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侵犯夏輕塵之後,皌連琨遭遇了平生最大的難題。自己一時的衝動,導致了難以挽回的局面。夏輕塵自從被他侵犯之後,就變得一蹶不振,他沉默地抗拒着自己的親近,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他自問是情場高手,柔情攻勢不知俘獲過多少芳心,偏偏在對上夏輕塵的時候一籌莫展,一切的柔情,一切取悅的手腕,都無法打動芳心。他只覺平生前所未有地挫敗與不自信,他就像一個頭網中的困獸,每日焦躁不已,全然失了以往的優雅與從容。
“無塵,喝一口好嗎?就喝一小口……”皌連琨摟着夏輕塵坐在榻邊,手裡端着溫熱的湯藥,舀起一勺來貼到夏輕塵脣邊“來,張嘴……聽話,你高熱未退,不吃藥會不行的……來……”
“啪”地一聲,夏輕塵一把將藥碗推翻在地。
“你……”皌連琨惱火地站起來,失控地怒道“你真是不識擡舉!”
夏輕塵白了他一眼,慢慢躺下轉過臉去。
皌連琨指着他的背影,突然又心懷不忍地狠狠一甩袖子,頓足離去。
夏輕塵一動不動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般。逐漸冷卻的大腦,卻在心虛與恐懼中,矛盾徘徊。周圍的涼爽的氣溫,不像是南方,但依據自己的判斷,皌連琨應該不會的帶他走得太遠,他們應該仍在中州邊境附近,也許是因爲地形與環境特殊,纔會遠離炎熱。也許是山上,也許是深谷之中。他要如何才能向京城通風報信……
他閉眼躺在牀上靜靜想着,背後忽然又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本以爲又是皌連琨去而復返,不料下一秒卻聽見冷冷的聲音:
“聽說你不肯吃藥?”
夏輕塵翻過身來,只見一名面帶刀疤的人端着藥走進房來。
“我來餵你吃藥”青隨手將托盤放在桌上,隨手拿起藥碗,走到榻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停了一會兒“哼……你果然很誘人……”
青伸出大手,一把將他揪了起來,往他肩窩裡一掐。
“啊……”
“喝下去!”不容反抗地扣住他的下頜,青強行將手中的湯藥灌進了他的口中,隨後在他肩頭一拍,鬆開他的穴道。
“唔……咳咳……”夏輕塵嗆了兩下,沙啞着開口“一個爲利賣命的奴僕,也敢這樣對我叫囂。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哈……”
青似乎並不惱怒,看着他冷道:
“激怒我對你沒有好處。我與這莊內的其他人不同,我不會聽命於任何人。”
原來此地是一處莊園,是山莊嗎?
“既然如此,又怎麼會被叫來伺候我服藥?”夏輕塵緩緩躺回枕頭裡,扯過一旁的錦被,隨意地蓋在半敞的睡袍上。
“王爺的煩惱就是寧兒的煩惱,寧兒的煩惱就是我的煩惱。”
寧兒又是哪位——南王府身份低下的男寵,顯然沒有在夏輕塵的記憶中留下什麼印象,他暗自思索着這個陌生的名字,以及這三人只見的關係。
“看來你十分在意寧兒?”
“這與你無關。你最好乖乖服藥,順從王爺,否則,我可沒有王爺那樣的好脾氣。”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手中的力量,可以左右這個天下。”
“是誰都不重要,就算你有輝煌的過去,來到此地,你就失去過去的一切。如今你只是王爺寵幸的對象,是王爺的人。”
“就算來到此地,我依然握着你那卑微的命運”夏輕塵單手撐着腮,側躺着眯起了眼“只需一句話,我就能輕易讓你的寧兒傷心欲絕。”
“你想做什麼?”青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臉上的刀疤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我只用對王爺說,寧兒讓你來對我施—暴,就輕而易舉地達到目的了。”
“你……”青的眼中頓時騰起殺意,他猛地俯下身去,擒住了夏輕塵的咽喉。
“怎麼遲疑了?”夏輕塵微微一笑 “動手啊。”
看到青的反應,夏輕塵覺得自己至少猜對了一半——他口中的“寧兒”,一定是與皌連琨關係親密的屬下,是暗處的護衛,或是別的什麼人。而這個“寧兒”對眼前這個刀疤鏈接來說,意義非常。
“你以爲我不敢?”
“我確定你下不了手。殺了我,寧兒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咳……咳……”夏輕塵被掐得有些難受地咳了兩聲,青緩緩鬆開了手。夏輕塵摸了摸被掐的脖子,慢慢說道:
“既然不想動手,那咱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想收買我?”
“人總有想要的東西。”夏輕塵翻了個身,倚在枕頭上“比如榮華富貴,比如身份地位……”
“哼,你找錯人了!”
“不爲錢財、官爵,那你一定是爲人了?”夏輕塵慵懶地看了他一眼“寧兒對你意義非常吧?你想擁有他嗎?”
話音未落,青一下壓在他的身上,扣住他的下頜:
“別再惹動我的怒氣。”
“哦……”夏輕塵不以爲然地撥開他的手“你對寧兒的用意,如此而已嗎?”
“哼!”青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
“看來我們有必要好好認識一下了。你叫什麼名字?”
“青。”
“青,我口渴了,替我倒杯茶來。”夏輕塵依舊從容地躺着。青黑着臉,扶起他來,從桌上倒了熱茶過來。
“這茶杯真低俗,是誰準備的?”夏輕塵一把將茶杯摔了出去,只聽臥房門口的博古架後輕呼一聲,外間侯傳的丫鬟戰戰兢兢走了進來:
“公子,茶杯是奴婢爲公子準備的……”
“‘公子’二字是你叫的嗎?本侯官居少傅,貴爲一等侯爺,你竟然讓我用這種破爛貨。”夏輕塵輕聲慢氣地說着,看了一眼青“青,你說,這是不是一種褻瀆?”
“侯爺恕罪,奴婢馬上去……”
只見青眼身形一動,腰上寶劍一聲錚響,那丫鬟話未說完,就已封喉倒地。
“好了,這回就沒有第三者知道我們的對話了。”夏輕塵眼皮微顫地看着死在面前的丫鬟。
“這是見面禮,代表我開始相信你的話了。”青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說吧,你有什麼辦法,讓寧兒離開王爺?”
原來此人跟皌連琨並非同意陣線,這也許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契機。夏輕塵暗自想着,慢慢應對眼前的青。
國境以南,西苗軍中,斷手斷腳的阮洵被綁在木樁上,骨髓深處的疼痛傳來,讓他無法選擇完全昏迷。身上的傷口,火燒一般地灼痛。他低低地垂着腦袋,已不知過了多久。
面前傳來沙沙的腳步聲,阮洵擡起頭,看見赫炎蒼弘走進帳來。
“咳……”剛想開口逞能,嗓子卻幹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赫炎蒼弘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慢慢擡起手來,托起他的臉:
“說,夏輕塵何時出征?”
“咳……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阮洵沙啞地大笑起來。
墓地,赫炎蒼弘一巴掌扇來,直將他摑暈了過去。隨之而來的,是兜頭而下的鹽水,阮洵猛一激靈,再度醒過來。他吐了吐口裡粘粘的血,聲音低低地說:
“夏輕塵……咳哈……又是夏輕塵,竟然來到西苗營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夏輕塵……爲什麼就不能讓我忘記這個名字……呃……”
赫炎蒼弘一把掐住他的喉嚨:
“裝瘋賣傻對我無用。我要夏輕塵的所有情報。”
“咳……呵……想知道他近來過得如何嗎?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阮洵眯起細長的眼看着他“他不單背上了叛國投敵的嫌疑,還中了劇毒……現在,哪怕是將來,他也沒法來見你了,哈哈……”
話語甫落,赫炎蒼弘一拳擊來,阮洵只聽體內一聲悶響,肋骨竟被他生生折斷。
“啊……”鮮血自口中涌出,阮洵的身體,如風中落葉一般抖了起來。
赫炎蒼弘手一揮,一名西苗武將與兩名西苗士兵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站在赫炎身後。
“族長……”
“用一切手段讓他供出軍情,只留一口氣。”
“是。”
說完,赫炎一轉身,大步出了帳篷。
“阿得。”火梟等在大帳之內,見他進來,快步迎上“怎麼了?”
“驚鴻仙子人呢?”赫炎蒼弘沉着臉坐在虎皮上。
“目前在中州,再過十天半個月,便能經由商路水道回到西苗。”
“你私下與南王府做了什麼交易?”
“用銀兩和武力換取敵軍一個月的軍糧。”火梟迴避地說道。
“除此之外呢?”
“沒有了,就與平常一樣。”
“火梟,你不擅長對我說謊。”
“有些事,你無需考慮。”火梟不滿與他對視“阿得,你該知道自己的責任。”
“我之責任,從未懈怠。”赫炎向他伸出手“你是我最忠誠的朋友,該知道我心中最在意的事情。”
“不讓他干擾這場大戰,不能讓他影響你的判斷。我的使命,是追隨你成爲天下第一的王者,爲你剷除一切障礙。”
“果然是你!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知道他對你意義,所以沒有讓他死,只是讓驚鴻仙子貢獻了一點藥,讓他遠離這個戰場。”
“啊——”赫炎蒼弘掌一翻,一氣揮中火梟前胸。
火梟龐大的身軀當即向後滑去,捂着胸口一頓,單膝跪跌在地:
“啊……”
“即刻派出探子,我要知道他全部的消息!”
“阿得!大敵當前,你不能分心!”
“莫再多言!”
月黑風高,熬刑已久的阮洵,渾身上下,血肉模糊。被畫戟砍中的兩處傷口,隱約可見露出的白骨。蓬亂的頭髮,遮擋住俊秀的面容,滿是汗水與血污地低垂着。行刑的士兵已經離開,只留下他一人,孤零零綁在木樁之上。
恍惚中,他腦中記起與夏輕塵的初次見面。那是一個豐收季節,神氣活現的自己風光地帶着部下,巡視自己的領地。夏輕塵跪伏在自己面前,一擡頭的瞬間,自己傾慕與愛護的心情是那樣明顯。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爲何一夜之間爬到了自己頭上,成爲了自己的庇佑。他的自尊,他的驕傲,以及那還來不及成形,永遠也說不出口的情感,在那一夜之間,變得卑微了。
爲什麼總是屈居人下?爲什麼總是無權選擇?自己的一切努力,總是那樣地蒼白無力。他想翻身,他想抓住這建功立業的機會。可爲什麼努力到最後,卻是如此不堪一擊。
“輕塵……我命中……就註定比不上你……我今生今世……都配不上你嗎……呃……”
呼吸的動作震痛折斷的肋骨,阮洵痛得咳嗽起來。
“洵……”一聲低微的呼喚從頭頂飄來,阮洵動了動,卻沒有力氣擡起頭來。
“洵……”帳篷頂上跳下一個人來,站在他面前,撥開他面前的亂髮。阮洵眯着眼,看着眼前黝黑的面容:
“你是誰……”
“洵,你不認得我了?我是小劍啊……”
“小劍……”是誰啊?阮洵迷迷糊糊地想着,嘴上卻答應着“啊……是你啊……”
“他們怎麼將你打成這樣……”赫炎蒼劍急急地看着他周身上下,動手將他解了下來,急急忙忙掏出藏在懷中布條,爲他裹傷“阿長的招式我解不了,我先幫你包紮一下……”
“好孩子,放我走……”阮洵虛弱的臉上露出魅惑的笑。
“我……我想放你走,可我怕阿長他會殺了我……”
“那你想看他殺了我嗎?”阮洵情深地看着他,眼中絲絲可憐。
“我不想……可你……可你是我的敵人啊……我不能背叛族民……”
“那我不做你的敵人了好嗎?”阮洵心說,這個男人好蠢,自己這麼差的演技也能騙過他“我們一起走,遠走高飛……”
“洵,你……你說的是真的嗎?”赫炎蒼劍一把握住他無力的手“你要跟我遠走高飛,一起躲起來……”
“嗯,不好嗎?”
“好,好……我不想你死,你說什麼都好,只要你別再受傷,別再見到阿長……我寧願就這樣跟你走了,一起遠走高飛,每天吃包子……”
啊……他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愛吃包子的男孩呀……自己這筆風流帳真是欠得太值了。
“小劍,快……快帶我走。別讓別人發現了。”
“嗯……你忍着點疼,我揹你……”
赫炎蒼劍草草替他裹了傷口,用布條將他綁在背上,雙足一蹬,揹着他跳上了帳篷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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