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黑漆漆的,一點光都沒有,宣綾靖幾人縮在這狹小的空間中,根本不知究竟等了有多久。
他們唯一知曉的,是這狹小的空間裡,一點一點變得稀薄的空氣。
縱然已經滿口的血腥氣,縱然是舌尖和下脣都痛得幾近麻木了,縱然呼吸都一點一點變得艱澀無比了,宣綾靖仍舊堅持的睜着眼睛,她一動也不動,僅剩的體力都用在了撐着眼皮上。
她不敢閉上,她怕她一閉上,就再沒有力氣睜開了。
而她此刻心心念唸的,唯一堅持的,也不過是想在光線透進來這狹小地方的第一時間,給來人一個安撫地笑容,安撫他心中的恐懼,安撫他心中的擔憂,用笑容告訴他,別擔心,她無礙。
可越來越艱難的呼吸似乎正無情的一點一點剝奪她的希望,哪怕是痛楚,也無法再讓她全然保持着意識的清醒。
沉重的眼皮一點一點往下合着,宣綾靖重重咬了一下舌尖,卻早已麻木的沒了效果。
意識一點一點的流失着,宣綾靖想動,卻發現根本沒有力氣去動,恍惚地意識下,甚至連窒息感都快要消失了。
卻忽然……好像有什麼拽了拽她。
依稀,好像還有誰在耳旁說着什麼……
“長……皇姐,你堅持住啊!”
誰……
誰在說話……
“祁王,快把長公主挪到那邊些。”
這就是一個狹窄又密封的山洞,挪到哪兒也無濟於事。
宣綾靖想說話,卻連嘴脣都無力合動,渾渾噩噩的意識似有若無的,好似有人在拉拽她。
好像還撞到了頭,像軟墊一樣,軟綿綿的,她竟是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她這是……要走了嗎……
阿弦……
宣綾靖心頭忽的一聲嘆息,可這兩個字卻仿若在恍惚平靜的水流中忽的丟入了一塊大石,讓她本在悄然淌遠的意識忽的一震劇烈的波動!
對,阿弦!
還有阿弦啊!
她怎麼能死!她還要活着等到阿弦啊!
她,絕不能就這樣放棄!
宣綾靖心中忽的攪起了波浪,她一遍一遍在心中艱難的默唸着,艱難的用似有若無的意識默想着,哪怕無法清醒過來,她也絕不能讓意識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消失。
這般固執地一遍一遍默唸着,竟好似真的有用,她竟是隱隱又能感覺到那股窒息感了,意識都隱隱恢復了一些,甚至,她好像感覺有人正掐着她的人中,她……好像又能感覺到痛意了!
甚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痛楚!
痛!
劇痛之下,宣綾靖猛地倒吸了口氣地掙開了眼睛,而緊接着,接踵而來的窒息感悶悶的再次將她包裹了起來!
宣綾靖有些恍惚的掃了一眼周圍,仍是黑漆漆的,但她能感覺到有人正在她身旁,手背上有幾點冰涼溼冷的感覺,宣綾靖剛動了動,啪嗒又一點冰涼落在了手背上。
誰……在哭……
“長公主,您再堅持一會兒,我們一定能出去的。東帝一定會來救您的。”
緊接着,黑暗中響了一道聲音,語速格外的快,生怕多耗費了一絲空氣。
聶……成祈?
宣綾靖的意識終於漸漸回攏過來,她循着聲音探手摸了摸,似乎正好碰到那人的臉頰,溼溼的觸感浸在指尖,讓宣綾靖恍惚的心神驀然一緊。
她才……剛尋到這一個小皇弟啊……雖說與她不是一母同胞,總歸也是她的血脈至親啊……
他們也在這裡啊,她怎麼可以毫不掙扎的放棄,哪怕是耗盡生機,總也要多堅持一會兒,就算……就算……能再看見阿弦一眼,也終歸是無憾的啊……
總要活到最後一刻,至少讓她……再見他一眼啊!
“我……沒事。”宣綾靖艱澀地說道一句。
連安王低沉的聲音卻忽然從黑暗中傳來,沉得讓人心顫。
“這空間,三個人頂多還能撐半盞茶,但若是兩個人,應該夠撐上一盞茶的時間!我這條命,活到此時此刻,也已經賺夠了,如果……你們能夠活着出去,幫我去……白僑村接一接菁珞。”
話音一落,宣綾靖心便猛然一緊,張口急聲便想說些什麼,可沉悶的窒息感卻讓她喉嚨一堵,滿腔悶痛難以成音,焦急之下,她只能慌忙循着聲音探出手,用盡力氣的拽着!
“別!”
宣綾靖生生忍下胸腔的悶痛感,才終於擠出一個字來。
頓了頓,她才終於堪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聽說連安王妃已經快要臨盆了,她所等去接她的人,只有你!”
她在等你活着去接她啊。
就如她一樣,只是想活着等到阿弦啊……
明明都是如此簡單又微小的希望,竟也成了奢望嗎?
“黑鐵衛早已提前挖着地道,很快,就能挖通了。”宣綾靖又是飛快說了一句,她不敢再多說什麼,怕消耗這裡面的生機。
她緊緊皺着眉,感受越來越濃的窒息感,她不禁緊緊攥住了拳。
眉頭越皺越緊,她的眸光卻反而越來越堅毅。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連安王沒有說話,他想說,山腹已經被碎石全部壓住了,他們就算挖通了,也必定會被碎石堵了出口,他們的蹤跡更是被淹沒在了碎石中,他們又如何能尋得到……
可感覺到手腕上那緊緊攥着他的手,那堅定不移的力道,仿若讓他能夠透過黑暗看見那一雙明媚又堅毅的眼眸,仿若讓他隱隱看見了希望的光芒。
明明處境沒有任何轉機,甚至窒息感一點一點濃郁,可在那雙手的堅定力道下,他仿若都能看見她心中堅信不疑的光明。
那就是……他的十五弟,慕亦弦。
連安王好像忽的有些懂了,爲何對任何事情都毫不動容的十五弟,偏偏爲這北彌長公主動了念頭。
因爲,他們是同一類人,執念足以超越生死,超越一切。
可老天,似乎更爲無情,讓窒息感一點一點將他們層層裹住,再不留空隙!
半盞茶的時間,過得竟是如此的漫長又短暫,短到他們還不曾做好分別的準備。
連安王只能感覺到濃濃的窒息堵住了他所有的呼吸,一點一點吞噬着他所有的意識,他無意識的苦笑了一下,想看看同樣處境的宣綾靖此刻是否仍舊那般堅定,卻再沒有餘下的力氣,終歸……還是鬥不過命啊……
最後一聲無奈地嘆息,他的意識正要徹底消失之時,卻忽然,感覺周身一輕,厚重的窒息感竟是一瞬消失於無形。
等他匯聚神思清醒過來,卻見本是黑漆漆的凹縫中,此刻正瀰漫着一層淡淡的金光,金光攏成了半個圓弧,堪堪將他們三個人籠罩。
身處圓弧之中,竟是彷彿空氣充足的外界,再沒有半點窒息感逼近。
宣綾靖就坐在這圓弧正中央,眉心似有光澤在熠熠閃爍,而眉眼卻虛顫着,神采在雙瞳裡似有若無的一遍遍掙扎堅持着,嘴脣煞白,下脣更有着幾道深陷的咬痕以及早已乾涸的血跡。
陣法?
連安王與聶成祈同時疑惑的掃了一眼身邊金光,卻見宣綾靖身形搖搖欲墜,不過短短几息時間,脣角竟是溢出了一絲血跡。
“長公主,你在做什麼?!”連安王心中頓覺不妥,急聲道。
若是長公主真有辦法讓他們脫離窒息感,早就會拿出來,絕不會等到最後這等關頭。
聶成祈更是面露擔憂。
宣綾靖虛弱地喘了口氣,勉強地勾出一抹淺笑,眉眼間明明神采黯淡,似有若無,這一刻,卻仿若綴滿了星辰月華,驚豔天下。
“我,一定要等到他。”
她動了動脣,血跡順着脣角流下,青絲從髮梢寸寸蒼白,可她卻仿若絲毫不覺,目光定定看着前方,似回答,似自喃,似嘆息,更似賭咒!
普通陣法也不可能無中生有爲他們提供新鮮的空氣,續元陣,若不爲旁人續元氣生機,便可以虛耗生機與氣運成陣,他們此刻所見的金光,維繫生命的呼吸,統統都是宣綾靖的生機與氣運。
與風引穹之前的獻祭等同,若是宣綾靖將生機與氣運耗盡,下世,下下世,恐怕再也不會有氣運加身,再也難以壽終正寢……
她這是,拿生生世世的性命與氣運,賭再見他一眼……
她拿命與天賭,就賭她,一定能等到他!
……
地道中,慕亦弦等人此刻已經挖到了先前獻靈陣所在的正下方。
而此刻,他所面臨的,便是三個方位的抉擇!
時間已經過去了如此久,絕容不得他一個一個方位試過去,此地狹小,更容不下數十人同時開挖。
阿靖,你在哪兒!
慕亦弦下意識地摩挲到了左腕的燭心鐲上,這才察覺到,此刻的燭心鐲竟隱隱發着燙,而後,短短几息間,竟是燙的灼手!
鐲壁貼着他的肌膚,一陣一陣的灼燒感,彷彿要將他的皮膚都灼傷!
他摩挲着燭心鐲的手不可抑止的一顫,雙眸裡頃刻間再難維持自欺欺人的鎮定,卻絲毫不顧及灼痛的越發握緊了!
阿靖!
聞人越更是沒由來的心口一陣劇痛,神思都一瞬變得有些恍惚,他猛地再次取出卦來,雙手顫抖地落着卦,可那卦象彷彿入了魔,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同一個死卦!
必死之局?!
不,不可能!
心跳劇烈的顫抖着,恨不得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節奏,耳畔全全充斥着轟鳴聲,讓他怎麼也冷靜不下來,神思混沌又洶涌着,外界的一切,好似都消失不見了……
“皇……皇上,往哪兒挖?”驚楚擡了擡頭,一看見慕亦弦的神情,面上瞬間佈滿了驚懼,他情不自禁地一個寒顫,旋即卻惶急地勸道,“皇上,長公主一定會沒事的!”
慕亦弦攥緊了燙得他手心劇痛的燭心鐲,頭也沒回地沉冷厲喝道,“閉嘴!吵!”
吵得他都聽不見阿靖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