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快來給侯爺磕頭……”
冷香淨苑的大廳上,翠娘將好不容易從宮裡接出來的夏子安推到夏輕塵座前,拉着他示意跪下。夏子安歪着小嘴,一臉疑惑地看看錶情淡薄的夏輕塵,又看看滿懷期待的翠娘,慢吞吞地退到翠娘身後,扯着她的裙子小聲問:
“娘,他是誰?”
“他是中州侯夏無塵,你認了祖宗的養父呀。快去喊爹爹……”
“可我不認識他呀……”
“快上去磕頭,不然娘要生氣了。”
“我不嘛……我怕”夏子安小聲地扭動着“主上說他和南王叔叔最怕的人就是他了,我也怕……”
“子安,不可胡言。”翠娘面露不悅。
“小翠,算了”夏輕塵打斷她“孩子認生,不要強迫他。”
“可是公子……”
“無妨”夏輕塵擺擺手,示意侍書和另外幾個丫頭“你們帶小世子下去吃點心吧,我和翠娘有話要說。”
“是。”四個丫鬟帶着逃跑似的夏子安匆匆離去。翠娘這才面色緩和下來,走到夏輕塵身邊坐下,擡起手,輕撫着他的鬢角,看着他的容貌:
“對不起,特地從宮裡把他接出來,本來想讓你一回家就有個驚喜。誰知到,這孩子是越來越頑皮了……”
“嚇了我一跳,你從哪兒領養的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翠娘低下頭“沒經過你同意我就擅自給了他名分。但是也只是個假名分,還沒有真正入籍侯府……”
“是……”夏輕塵思索着,猶豫地問“是焰兒的孩子?”
“公子……”翠娘一下哭了出來,握着他的手,泣不成聲“對不起……公子,小翠對不起你……”
果然是皌連景焰乾的好事!夏輕塵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在廳內來回走了幾步,彷彿是竭力壓抑着情緒。沒想到,他當初怎麼就沒想到,他竟然認爲皌連景焰只是通過翠娘要挾他,他竟然天真地以爲他還是個孩子!
偏偏就在此時,皌連景焰興高采烈地一腳踏進門來:
“翠娘,子安在哪兒,我聽說你把他接出宮了……”
興高采烈的聲音,在看清夏輕塵的一刻,突然止住。皌連景焰眼中一亮,隨即複雜地閃了幾下,那眼中有喜、有悲、有怒、有期盼、有失落,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夏輕塵看着他的臉,反射性地一愣——這張臉,很像當年的皌連琨……
“少傅……”
再看這張臉,萬般感受涌上心頭。昔日最重視的學生,昔日對故人的愧疚,昔日的寵愛;他犯下的錯,給自己的傷,原以爲已經塵埃落定,卻想不到一回來,看見的,又是他帶給自己的震驚。夏輕塵痛心疾首,盛怒之下,舉起手掌,照準皌連景焰的臉頰,狠狠一掌瓜了下去。
“啊……”皌連景焰捂着被扇紅的臉,傻眼地看着他。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你做的好事!”夏輕塵指着他罵道“從今天起,不准你再接近小翠,也不准你再踏入我的家門。”
皌連景焰走上前去,一把扣住他再度擡起的手腕“你不能這樣做。翠娘是我的妻子。”
“已經不是了。”夏輕塵一把甩開他“我不准你再騷擾她!”
“難不成,你還想霸佔我的妻兒嗎?”皌連景焰眼中露出怒火“你就非要這樣做,非要與我爲敵!”
“公子,別這樣,他是來看孩子的……”
“中州府的世子,不勞王爺費心!”
“好……好。”皌連景焰咬牙切齒地吞下一口氣“夏輕塵,本王不會這樣干休。你會爲今天的話後悔!”
“送客!”夏輕塵怒意難平地一甩手。
轟走了皌連景焰之後,他終於稍作平靜的看着仍在哭泣的翠娘:
“他都知道了?”
“是我告訴他的……你一直不回來,我想讓孩子,有一個父親……”
“那你呢?你有什麼打算?你想繼續跟他過嗎?”
“不……小翠不愛他……”翠娘愛的人,從來就是那一個。可惜她已經不是清白之軀,所以過去的美夢,從明知無法成真,變成徹底的破滅。
“那咱們成親吧。”夏輕塵一把握住她的手“小翠,嫁給我。”
這個女人爲自己虛度了青春,如今卻因爲不再貞潔而覺得有愧自己。多年的跟隨,自己留給這個女人的,只有道德與倫理的侵擾——看來,是自己應該負起責任的時候了。
“不,我不嫁……”耳邊是夢寐以求的話語,狂跳的心,卻是越沉越深。爲什麼是現在,爲什麼是他。事到如今,這樣不純潔的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再做他的妻子“我知道公子是好心。可小翠,不想被自己深愛的人憐憫。小翠這輩子,只想做兩廂情願的夫妻。與其守着空房,被丫鬟笑話,還不如就像這樣,陪公子一輩子,誰也不敢小瞧我……”
“說什麼一輩子。一輩子還長,誰也說不準”夏輕塵安撫着她激動地情緒“今天累了,先不說這個。你回頭再好好想想,女人沒有身份與財富的保護,隨時都有可能成爲別人的財產。我不想再看你經歷上次那樣的情況發生。好好考慮我的求婚,我是認真的……”
夏輕塵安撫了翠娘,將她送回房間休息。自己帶着旅途的疲憊,回了後院上房。
後花園裡,梅與玉蘭樹靜默在陽光下。皌連琨當年種下的願望,一季又一季地在這個院子裡盛開,長在夏輕塵上朝必經的路上,然而卻每每讓他錯過了花期。
睹物思人,再度憶起當初皌連琨的死,夏輕塵心中終究是懷着歉疚。他答應過好好照顧焰兒,可是爲什麼,焰兒卻變得瘋狂。會是他的錯嗎?或許自己對他的關心遠遠少於自己的承諾……
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夏輕塵轉身看去,只見夏子安胖胖的小身子躲在盆栽後面,像只小肥耗子一樣看着他。夏輕塵其實也是個認生的人,對於這個突然成爲自己養子的孩子,一時不知如何親近。
“來,過來……”夏輕塵對他招招手,可是夏子安搖搖頭,用樹枝樹葉把自己遮了遮。
“你這樣扯着葉子,樹會疼的。”
夏子安依舊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樹怎麼會疼?”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夏輕塵勾起嘴角笑道。
聽他這樣說,夏子安慢慢放開樹枝,走了出來。
“你叫子安?”
“嗯。謙謙君子的子,平平安安的安……”
“子安,樹木花草都是有生命的東西,它們雖然不能動不會叫,可是有靈性。你照顧它們、呵護它們,它們就會長出茂盛的枝葉。你傷害它們、折損它們,它們就會凋零,甚至枯萎。”
“唔……”夏子安似懂非懂地看着被自己揪掉的樹葉,頗感歉疚摸了摸枝條“現在怎麼辦?”
“嗯,給他修整傷口,讓它慢慢養傷。”夏輕塵捏捏他的小肉手“子安想不想親手做做看?”
“嗯!”小腦袋用力地一點。啪嗒啪嗒地跟在夏輕塵衣襬後面,幹勁十足地跑去搬來工具,扒在夏輕塵臂彎裡擺弄起花草來。
夏輕塵回朝之後,憑着京中武士與太后的助力,重新掌握了司隸校尉的兵符。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全力爲紅若與他的兒子,解除南王府的威脅。而就在此時,蓄勢已久的皌連皇朝,終於在西南的邊境上,燃起了滾滾的戰火。
南征軍由各路諸侯參戰,匯合了王師,統編爲六路大軍。在蕭氏一族的帶領下,揮師南下。跨越中州的地面,浩浩蕩蕩開向西苗地界。企圖一舉征服皇朝最頑強的敵人,除去心患,統一四海。
戰爭就是一場激烈的利益衝突。每一個參戰者都希望在這場爭鬥中獲得自己的利益。朝廷想獲得巨大的銀礦。諸侯想獲得立功進爵、立足朝廷的機會,也想趁着取道中州的時機,親眼一看這片在傳說中由貧窮成爲富裕的土地。看看這片失去領主眷顧的大地,是否有吞併的價值。然而當他們到來的時候,看見的,只有滿地的凹坑的禿田。當蕭允的馬蹄獨自經過這片熟悉的土地,眼看着剛剛收穫過的光禿田野,心中的苦澀,又止不住地氾濫。這一戰,他要贏回一個男人的榮耀。他必須打敗赫炎蒼弘,取代他在夏輕塵心中的地位。
枯水期至,雲水河沉。落魂口之下的河牀,緩緩露出水面,潮溼的暗流在酷暑的空氣中緩緩蒸發,原本的天然屏障,一夜成爲了互通地界的道路。
嗜血的兵刃,在烈日驕陽下蠢蠢欲動。斷流的雲水露出河牀,雙藐峰後,遠遠透來巨大而低沉的聲響,像是秋日滾滾的悶雷,低鳴着震動了整座山壁,讓雙藐峰發出了沙啞的粗喘。皇朝擁兵三十萬,於落魂口上方的雙藐峰兩側,黑壓壓排布上高聳入雲投彈機。在雙峰之間的天棧橋上,佈下火槍與弓箭,掩護衝鋒的隊伍。
而在對岸,戰線的南端,火梟帶領着西苗的先行不對,陳兵於落魂口之外。誓一舉衝破關口,進軍中原。
赫炎蒼弘爲西苗葬送了自己的愛情。那麼他火梟就爲他贏回至愛,作爲讓他最引以爲傲的戰利品!
“中原人,這一戰,會讓你們料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