閒書來。可是她卻沒有料到,霍昀的那句“等着瞧”便在兩個時辰後兌現了。
楊宇桓回園子裡,便已經是傍晚。她早叫人備了飯菜,還因爲心情頗好準備了一壺小酒,勢必要將他灌醉。然而楊三公子的臉色卻不太好,沒待她問,便自個苦哈哈地開了口,“阿九,爺爺讓我去替他去軍營巡查,需得住上十日。”
軍營重地,自然不是她一個女子能進去的,而十日對於他們這種新婚夫婦來說也忒長了些。但是九丫更擔心的是他一走,自個就要獨自面對楊老太爺,就近日他對自個的態度來看,雖不如從前那般惡劣,卻也絕對談不上好。如此心下一片悽然,抓起那壺酒便一口飲了下。
都說酒這東西很奇怪,心情好的時候可以百杯不醉,可心裡黯淡的時候卻一杯即倒。楊宇桓昨夜沒止住她的酒,今日一早離開時,她還在睡夢中,手中扯着自個的衣裳不肯撒手,他只得將袍子脫了任她抱着。又在她眉間親了一下,方戀戀不捨地離去。
他自然是捨不得她,哪怕一日。可他自小知道楊老太爺的話若是不聽,那下場一定很慘烈,況且如今他還得護着她。十日而已,他想,十日其實很快就過去了。
然,時日這東西也是很奇怪的,你想它慢一點時,它偏生就白駒過隙一瞬即逝,而想它快一點時,它卻又清河難俟日長似年。
第一日,楊宇桓見到了霍昀,對方談及九丫所說的“非她不娶”,當時他正與他比劍,一時不慎竟讓對方鑽了空子,破了自個的一件新衣裳。
第二日,楊宇桓去巡查各個營房,因下了些雨,眼睛有些不好使,竟讓他恍然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他覺得自已魔障了,一時不慎,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第三日,楊宇桓覺得自已近兩日皆有些心不在焉,爲了不讓自已在同僚面前再出岔子,他決定休息一日。因此在帳中置了棋,想以此來靜下心。棋下到一半,心果然稍稍靜了靜,然而正當他專注於黑白之間時,外面卻傳來一個聲音。
“大人,茶涼了,小的來給您添茶的。”
手中的黑子掉落了下來,他額頭一陣冷汗,覺得自已近日魔障得厲害了些,竟然出現了幻聽。方纔確然有人說話,可怎麼可能是她的聲音。他怔了怔神,吸了口氣。大概是因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煩了,又道了一聲。
這一聲依然是她的聲音,楊宇桓揉了揉太陽穴,再一踟躕,卻不想對方竟然挑簾而入了。而那一張臉,着實將他嚇得杵在了當場。
明明就是九丫的臉,一分不差,這天下斷然不會有第二個她。可那“阿九”倆字,卻還是生生地卡在了口中。
“大人實在是太無禮了,小人在外面喚了這麼久,你好歹也應一聲吧。”
這個嗓音已全無僞裝,一時間撩得他心頭一癢,於是不待她開口一把將人拉進了懷裡。
九丫覺得此趟軍營自已是走錯了,她本想來瞧瞧他,卻不知換個環境換張牀竟然能讓他興致大發。她懶懶地趟在他的榻上,有些疲,可他偏生纏着她問怎麼進得這軍營,怎麼就有膽進這軍營。
軍營嘛,雖然立着規矩不能讓女人進來,但是她何時守過規矩,而自個這相公又何時守過規矩。她是藉着霍昀的幫助才進得軍營的,對此,楊宇桓十分不解那木頭怎麼會出手幫她。
她翻了個身,抱住他的手臂,哧哧地笑道:“我去找他,說他久未娶妻是因爲是斷袖,想要與我搶相公。他聽了氣得要趕我走,我揚言要將此事散佈出去,便威脅他讓他帶我進來的。”
楊宇桓本還樂呵呵地聽着,可聽到她扯上自已時,臉色有那麼一沉。自已這媳婦可真不是省油的燈,算計了自已還大大方方地講給自個聽。真是欠教訓,看來今晚不能放過她。想到此,心情又好了許多,道了句:“這法子甚好,不過霍昀可不是個斷袖。”
九丫答了句“是”,便接口道:“其實他這人倒也細心得很,還特別分了個帳給我住着。這些我都是看得見的,與他鬥鬥嘴,不過是閒來無事罷了。”
楊宇桓點了頭,將她向自已這邊挪了挪,“你倒是閒來無事,爺爺若在府中找不到你,那如何應付?”
她笑道:“你放心吧,你那兄弟的孃親不是擅長刺繡嗎?我藉着覺藝的名頭,跟爺爺說我去霍府居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