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長玥如此明顯的意有所指,任誰都聽得出!是在暗指她仍舊惦記着北彌,記恨着北彌被東淵所破,根本從沒有真正想過要融入東淵,更沒有想過要慶賀東淵之喜!
可此刻她派回去取禮物的素鳶遲遲不見歸來,而方長玥這番意料之中的得意神態,更是讓宣綾靖確信,素鳶必是遇到了事情。
一時思考着,她倒沒來及反駁方長玥的得意,滿殿的東淵羣臣都有些議論紛紛了起來。
方長玥只以爲宣綾靖被她斥得啞口無言、無可辯駁,再加上羣臣們的交頭接耳,她眉眼中更是痛快閃爍,正待得寸進尺越發貶低,靜穆王卻忽然站起身來,向着殿上拱了拱手。
方長玥臉色一僵,直覺不好,隨即,果聽靜穆王溫和道,“母妃,兒臣知曉您對勾琴頗有喜愛,此前,曾去詢問過郡主能否爲你奏上一曲,當時,郡主便已經十分愧疚的說,能爲母妃演奏,是她的榮幸,只是她生來體弱多病,無法耗心費神,所以實在沒有心力去學這些。”
方長玥眼色瞬間難看了幾分。
雲凌當即也站了起來,滿是歉疚地行了行禮道,“確實,還請太妃恕罪,臣這女兒自小體虛心疾,臣也只願她能好好活着,便從未讓她學過那些耗費心神的技藝,這實在是臣調教不當,還請太妃切勿責怪小女。”
聽聞雲凌這一番愧疚又滿是疼惜女兒自幼病痛纏身的心酸,滿殿本來議論紛紛的羣臣也不由眉目和善,噤了聲,大抵是能體會爲人父母的心酸。
一見如此,方長玥眼中滿是不甘憤然,怒瞪着宣綾靖。
宣綾靖這纔回過神來,知曉靜穆王是在爲她解圍,淺淺回過一個感謝的眸光,而後對方長玥視若無睹,徑直看向了殿臺之上。
屈身陳懇而恭敬地行了一禮,才道,“當日,靜穆王殿下確實想請臣女爲太妃演奏一曲勾琴,只可惜,臣女確實自幼只顧養病,無心學習這些,當日回絕了殿下後,便一直心存愧疚,更被靜穆王殿下對太妃的孝心所感,所以,特意請木匠以紫檀木爲琴身,狐音絲爲琴絃,製作了一把勾琴,準備今日獻給太妃,臣女已經派侍女回欣沐軒去取了。”
太后與蕭太妃尚未迴應,反倒是方長玥,像是被她的話提醒了什麼,眼中嗤笑之色驟亮,無比嘲諷了掃了她一眼,而後,高聲駁斥道,“派侍女去取了?郡主這謊話說得也太假了些吧?!若真是早有準備,晚宴進行到此時此刻,就算是從府外去取,也該取來了吧!莫不是郡主剛剛被我提醒了,才偷偷吩咐侍女去隨意取件物件意圖應付過關不成?”
方長玥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而後像是爲蕭太妃鳴不平一般,憤憤然道,“郡主,你若是未準備禮物,與其臨時應付,還不如坦然直言罷了,今日是個普天大喜的日子,想必太妃也不會真與你計較什麼,但你現在有意欺騙矇混,未免太失禮數了吧!”
瞧着方長玥眉眼之中的怨毒憤恨,分明還閃爍着志在必得的快意,宣綾靖不由頓了頓,素鳶這麼久還未取來勾琴,難道是這方長玥暗中使了什麼手段?
想到此,宣綾靖反倒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太后因爲暗道之事暗動手腳,那她倒不必爲素鳶的安危擔心了。
她雖是暗鬆了一口氣,可整個清合殿的氣氛卻隨着方長玥的斥責之聲而隱隱凝滯了幾分,一時間,就連太后與蕭太妃的面色都隱隱有些不悅,更遑論是本就不苟言笑的蕭國老了!
而素鳶此刻未回本就是事實,她根本無從辯駁,也不知方長玥究竟暗中使了什麼絆子,素鳶是否還能順利取回,宣綾靖只好準備先行告罪一聲。
而等她睨了一眼神色得意倨傲又怒火肆意燃燒的方長玥,正待走出請罪之時,坐在對面的文越,她的師兄,卻忽然儀態溫雅地站了起來,更是從容而溫和地笑道,“在下也爲蕭太妃與蕭國老準備了一場節目,以作我西殊慶賀之禮,不妨,就讓在下在前,爲郡主準備的禮物做個鋪墊吧,還望郡主勿怪下官搶了先纔是。”
隨着文越此話,宣綾靖站在他們對面,正好瞧見蘇清鶴一瞬詫異詢問文越的神色。
宣綾靖此刻已然站了起來,再默默坐下,也未免太過尷尬,心知文越怕是臨時起意爲她解圍,又故意將話題引到她這處,她忙是謙虛回道,“怕是使臣大人的節目珠玉在前,我的禮物反倒相形見絀了。”
他們這一番對話,緩緩將被方長玥的斥責之聲而弄僵的氣氛又緩和了回來,太后面色也霎那緩和不少,畢竟這是太后主持的晚宴,若真出了什麼問題,尤其還是她寵愛的方長玥鬧出的問題,只怕太后的顏面也不好過。
太后不由和善笑了笑,打趣道,“你們倒是當着衆人謙虛客套起來了,使臣能爲我朝的國老與太妃準備賀禮,實在是有心了!”
蕭太妃也緊接着謝了句,文越這才走到了殿中央,從腰間取下一口壎,道,“下官獻醜了。”而後,才款款吹奏了起來。
方長玥似乎還要辯駁什麼,卻忽然被太后不怒自威的掃了一眼,立時嚇住,隨即,她憤然不甘地咬了咬牙,將所有的怒氣生生憋回了胸腔中。
可生生憋回的怒火卻在她的眉眼中越燃越烈,瞪着宣綾靖的眼神,宛若九幽烈焰,誓要將她灼燒殆盡。
宣綾靖心頭一寒,清透的眉眼中霎那多了幾分冷意。
她的話已經說了出去,若素鳶無法及時取回,那就真會應了方長玥的目的,她公然在如此場合欺騙蕭太妃與蕭國老,且不說會受到什麼責罰,靜穆王一派會如何作想?
而她現在的時間,就只剩下眼前文越正有意爲她解圍的這一首壎曲。
可這首曲也漸漸進入了尾聲,素鳶的蹤跡仍舊絲毫沒有出現。
宣綾靖暗暗握了握拳,隱隱又有些擔心素鳶出了什麼意外,眸光不由寒冽如冰地掃了方長玥一眼,方長玥卻已經只剩狠狠憋着滿心怒火,憤然咒怨地盯着她!
宣綾靖的沉穩冷靜,讓方長玥怒火斥心之餘,終於有些猶疑地沉了沉眸色,扭回頭,壓着嗓子道,“你確定那東西已經毀了吧?!”
“是!”茴香毫不猶豫地回道,“奴婢親眼所見。”
方長玥這才壓下猶疑,只餘痛快與期待!再挑目看向宣綾靖,眉目見全是不屑與倨傲!無聲在說,膽敢欺負她,絕不會有好下場!
文越有意拖延的時間終究還是走到了尾聲,甚至,他演奏完畢後,還有意與蕭太妃與太后說了一些恭賀的話語,又藉機交流了片刻,盡力拖着時間。
可惜,殿門口隱約可見的暮色之中,卻仍舊沒有半分素鳶的蹤影!
而等文越一返回座位坐下,方長玥便立刻又抓緊機會跳了出來,先是故作疑惑地往殿門外探了探,才惋惜地道,“看來,郡主等得人還未到啊,該不會根本就沒有這所謂地回去取禮物的侍女吧!”
太后冷冷睨了方長玥一眼,分明是在警告她趕緊閉嘴!
可方長玥目中的怒火如同憋到了極致一般,已經徹底反撲地熊熊燃燒了起來!
她竟然完全顧不得太后的警告,連連怒斥道,“看來,郡主是真的沒有準備啊!沒有準備請個罪也就罷了!有意欺騙,絲毫不把蕭太妃與蕭國老放在眼中,該當何罪?!你現在可是我東淵的郡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東淵,今日卻分明不將蕭國老與蕭太妃回都之事放在心上,還意圖欺騙,你到底存得什麼心思?!”
方長玥的話,直指她故意欺瞞,甚至再次故意挑明她現在的身份,乃是“東淵”的郡主,那語氣分明是在暗示她真正的身份,北彌降臣!
一霎那,宣綾靖都有些想要爲方長玥鼓掌,沒想到這刁蠻任性,倨傲無禮的方長玥,竟然也能說出如此有條理又暗含殺機的話語來!
但是,這所有暗藏的殺機全全針對她而來,她不得不按捺住意圖“拍手稱讚”的嘲諷。
一時間,整個清合殿內,其他的衆位大臣也臉色不善了起來,悉悉索索的交談聲,滿是責怪。
再加上鎮南侯方槐的有意幫腔,隱約間,整個大殿內都是對方長玥話中的“欺騙”二字的引申而出的其他意味的討論!
“玥兒說的無不道理啊!這……國老與太妃回宮之事早就人盡皆知了,甚至今日上午,城門口都有不少百姓夾道歡迎。偏偏郡主未備節目,若借說心疾,倒也無可厚非,怎麼偏要說備了禮物,又遲遲取不來?”
“侯爺所言極是!難道雲將軍之女還惦記着自己是北彌子民,不願向我東淵皇室跪禮道歉,纔有意欺騙不成?!”附和鎮南侯之言的一名官員徑直省了她郡主的頭銜,又隱隱加重的“雲將軍之女”五字,暗下之意不言而喻!
雲凌都隱隱青了臉色。
“難道北彌投誠之意根本不實?身在東淵,心仍念北彌?”
“難怪派重兵找了這麼久,根本找到北彌餘孽半點蹤跡!這麼多心念舊主之人,怎麼可能會放任舊主安危於不顧。”
……
“那之前太后仁慈大度,還將一萬北彌俘軍賜還了郡王,豈不是……”
“北彌降臣豈可掌我東淵兵力!”
……
聲討聲越發嚴重,越發不可收!而危機所指,卻毫不留情從宣綾靖身上擴大到了所有北彌降臣,信任與安全,危如累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