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我是瘋子?”藺翔癡癡痛苦嘶吼,陡然燃起一雙赤目,狠狠盯着宣綾靖,視線卻又透過了她,看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我是瘋子,我都是被你逼瘋的啊,瀾杼,你爲什麼要離開我!都是雲凌,對,就是他騙走了你,才讓你死了……瀾杼,不要怕,會保護你的,會讓雲凌死的……他死了,你就是我的了,瀾杼,別怕。”
“我要把他的屍骨毀掉,丟到一處絕陰墳地,讓他不得超生……下輩子,瀾杼,你就只有我了,誰也打擾不了我們了……”
藺翔嘶吼的嗓音漸漸低沉下去,轉而變成自言自語地低喃。
宣綾靖冷若寒霜地盯着他,卻感覺心口忽然涌上來一股不屬於她的痛楚。
阿玦……是你嗎?
宣綾靖下意識地按住心口,久久沒有動彈。
任憑那在心口盤桓的窒息澀意蒸騰,繼而緩緩消散。
可在這時,藺翔好似突然清醒了些,雙目陰沉而精煉,幽冷又邪肆,“瀾杼就是被你害死的!!害得我們陰陽兩隔,我以藺氏風卦詛咒你,你永遠不能和你所愛之人在一起,就算強行在一起,也註定,陰陽兩隔!”
“註定,陰陽兩隔!!哈哈哈哈!”藺翔嘶吼地喊出這句話,又是再次吐出一口血來,眼神中的清明與精銳霎那退去,好似迴光返照般,瞬間氣息微弱下去,只餘雙目交錯着呆滯而痛苦,聲響驟停,呆愣在地上。
宣綾靖只覺雙耳忽然轟鳴,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餘藺翔那一句“陰陽兩隔”,死死不歇地盤旋在腦海裡!
一次又一次,生生喚醒她與慕亦弦前世的一幕又一幕,那些被她生生壓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回憶。
陰陽兩隔!
對啊,上一世,她死了。
宣綾靖惶惑驚退,腳下忽的一軟,卻跌入一個冰涼,甚至帶着些許溼氣的懷抱中。
詫然擡頭,視線裡好似不敢置信地漸漸看清那張深邃的輪廓。
俊美無儔,高冷疏離,一雙幽瞳如子夜沉寂,威懾流轉,不爲世事所動容。
慕亦弦,他怎麼回來了?
心口再次突如其來地涌上一股痛楚……
心疾!
宣綾靖咬緊了牙,死死攥住手邊的布帛,冰涼的額上沁滿了冷汗,耳邊,只餘嗡嗡的轟鳴聲。
聽不清慕亦弦在說什麼,也聽不清匆忙而來的素鳶惶急地喊着什麼,只聽得到藺翔那宛如跗骨之蛆的詛咒。
註定,陰陽兩隔!!
一遍又一遍,撞擊着她的心肺。
痛楚,夾雜着難以言說的忡悵澀意,一瞬間,席捲全身。
直到——
口中無意識地嚥下被強行塞入口中的藥丸,濃烈的藥味才終於堪堪喚醒了她的神思。
心疾的痛楚緩緩褪去,耳邊瘋狂的嗡鳴緩緩消失,眼前昏黃的畫面也漸轉清晰。
她半躺在慕亦弦冰冷的懷抱中,整個人蜷縮着身子,渾身的冷汗,好似淋了一場大雨。
牢裡昏暗的燭火,微微搖曳,映照着半跪於地摟她在懷的慕亦弦,投下半邊陰影。
一半映在柔和的光暈裡,宛如孤清冷寂的神祗,一半籠罩在黑暗的陰影下,好似殺意凜冰的魔神。
宣綾靖怔怔仰着頭,看着這樣一幅凝視她的慕亦弦,一隻手情不自禁地擡起,好似恍惚地回到了上一世。
隨着餘悸的輕咳,手猛然一顫,生生僵在半空,乍然清醒過來。
“你有過真心嗎?”那一句掙扎、痛楚、祈求卻又悲痛的話音忽的乍響在耳邊,宣綾靖陡然斂盡所有恍惚,神思只餘清冷。
看見她眼神清明過來,素鳶忙的關切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宣綾靖扶着素鳶緩緩站了起來,搖了搖頭,才微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澀意與餘痛,轉而看向慕亦弦,維持着幾分刻意的疏離與清冷,淡淡道,“多謝殿下。殿下怎麼會在這裡?”
宣綾靖詫異地打量了一番慕亦弦周圍,並沒有桑莫的蹤跡,慕亦弦竟然是獨自一人?
慕亦弦打量了一番宣綾靖的面色,視線凝在那一雙清透的眸子上,不知心緒爲何,不知不覺間,脫口而出一句話語,“你沒事吧?”
話語出口,他自己都微是一愣。
宣綾靖微不可查的一怔,繼而抿脣笑了笑,嗓音柔和,卻更有一種無形的疏離感,“沒事,多謝殿下關心。”
慕亦弦幽靜的眸子裡,看不見半分漣漪波瀾,唯有絲絲孤寂不時流轉,卻又渾身冷厲威懾,讓人無法因那幾分孤寂心生靠近之心。
“真的沒事?”
宣綾靖不由泛起一分疑惑,慕亦弦爲何三番兩次確定她是否沒事,好似有事情需要她幫忙一般。
慕亦弦爲何會提前回來了?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眼慕亦弦,倏地,被他左肩上的一絲暗紅吸引住目光。
他,竟然受傷了?!
宣綾靖心頭情不自禁的一緊,繼而又被她自嘲的生生壓回心底,隨後,卻更是疑惑不解。
靜穆王與連安王派去的刺客,不應該有這個本事能夠傷到他啊?!
他一身黑綢勁裝,更顯氣勢凌厲。甚至眉眼處帶着隱藏極深的冷厲與匆忙,渾身的溼氣與冰涼,可見他是匆忙穿過雨幕而來。
不由地,宣綾靖咬了咬薄脣,潤出幾分紅色,才沉聲問道,“我沒事,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是——”
慕亦弦話剛開口,卻突然被一羣衝入的侍衛所打斷,“來人,太后有令,將藺翔帶出來,押送至天術府!”
那侍衛聲落,才陡然注意到他們此處,一愣,隨後連忙行禮,“卑職陸垣參見殿下,參見月寧郡主。”
慕亦弦話被打斷,不悅間,渾身氣勢越發冷冽,“發生了何事?”
隨着慕亦弦的視線落到身上,陸垣猶如置身冰窖與殺意的雙重摺磨裡,渾身猛的一個激靈,後背已是一片溼冷,“在,在天術府發現了一間,一間暗室,那裡面的東西,太后極爲震怒,所以派卑職押送罪臣藺翔前去對峙。”
慕亦弦星目微凜,頓有一股冷厲透出。
陸垣顫了顫,“殿,殿下若無事吩咐,卑職就先押送罪臣去覆命了。”
見慕亦弦並無阻攔,陸垣才匆忙押送着藺翔離去。
素鳶的目光隨着押送藺翔的隊伍而移動,而目中的光芒,卻越來越深斂,越來越寒霜。
宣綾靖壓住心口,微是咳了咳,等着心疾的餘痛緩去,才又開口道,“殿下不知有何事?”
不待慕亦弦回答,她緊接着一句話,好似早已習慣了關切似的脫口而出,“若無緊急,殿下還是先處理處理肩上的傷口。”話落,她才反應過來,眸底飛速劃過一抹懊惱與無奈。
慕亦弦微啓的薄脣倏地閉合,冷冽的視線無意識地移到宣綾靖的眉眼間,眸底似乎劃過一抹遲疑與思量,沉默片刻,才道,“也好,本王確實有事需要郡主幫忙,不過不急在這片刻,郡主的心疾還是先讓太醫看看。”
言罷,屏退了衾香,慕亦弦帶着宣綾靖直奔太醫院,卻被告知況太醫竟然也在不久前,被太后傳到了天術府,而剩下的太醫中,都對這心疾之症毫無辦法。
顧及素鳶眸底的冰冷,顧及慕亦弦受傷而來的匆忙,讓太醫院爲慕亦弦肩上的傷口迅速包紮後,他們一行三人,亦是向着天術府趕去。
本以爲,找不到藉口去親眼看一看,如今,倒是尋到了一個機會。
能讓素鳶親眼看看她滿府血仇得報,也好。
……
天術府。
狹窄的暗道早已被徹底挖開,地面直達暗門。
而此刻,那暗門已被轟碎散落成數十小碎石。
暗門內,是一間偌大的暗室,而這暗室,竟然還另有隔間。
外面一間較大,整齊的擺放着一排一排博古架,而在博古架上,則放置着一些奇珍異寶。
有玉器,有瓷器,有書畫,也有金銀財寶。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甚至透着絲絲陰冷之氣的玩意。
古董不多,但每一件,都是有市無價的絕世孤品!隨便拿出一樣,都是能讓無數人爲之追捧的稀世珍寶。
最關鍵的是,這些東西所知的原歸屬地,遠不止是東淵的,甚至涵蓋了東南西北四國。
而在裡間,較爲狹小,也並未放置什麼重寶,一眼望盡。
只是,在屋室中央,擺放着一個像極了戰場排兵佈陣所用的沙盤。那沙盤中,清晰的勾勒着不知何地的地貌詳情,卻在那地貌之上,放着幾個薄薄的人形小木片,而在那小木片上,卻極爲放肆地刻着東淵皇室的生辰八字與名姓。
縱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看不懂那沙盤究竟是何物,卻都被那極爲刻寫生辰的小木片,驚出一身詭異的寒慄。
衆人盯着那沙盤,神色各異,卻又洶涌着翻天覆地的怒火。
靜穆王慕亦臨脣角殘血,面色蒼白,雙目中翻涌着滔天怒火的同時,似乎還隱隱壓抑着掩藏極深的……忌憚?
連安王慕亦淵面色鐵青,殺意汩汩,視線冷厲鎖在藺翔身上,只差拔劍泄憤。
而太后,鳳儀威嚴,僅僅孑然立於堂中,便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肅殺氣勢,卻無人知曉,在她藏於袖中的瓷白手中,此刻正死死捏着一塊剔透的羊脂白玉。
整個暗室裡,氣息凝滯,近乎窒息。
這般死寂的氛圍,就連守在暗門之外的侍衛都不由地心驚膽戰!
宣綾靖與素鳶隨着慕亦弦趕到天術府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寂靜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