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亦弦視線寂然劃過尉遲曄,卻並未多言什麼,只一瞬,便又回落到宣綾靖的身上。
宣綾靖一語不發,慕亦弦更是視線緊盯,素鳶與尉遲曄一時不清楚先前此地發生了何事,全全渾身緊繃地提防着慕亦弦的一舉一動。
可渾身緊繃防備的同時,素鳶清透的眸底卻不由自主地劃過一抹遲疑。
她還記得,當初東淵那晚,她拼命想要搶回“小姐(雲夕玦)”的屍身時,慕亦弦那副面無表情卻更讓人心神巨顫的死寂,就好似天地崩塌,心死燈滅,再難動容半分的軀殼。
她更知道,如今東淵帝后,正是雲夕玦,而東淵中宮鳳鳴殿裡,偌大的宮殿,衆多的宮人,全全供奉着那一枚小小的牌位。
她不知,慕亦弦和還是雲夕玦的長公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會讓慕亦弦那般對待,甚至罔顧所有非議之聲,將一個死人立爲一國之後!
可她擔心……長公主會不會和東帝一樣動了情……
他們之間,可是有着至死方休的殺意啊!
尉遲曄不着痕跡掃了一眼素鳶,更是將素鳶的遲疑憂色看入了眼裡。
可宣綾靖與慕亦弦卻並未注意到他們二人的神情,宣綾靖在等慕亦弦的回答,而慕亦弦,似在斟酌相信與否。
四人就這般沉默對峙片刻,慕亦弦冷淡的聲音才終於緩緩響起,“什麼詛咒?”
素鳶與尉遲曄一片茫惑,可卻沒有多問,仍舊滿心防備地盯着慕亦弦。
而聽到慕亦弦這一句話的宣綾靖,脣角卻悄然綻放一絲淺笑弧度,信了便好。
“那邊有一座風亭,東帝隨本宮去那處相談吧?”宣綾靖雖是開口詢問,可不等慕亦弦回答,便已先行一步向着那邊走去。她瞭解阿弦,既然他信了,那必然會跟來。
到了風亭處,宣綾靖這才示意素鳶與尉遲曄先去水月殿內等她。
素鳶與尉遲曄先是不放心,可宣綾靖語意堅決,他們也只能滿是擔憂地離去。
待素鳶與尉遲曄已經離開,宣綾靖才終於收起了面色的淺笑,換做一副凝重的憂色,語氣亦是分外沉重,“死咒。”
“死咒?”慕亦弦辨不清神色地斂了斂眉峰。
“不錯。身負此紋,將在兩年之後的某一日,應了死劫。”
宣綾靖面上仍是一片沉重,但心底卻難以名狀地嘆了嘆,她如此說法,除卻那花紋的寓意是曲解,其他的也都算是事實了吧。
也許,這死劫尚餘一線生機呢?
這是她心底暗存的僥倖,亦是她不捨阿弦追隨她而來,卻被她連累陷入死劫的心疼。
她記得,阿弦那句話裡,有一句“真則落定往生,幻則命途天定”,雖不懂是什麼意思,但既然命途天定是一種可能,那前一句落定往生必然也是另一種可能!
那麼,這兩者之間,必然存在着改變之法!
而她,故意曲解花紋爲詛咒,便正是爲了這一絲生機!
想及此,宣綾靖終於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打算。
“既然東帝與本宮同負死劫之咒,不妨暫且放下仇怨,先將這死咒之謎解開如何?”
慕亦弦寂寂然掃了一眼宣綾靖的眉眼,沒有說話,可宣綾靖卻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本就要殺她,既然她會應死劫,豈非正好?
可是……
宣綾靖心口滯了滯,卻只能默默自嘲的笑開。
阿越師兄的話,已經明明白白,她若如上一世應劫,阿弦也會萬劫不復!
這關乎阿弦的性命,她一定要去找到破解之法,她絕不容許出現一丁點意外!那就必須讓阿弦先放下對北彌皇室的仇恨,以免阻了她的進程。
而要讓阿弦暫且放下,就只能拿燭心鐲來做文章了……
宣綾靖思緒暗暗定了定,這才噙着一絲胸有成竹的笑意,嗓音至淺,卻帶着莫名的誘惑。
“如果……本宮說,這詛咒,也和燭心鐲有關呢?”
慕亦弦瞳孔霎那一縮,冷冽的視線裡都悄無聲息染上了一分沉色,“可是與所謂的‘靈蟲’、‘靈物之氣’有關?”
“也許吧。”宣綾靖模棱兩可地笑笑,才又道,“本宮只知,燭心鐲內藏有靈蟲,而靈蟲入體,纔會在腕上形成花紋。”
其實此種說法,只是她的推測,並未有切實的證據,但此刻她說來,卻盡是篤定之色,而目的,自是要讓慕亦弦深信不疑。
“長公主的意思是,這燭心鐲其實是歸屬於你的?”慕亦弦斂了斂眼眸。
“當然,本宮從未說過此物不屬於我。”宣綾靖緩緩道,脣瓣的笑意越發見深。
“那鐲上的刻字,何解?”
“刻字之事,東帝之前不是曾說過,阿玦告訴你的故事了嗎?”宣綾靖不答反問。
慕亦弦霎那沉默,只餘視線沉冷地打量着,良久,才終於出聲道,“那長公主想要如何解這詛咒?”
“先找到本宮的師父。”宣綾靖迅速地回道,不待慕亦弦發問她師父與燭心鐲之間有何關聯,她便是又接着道,“東帝可能不知,本宮的師父,與那凝洄村落有所關係。”
她這一句話,纔將慕亦弦的疑慮徹底抹淨,終於默認了她的提議。
送走了慕亦弦,宣綾靖才轉道回到水月殿內,卻見素鳶與尉遲曄早就滿是擔憂地看着殿門口。
宣綾靖不由安撫地笑笑,才道,“你們尋我何事?”
“沒什麼大事,只是今日正好準備向皇上稟報我們要在南喬暫留一段時日的事情,皇上一直擔心長公主的安危,長公主既是不即刻趕回北彌,可要傳些報平安的手書?正好一道傳回去。”
“原來是爲了此事。”想到弘璟,宣綾靖眉眼裡不由柔了下來,“手書我昨夜便已寫好了,正要讓阿九傳回北彌呢。青鸞,去將我昨夜寫的手書取來給尉遲。”
青鸞領命去取,素鳶這才緊緊皺着眉頭道,“公主,東帝沒有爲難你吧?”
“沒事,只是有些要事,要與東帝合作,日後免不了多有交集,你們,可千萬別說露了。”
素鳶神色猶豫地閃了閃,四下看了看,才道,“公主,您看東帝對雲小姐的安排……如果,如果讓東帝知曉您其實就是……會不會讓東帝消了對北彌皇室的殺意?”
宣綾靖怔了怔神,隨後卻又苦澀地笑了笑,也許吧,如果不是放棄了仇恨,阿弦怎麼會隨着她來這隻有三年期限的一世呢?
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師父的從中作梗,阿弦早已沒了上一世的記憶,沒了他們上一世的情誼,他的仇恨,他的殺意,還能放下嗎?
難道,還要再讓他經歷上一世那番的掙扎痛楚嗎?
宣綾靖默默嘆息了一聲,早在這一世甦醒之時,她便已經下過決定,不願再讓他陷入那般痛楚掙扎的矛盾裡。
若他尚有上一世的記憶,已經放棄了他的殺意,她也許會心中雀躍竊喜。
可如今,除卻多了一個謎團重重的燭心鐲,與上一世又有什麼區別?
阿弦,仍是上一世那個誓要誅殺北彌餘孽的阿弦,如果再與她糾纏一處,豈非再走上一世的老路嗎?
“東帝說,我父皇死前曾在他四皇姐的墓前親口承認,毀了他四皇姐的屍骨,甚至建造極陰惡穴,困她靈魂,詛咒她不得超生。”
“什麼?”素鳶不敢置信地一驚。
“不可能!”尉遲曄卻當即喝道,“先皇仁厚明德,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事!”
“我也不願相信,可東帝說,是我父皇‘親口’在墓前承認,他沒有必要胡編騙我!”宣綾靖有意加重了“親口”二字。
可尉遲曄卻好似陷入了回憶之中,神色怔忪,喃喃道,“……墓前?”
“嗯?”宣綾靖猶疑地凝了神色異常的尉遲曄一眼,不明所以。
可尉遲曄卻仍舊陷入莫名的怔然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素鳶詫異地推了推,他才面色微微泛白地輕輕咳了咳。
“長公主,六年前,先皇駕崩之前,臣隨父親護送先皇回宮之時,途中曾經繞經過一處密林墓地,先皇命臣與父親在外,獨自一人繞去了密林之內。先皇一去,就是整整三日,再回來時,那密林深處便傳來了崩塌之類的聲音。”
“而之後,我等護送先皇回宮的途中,便數次遭遇敵襲,最終雖然將先皇護送回了宮內,卻不知爲何,先皇還是死於非命……”
“如果,如東帝所言,先皇在那墓地與東帝見過面,先皇毫無無傷被送回皇宮卻死於非命,會不會,正是東帝暗中使的手段?”
尉遲曄的話,讓宣綾靖不由自主地震住!
“你以前爲何不提此事?”宣綾靖控制不住地厲喝一聲。
尉遲曄一僵,神色低頹地請罪道,“先皇曾有命,不許我等提及那墓地之事。臣也沒想到,東帝對北彌的仇恨,會與那墓地有關。”
宣綾靖怔怔瞧着自責的尉遲曄,不由地嘆了口氣,“罷了,就算早提,怕也無濟於事。”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宣綾靖沉沉嘆着氣,一邊往屋內走去,一邊吩咐道,“尉遲,此事並不怪你,無需自責,對了,讓阿九派人去東淵查查,東帝的四皇姐與我父皇之間,甚至是與太后之間,到底有些什麼關係。”
“公主,臣想親赴東淵去查明此事。”尉遲曄卻是神色一凝,正色道。
“好,讓素鳶陪你一起吧,你身體不好,小心些。”宣綾靖腳步頓了頓,瞧了瞧素鳶,又瞧了瞧尉遲,才道,“我身邊有阿九在,不用擔心。”
“是。”聽及她後面這句,素鳶才遲疑的頓了頓,而後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