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爆出的火光映紅了天際,轟鳴的聲響震痛了耳膜。在南征軍彌天蓋地的火力之下,西苗前鋒如置身人間地獄,幾乎被屠殺殆盡。而城外的西苗士兵,爲了解困被圍城中的前鋒部隊,冒着箭雨拉動吊橋,也同樣死傷慘重。
“赫炎蒼弘,投降吧。”內城門再度開啓,段興帶着人馬迎面逼來,欲一舉殲滅餘黨。
赫炎蒼弘在迷眼的硝煙中緩緩擡起頭來。他也受傷了,強壯堅毅的身軀在猛烈的炮火攻擊下,中也流出血來。暗紅的**,順着額角流下,沾污了整個臉龐。他喘着粗氣,看着遍地屍骸,悲憤自心底升起。仰天一吼,喝退面前敵人。城樓上下頓時寂靜一片。赫炎蒼弘對着身旁所剩不多的部衆下令:
“擋住敵人,我來打開城門!”
“執迷不悟!給我殺!”段興怒喝一聲,帶着人馬殺進前來。西苗士兵如末路困獸,拼死抵抗。
而赫炎蒼弘氣走全身,畫戟橫卷,沛然一推,擊向鑄鐵的橋門。只聽地動山搖一聲響,纏繞繩索的鐵墩,竟被震脫數尺。城頭衛兵努力扳回的同時,赫炎蒼弘揚戟撬開一隙裂縫,空出雙手,運起冰火雙生之氣,渾身如同劃日流星,猛然衝向城門。只聽一聲鏗響,鐵環斷裂,整座吊橋頓時失去牽引,緩緩打開了。
“衆人速撤!”
“休走!”眼見城門被破,段興驅馬上前,劍擋赫炎蒼弘退路。無奈對方猛虎奪路,畫戟猛揮狂掃,銳不可當。交手數招,一戟將段興刺下馬去,指揮參與人馬,快速衝過吊橋,返回來時路。怎奈青山深谷地形閉塞,他與火梟同乘一匹戰馬奔至谷口,又再遇火力圍堵。此時尹宗正已領兵守住山谷上方,欲一舉生擒赫炎蒼弘。
“赫炎蒼弘!降者生爲奴!”
“可恨!啊——”再見詐降之人,赫炎蒼弘怒從中來,騰身翻起,腳繞繮繩站上馬背,反手抽弓,一箭射向尹宗成頭顱。尹宗正仰面一閃,頭盔脫落。身邊同時兩聲慘呼,回神一看,竟是炮火手中箭倒地。
“速撤回營!”赫炎蒼弘躍下馬背,強弓連發,擾亂尹宗正的指揮。西苗大軍奮力殺出重圍,奔向駐地。不料剛出山谷,就看遠處火光沖天,竟是後方着火,糧草被焚。
夏輕塵身邊最後一支精銳——司隸府下的三千武士,受命把守最後一關,誓斷西苗大軍退路。
“西苗地界氣數已盡。赫炎蒼弘你投降吧!”
“糧草……”兵敗如山倒,赫炎蒼弘看着面前一片火海,以及陷入廝殺與混亂之中的西苗士兵,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悲憤。
“阿得,西苗地界可戰至最後一人倒下!”
“族長,我等寧死不降!”
“寧死不降!寧死不降——”
逼至絕境,赫炎蒼弘品上西苗最後的決心,決定孤注一擲、背水一戰。只見他換馬上陣,重整隊伍。
“全軍上馬,刀斧手隨我突圍!”
“很好,就讓我試試你的能耐!武承苑的將士聽着,擒住赫炎蒼弘,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校尉總領令旗一揮,一陣狂轟濫炸的炮火之後,武承苑精銳傾巢而出,衝向西苗大軍。
赫炎蒼弘雖遭連番重創,然而梟雄末路,猶自不減神威,招招皆是沒有退路的拼命。源源不絕的內力配合出神入化的方天畫戟,赫炎蒼弘橫掃千軍,如入無人之境。武承苑雖是精銳之師,無奈遇上奪命虎狼,仍舊遜色三分。很快折損多人,被殺出一條血路。
“火梟,帶衆人沿着河道南撤!”
“那你呢?”
“斷後。”赫炎蒼弘一掌擊向火梟的馬臀,指揮殘餘人馬向南撤退。自己獨領一隊人馬,擋住追趕而上的大軍。
時過五更,仍舊是深藍的天微微地亮了起來。夏侯府一如既往的臥室中,夏輕塵正在貼身侍衛的服侍下,一件一件穿起他嶄新的鎧甲。那是一套鎏金的鎧甲,花紋威武高貴,打磨得金光鑑亮。微弱的燭光下,映出滿室輝煌的光。貼身侍衛一言不發地全神貫注着,將那一片一片的護鎧,綁在他身體的各個部位,最後爲他繫上鮮豔的百花斗篷。
這時,一陣冷風吹開了房門,衝散了香爐的暖氣。屋外那凍颼颼的冷氣吹進脖子,讓夏輕塵本能地聳了聳肩。
“傷得不輕,你應該多休息。”
“最新的戰報,赫炎蒼弘慘敗,西苗地界連夜撤退了。三軍將士在南門集合,等你前去點閱。”皌連景袤半肩纏着繃帶,只披一件厚衣站在門口。
“哈……知道了。”夏輕塵面露喜悅地調整着護腕“你快去更衣,陪我一起上城樓。”
皌連景袤嘆了口氣:“敏之很傷心。”
夏輕塵頓了一下,聽任侍衛爲他調整腰封,慢慢吐出幾個字:
“我想,讓他傷心的人不是我。”
“但是你讓重居正傷害了他!”皌連景袤激動起來“你早已知道是他對嗎?你不說,就是等着敏之親自拆穿他。你本來可以阻止這一切的。”
“阻止他?那樣我要如何一舉擊敗赫炎蒼弘”夏輕塵輕描淡寫地說“別說我沒警告他。我提醒過的,但是他不聽。”
“你……好,你是聖人,你是神一樣存在的國師!你眼裡只有黎明百姓、皇朝的千秋大業。你現在是國之棟樑、萬民的福祉。你爲了打贏赫炎蒼弘,讓蕭允去做餌,好讓我不得不前去救他而負傷,因爲你怕我爲了保護敏之而壞了你的計劃。可你有沒有想過,敏之他是無辜的,他早已辭去了官職放棄了爵位,爲了你我加入了這場戰爭。還有蕭家陪同蕭允一起去送死的上千步兵,那是蕭家最後的步兵,你卻只讓他們像表演一樣犧牲給赫炎蒼弘看。你現在難道還能說,你這樣做,是爲了儘早結束這場仗,爲了減少犧牲嗎?”
“皌連景袤”夏輕塵嗔怒地轉過臉來瞪着他“今天蕭允和敏之都有權力來質問我,唯獨你沒有。因爲我守的是你皌連家的江山!你還記得當年在奉先殿裡,當着皇族的列祖列宗起過的誓麼?你說你在位之時要守護這片江山和我的周全,與我並肩看着四海歸一的那天。從那天起,我就留在了京城,把自己的命運跟你係在了一起,即使後來你不在了,我也依舊沒有丟棄你的江山,一直守着當初的約定,不曾離開。”深吸一口氣,夏輕塵穿戴完畢,佩上寶劍從他身邊走過“這事兒回頭再說,你先換上鎧甲跟我上城樓。”
“是我無能,沒法給你蓋世的尊貴與榮華,所以你靠自己,得到原本期望的一切……”皌連景袤眼中流露出悲傷“可你當初留在京城,難道爲的是榮華富貴、權勢名利嗎?你是不是也忘了,當初所有的努力,是爲了我們可以無拘無束的在一起?現在,你還想和我在一起嗎?我們兩個,還有敏之和蕭允,你想把大家都拆散嗎?”
夏輕塵愣了一愣,眼神中流露一絲迷惘的煩躁,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冷着臉走了出去。
暴雪過後的初晴清早,大獲全勝的南征軍將士盯着嚴霜列隊在城樓之下。號角齊鳴,只等主帥登臨。夏輕塵身穿鎧甲,肩披百花斗篷,緩緩登上城樓。金色的戰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耀目的光華映射四野。振臂揮劍,下方便是排山倒海般的高呼。
寒風刺骨,依舊吹不散下方熱火朝天的歡呼。自開戰以來屢屢受挫的士氣,在這場勝利中,被拔回了原來的高處。南征軍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歡呼着這場勝利。發自內心地,推崇着高處這位帶來了勝利的主帥。只要有國師在,失去的國土就能收復;只要有國師在,不管怎樣的劣勢,也能轉敗爲勝。這個戰場,彷彿從一開始就等着他的到來。他是全軍的指望,唯一能寄託的對象。夏輕塵在凜冽的寒冷中輕輕閉上眼,感受着這種激盪的情感。被尊奉爲神明,也不過是這樣被千萬人膜拜而已。他原本應該是躊躇滿志、意氣高昂的,然而此刻,他心裡又有一點點惆悵。也許那惆悵不止一點點,也許是剛纔皌連景袤的話鑽進了他的心裡,他側臉看看身邊帶着面具的皌連景袤,看不見鬼臉之後他的神情。現在,他終於和他並肩站在高處了,可是,爲什麼和自己的期望不一樣了呢。
信守諾言很難。但有時,守住了承諾,卻依舊守不住那結果。現在的他,到底想要什麼……
就在三軍將士歡呼勝利的那個黎明,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冷清的北城門出發,緩緩駛向北方。張之敏一個人拿着鞭子,靠坐在搖搖晃晃的車頭上,不時地回頭看一眼身後纏着滿頭繃帶的人。
“我幼時進宮當伴讀的時候,爹就跟我說,你得記住,你和殿下之間,是天和地的區別。別看你們現在同在一個屋檐下,吃在一起玩兒在一起、聽同一個先生教書,可骨子裡你們是不一樣的,你永遠只能是他的人,他卻不會是你的。這話,從我進宮那天起,就一直在我心裡。不管我心裡多喜歡這個兄弟,也不管他對我多好,把我當兄弟、當朋友,我都沒敢僭越這個差距。因爲我們其實不在一個世界裡。夏輕塵也一樣,他和主上、還有赫炎蒼弘,那都是雲端上的人。他們咳嗽一聲,整個大地就得跟着抖一抖。他們的棋盤上,玩兒的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這樣的人,怎麼是我們能夠得到的呢……你又何苦非要爭着飛進那個世界裡。這回好了,你臉也毀了,以後誰也不會把你錯認成輕塵。正好死了你這條不安分的心……”張之敏像說着說着,突然一下抹起淚來。“老說我不喜歡你。我要是不喜歡你,就不會逗你玩兒了,也不會在你你倒大黴的時候,一直照顧你了。你個什麼都不懂的笨蛋,一點兒也不好玩兒。你等着將來靠我伺候的時候,我天天欺負你吧……”
路上颳起了風,張之敏探身到車裡,扯過被子把重居正沒有動靜的身體蓋了蓋嚴實。回身用力抽了兩下鞭子,驅趕着馬車在路上小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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