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柴胡被皇后一黨軟禁於郡王府,連同宮中的淑妃亦不能倖免。雖當初是被他趕出府的,但不擔心卻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爲楊六小姐的一句話,讓九丫有了緩神的空當,已經恢復神色的她,免不了與自個這小姑子唱和起來,“嗯,聽說拜門或三日或九日,這大半年纔回的確是少見,不過六妹不知了,相公實在太忙,這大半年都沒能抽出時間來陪公主。”
“哦,不知三哥忙了些什麼?我見着他挺閒的,還時常陪着三嫂。”楊繆繆很是好問。
九丫則笑答:“我的事,可不是什麼閒事。”
兩人這番作態,早氣得信陽臉紅脖子粗,若不是顧着自個面子,且向來裝可憐成習慣,此時她的臉色定不會好看,“兩位今日的話信陽記下了,有朝一日,定會讓你們後悔說了這些。”
就算是狠話,信陽也說得如春風拂面一般清爽溫和,言罷,即帶着丫鬟轉了身,臨到要出園子時,似又想起什麼,回頭朝着楊繆繆道了一句:“六小姐在孃家住得還習慣吧,那郡王府便別回去了,不不不,應該說是回不去了。
比起信陽,面不改色這一技巧上,楊繆繆確是差了許多,一張臉已經沉了下來,本想趁着信陽還未離開撲上去爭個你死我活,幸得九丫拉了一把,讓她沒釀成大禍。
“她到底什麼意思?什麼叫回不去了?本小姐想回去,還有回不去的道理。”雖然信陽已經離開,楊繆繆卻依然激動。
九丫讓人關了園門,硬拉着繆繆進了花廳後,纔開口道:“你心頭應該知道爲何柴胡趕你出來吧。”
楊繆繆一怔,雙眼中的悸動終於平靜了下來,“知道,所以爲了讓他安心,我才選擇了待在這裡。但如果要死,我便不會自保。”
果然是這樣的答案,自已能察覺的事,楊六小姐又怎會不知,九丫不禁一笑,有些苦澀,更多的卻是欣慰。轉而將眼神投向窗外,那裡有春日的繁花,隨風便可越過牆頭,自由自在。“死!不會有那麼一日。倒可以想想,若他能掌大權,你可會原諒他那日趕你出府作爲。”
楊繆繆心裡咯噔一跳,雖不明白她言下之意,卻依然答道:“大權?他可不愛此物,興許可換作古玩吧。”
九丫愣了下,隨即跟着楊六小姐一起笑了起來。
正如楊繆繆所言,權之一物,並非所有人都愛。愛者,視其如命,不愛者,視其糞土。柴胡長在城前巷子,過管了自在的日子,權對他來說,確如牢籠一般。然而對於自小受盡權利薰陶的楊三公子來說,又有着怎樣的意義?
九丫見到楊宇桓是在近落日西沉之時,離家整整一日,再見到他,竟覺得有些陌生,似乎那雙眼不如從前那般清明。
他親自端了藥進房,見她抱着菜菜歪坐在榻上,便靠了過去,可還沒沾着她的衣角,她卻向旁讓了讓,本要扶上她腰的手頓在了半空。
“阿九。”他雙眼微沉,望着她的側影。
九丫沒有轉頭,只笑道:“相公一日不回,就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或者你覺得我不在乎,抑或是覺得‘阿九’兩字就可算作安慰?”
碗在手中的藥碗一顫,險些將藥湯潑了出來。今晨自宮中醒來時,他已經將所有的情形都料想了一遍。如今的她反而比較淡然,而他知道她越是如此,便越是棘手。深吸了口氣,索性將藥碗放在了一旁,隨後開口答道:“是,確是該給你一個交代。之所以隨信陽進宮,是因爲此前能請出鄭太醫多虧有她相助,我便當還她一個情。只是昨日宮中的灑宴,”他聲音微滯,望向她,她臉上全是木然,微嘆了一聲後又再繼續,“本是想回來的,但酒宴上喝了幾杯,便醉了,再睜眼時便已過一夜。”
他的話徐徐而至,全然不像經理了宿醉。九丫只覺得自已全身都在顫抖,卻反覆地告誡自已保持清醒,“那這一夜,你做了什麼?”
大約是她的手無端端地緊了又緊,懷中的嬰孩不堪苦,小嘴一撇“哇哇”地哭了起來。楊宇桓忙伸手來抱。她哪裡肯就範,兇狠狠地瞪了回去,心頭的狠話還沒說得出,卻是遁聲而來的丫鬟撞在了刀口上。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她這一聲喝斥不僅嚇傻了丫鬟,就連楊三公子亦蹙了眉。他心痛的自然是自個的兒子,夫妻鬥個嘴在所難免,但她又怎能牽扯進孩子呢?
“將小公子抱出去吧。”他招呼着杵在門邊的丫鬟,接着又轉頭朝向九丫,“有什麼事兒,我們便好好說,你這樣會嚇着孩子的。”
九丫哪顧得了他的言語,只將孩子抱得更緊,“昨夜,你到底做了什麼?”
丫鬟仍未走,菜菜仍在哭,而他的好臉色也算到了頭,“我都已經說過了,當時便醉了,哪兒記得之後的事。”
“不記得了?”九丫苦笑,“那我來告訴你,近日公主已經將茶餅送來了,上面還印着個‘喜’字。”
像是被擊中死穴,他臉色頓時煞白,起身便朝着門外走去,隨後毅然道了一句:“就算如此,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WWW⊕ тTk ān⊕ co
理所當然!確是如此。天下誰人不知,他與信陽公主是一對璧人。但凡有人提及楊三公子,說的皆是三個字——駙馬爺。而她九丫,似乎已被所有人忘卻,就連他也是這般,而曾經說的那些誓言,他又怎還會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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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落花時節,天氣已經和暖了。九丫從前一直覺得這是最美好的日子,滿樹繁花紛落,往樹下一站,便如置身百花妙境。如今想來,卻是因那時不懂何爲愁。如今再逢暮春花落時,怎麼看都是悲。
在園子裡已孤坐了一日,茗玉好幾次想與她說話,但還是忍了,到最後,終於聽得九丫道了句:“還沒枯萎便已凋落了,看着實在可憐,將花都拾起來存在瓶子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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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玉愣了愣,繼而答道:“小姐,即便是裝在瓶子裡也存不了多久,隨她去吧。”
九丫默了片刻,又說:“既然早晚要化作花泥,便讓人將花瓣全搗下來吧,明日別讓我再看見這些了。”
茗玉再忍不住,鼻頭一酸差點哭出來,忙捂口,待到自家小姐轉身進房後,纔跟進去道:“小姐,我想姑爺其實時時惦念着您的,今早他還讓大志來提醒我記得幫你熬藥呢。”
九丫微怔,接着又如若未聞地答了一句:“是嗎?”
只是兩個字而已,卻已道盡了多日來的蒼涼。那日她與楊宇桓的爭吵已經鬧得整個楊府皆知,一直伉儷情深的兩人竟然紅了臉,許多人感到意外,亦有許多人感到驚喜。而正是那日起,她只在菜菜的臥房裡見過他一面。
“近日宮中有事要忙,興許回不了府。菜菜便勞你多費心了。”
宮中的事,九丫向來是不過問的。但他有幾日未回,她難免上了心,因此去找了餘有年問明情況。當時餘有年正在醉仙居聽曲,見來人是她頗有些意外,大約是他們倆向來不對付,當着幾位同僚的面便道:“三夫人怎問起我來了?自家夫君的事,我餘有年怎管得着。”
餘有年出言諷刺,九丫是料到的,所以還算平靜,倒是陪她一同前來的鄒淼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揪扯着餘有年的衣襟便要出手。幸虧她出手及時,將兩人拉了開。
已被鄒淼推搡着坐在地上的餘有年頓時笑了起來,一邊拍着衣上的塵土一邊道:“想必鄒大人忍餘某許久了吧,出手這麼重,半點沒顧及從前的情分。你若想打我,我自然沒辦法還手,就算你現在將我抓入大牢,亦是能如你所願的,畢竟你與你爹現在是皇后的走狗。”言罷,又想起什麼,轉向九丫,“對了,還有楊大人亦是如此,所以方纔餘某的話確沒有誆三夫人你,他的事兒,餘某怎麼可能知道。”
雖然鄒淼大罵了餘有年,但九丫卻佩服他還能明辯是非,然而這樣的人確是皇后容不下的,便在那日,他便被下了牢,而楊宇桓的行蹤,她依然不知道。
回不來,還是不願回來?她失神是地看着依然隨風而落的桃花。拿起桌上的筆墨,無端端地寫下了一句“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她與他,是否也此境。不,不會,她怎會放任這樣的事發生。
“也就是點雞毛蒜皮的事,逢場作戲哪個男人沒有過,他心裡有你,便比什麼都重要。你只消說幾句軟話,還怕他心不會軟嗎。”昨日老闆娘到府中來看她,便是如此說的。
這些話實則不止老闆娘一個人說過,其他人還包括楊夫人、楊六小姐、鄒淼,甚至連茗玉也懂得這個道理。可常言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糾結了多日,不覺得自已有什麼錯,亦不覺得自已該低聲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