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格照進屋裡,照着榻上更換一新的整潔被褥和一動不動的人影。皌連景袤昨日出城去購置麪粉之後,事情辦完之後,就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了麪館兒。一進門什麼也沒管,就直奔夏輕塵的房間裡來。
“輕塵,我回來了……”在窗臺前的水盆裡洗了洗臉,一邊用布巾擦乾,一邊看着榻上蜷曲的身影。心說自己昨日並沒有做到很過火,怎麼會將他累到這個時候了還起不來牀“輕塵,身體不舒服嗎?”
輕輕地掀開帳子坐進去,彎腰這要親吻想了一天的臉蛋,卻看見了一張淚痕猶新的臉。
“輕塵,怎麼了?”皌連景袤輕推着睡夢中哭泣的人“輕塵……”
“唔……”睜開朦朧的睡眼,以爲是再次而來的侵犯,夏輕塵整個一顫,眼前赫然映出最熟悉的臉“啊……阿袤……”
“怎麼了?做噩夢了?”輕輕用手指抹着他臉上的淚,柔聲問道。
“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怎麼纔回來……”夏輕塵摟住他,難過地把頭埋在他肩窩裡。
“想我了是嗎?我可是一刻也沒停地往回趕。昨天一夜見不着你,我就心神不安……”皌連景袤輕輕拍着他的背,低頭順着他的耳畔一路磨蹭着吻了下去。卻在垂下眼瞼的一瞬間,無意中瞥見了領口內的淤痕。震驚之下,他摟着夏輕塵愣了一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不露痕跡地將他放下,如往常般安撫着“還累嗎?要不要讓敏之回來看看……”
夏輕塵搖搖頭:
“我該起來了,一會兒還要開檔……”
“累了就歇一天吧”皌連景袤將他按下去,瞥見他腕上被勒出的紅痕,眼角又是一跳“昨日你也說了,這營生太累,有時想歇一歇都難。我回來的路上細想了一下,要想日子過得舒坦,咱們還是得買田置地。我這就打算上臨近的州縣看田去,有合適的先定下,夏收之後就買下來。”
“這麼急?你又要走了嗎?”夏輕塵扯住他的衣角,不願他離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向他說明發生的這一切“你別走,我一個人睡……害怕……”
聽這話,果然是這家裡的人乾的!
“你這是怎麼了?我才走這麼半天,你就想成這樣。以後真得一天到晚把你帶在身邊不可。”皌連景袤親了親他,用被子蓋住那些淤痕,像哄孩子一樣拍着他睡着了,悄悄地解開他的衣襟查看了身上的痕跡,再緩緩替他穿好,忍着沸騰的怒意出了房間。
他慣如往常地來到前院,家中的三個男人正在麪館兒的前廳裡,爲今天的開檔做準備。
張之敏坐在桌上,一邊啃着包子,一邊用閒着的那隻手去擰重居正的臉蛋,催促他儘快將常用的藥材裝箱。餘光瞥見他出來,連忙收斂起輕浮的笑,端正地坐好——可疑。而平時安靜被欺負的重居正,今天看起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還流露出惱怒的神情。而那種神情,在看見皌連景袤出來之後,就變成驚惶的謹慎了——可疑。再看角落裡蕭允,一大早生活做飯,卻穿着乾淨的新衣裳,平日隨意束起的頭髮今天卻梳得溜光可鑑,害像是刻意打扮一般戴上了綸巾——更可疑!難道說——三個都有份!
“蕭允!”
“啊?是……”突然聽見他沉厚的叫聲,蕭允猛地一驚,面上露出心虛的表情“大,大掌櫃……何時回來的?”
果然是他最可疑!
“剛纔。”皌連景袤沉着臉說“敏之今日留下打理賬房。中午收檔以後,蕭允跟我出城一趟。”
“這……這是爲何?”
“輕塵決定買田置地。我看上了城外一處良田,你陪我去看看。”
“是……”
“把肉骨湯燉上”皌連景袤氣鼓鼓扯過圍裙抖了抖圍在身上,走到水缸邊舀水洗手“敏之,你們倆今天早些回家,別讓輕塵一人呆着。”
“是。”
皌連景袤說完瞟了蕭允一眼,沉着氣開始和起面來。
正午用過膳食之後,皌連景袤就叫了一輛馬車,帶着蕭允坐了上去,緩緩出了城。
暖春的陽光照在枝頭的新綠上,靜謐的車棚內,兩個男人沉默地懷揣着心事。
車子走了很久,直到再也聽不見城鎮的喧囂,也感受不到過往的行人,皌連景袤這才讓馬車停了下來。
“下去吧。”皌連景袤粗魯地推了蕭允一把,推着他下了車。自己提着裹了布的劍,走進了路邊的樹叢。
野樹林之外沒有農田,只有一條淺淺的河流。皌連景袤走到石子遍佈的河灘上,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是不是走錯地方了?”蕭允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突然,皌連景袤猛地轉過身來,手中裹劍的帆布拉出風聲,一長一短兩口寶劍躍了出來。他反手一擲,短的那把就衝着蕭允直插了過來。
“嗯!”蕭允一把接住寶劍,錯愕地擡頭,卻對上了一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
“拔劍!”
“主上?”蕭允心虛地問“這是爲何?”
“爲輕塵”皌連景袤咬牙切齒地說着,緩緩拔出了斂波劍“他的身體,就這樣讓你滿足嗎?”
“啊……”蕭允猛地一驚,立即雙膝跪地“蕭允知罪……”
“果然是你!”皌連景袤怒不可止,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着“爲什麼是你!爲什麼!我以爲沈崇只是唯一的背叛者,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幼與我一同長大的你,竟然垂涎於輕塵!你真對得起我!”
“蕭允知罪……”蕭允伏拜在地,緊閉的眼瞼輕輕顫抖着,無比慚愧的心,只甘等着最後的裁決“主上,蕭允是情不自禁。戀慕大人多年的,不是隻有主上一人……”
“不要再叫我主上!我早已不是什麼主上,你也在早已不是我的武將,輕塵更不是位高權重的少傅。你只是看上了一個俊美的男子,情動之下做了非分之事,但你可知他是我的一切!”皌連景袤用劍指着他“我不會饒恕你對輕塵的侮辱。起來,拔劍!”
“主上……”
“起來!像個男人一樣承受復仇的怒火!”
“啊……”蕭允無奈地嘆了一聲,緩緩抽出了手中的寶劍。利峰完全脫鞘而出的瞬間,對面的皌連景袤大喝一聲,提劍刺來。
“啊——”
本能地舉臂一擋,蕭允頓感沉重的壓力逼面而來。而皌連景袤毫不遲疑地屈膝一頂,將他踢得倒退兩步。
“出招!別讓我認爲是一個孬種糟蹋了輕塵!”
聽見這話,蕭允猛的擡頭,直視着他的雙眼:
“蕭允可以任憑主上處置。可是蕭允對大人,是真心實意的愛慕。爲主上這句話,我也不能辱沒了他。”
“很好——”
昔日恩情斷,兩人眼中所見,不是自幼相伴的主僕,而是紅了雙眼的情敵。蕭允將心一橫,右手緊握,劍起極端之勢,準備一招分勝負。只見他右手微沉,透寒的劍鋒微微一顫,一陣刺耳的低鳴聲響起,冰冷的氣流隨之撲面襲來。一步點地,後拖丈餘,正身躍起,劍開半天梨花,招行狂風暴雨。
而皌連景袤沒有喊喝,沒有猶豫,如蓄洪已久的水壩,在瀉洪的一瞬間,劍光如龍影躥瀉,引動一江春水如狂卷冰流。漫天寒霜之中,冷光一道,鏘然一聲脆響,正是震懾人心的盛怒,更是斷人肝腸的傷痕。
寒煙散去,只見皌連景袤持劍緩步向前,雖哀慟悽然,但瀟灑依舊。
“主上……”一聲飽含愧疚的嘆息,蕭允的右肋突然噴出一道凌厲的劍氣,夾帶着霧一般的鮮血,噴灑在鋪滿鵝卵石的河灘上。
“我不想再看見你。”皌連景袤還劍入鞘,翩然離去。
蕭允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嗚咽,捂着傷口跌倒在地,視線隨着血液的流逝漸漸模糊。身與心崩潰的最後,卻仍是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個人:
大人,對不起……
((*^﹏^*)~人家袤哥是和阿得一個級數的~~~~)
重居正這天破天荒地丟下張之敏和看診攤子,獨自去了赫炎蒼弘的住處。
“味道怎麼樣,好吃嗎?”
看着赫炎蒼弘慢慢吃完麪前的飯菜,輕輕舉着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湯汁。赫炎蒼弘沉吟一聲接過來,自己擦了擦:
“很好吃。”
“今天的菜,是我煮的。跟三掌櫃的比怎麼樣?”
“各有各的味道。”
“是嗎……”重居正依舊不死心地問道“你覺得誰做的好吃?”
“都很好……”赫炎蒼弘有些納悶地答着,似乎有一絲心不在焉“三掌櫃人呢?”
“他身體不適,在家歇息。”
“他病了?”赫炎蒼弘微微皺起眉頭“我能去探望他嗎?”
“這,恐怕不太方便……你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說呀,反正三掌櫃的意思也要由我來告訴你。”
“也沒什麼事……”赫炎蒼弘摸索着桌子的邊緣站起來,轉身時不小心踢翻了板凳。重居正立馬扶了他一把,他卻不自在地將胳膊抽了出去。重居正還想再說什麼,就見他神情忽然一變,偏着頭看向大門。
“怎麼了?”
“他來了。”
“誰?”
“三掌櫃。我記得他的腳步聲。”正說着,門就輕輕地被推了開來。夏輕塵提着東西走了進來,看見正在收拾碗筷的重居正,不由的一愣。
“你來了……”赫炎蒼弘衝着那看不見的方向笑了笑“你了吃的東西來?”
尷尬地看了看手裡的食盒,還來不及做出回答,赫炎蒼弘摸索着走了上去,觸上他的胳膊,摸索着向下,接過了食盒:
“我聞到香味了,是什麼?”
“是牛肉麪。”重居正在一旁答着,接過食盒看着夏輕塵“阿得你剛纔都吃過飯了,還吃得下嗎?”
“沒事,我吃。”赫炎蒼弘接過筷子,低頭將那碗麪大口大口地吃光,然後抹着嘴笑道“這面是掌櫃親手做的吧,果真是好味道啊……”
“你……你全吃了?”重居正驚訝地看着空空的碗底“我剛纔做的飯菜,不夠吃麼?”
“不,夠了。只是想嚐嚐三掌櫃的手藝,還真是吃撐了。”赫炎蒼弘摸摸脹鼓鼓的肚子。
“哈……那我們出去走走吧。這個季節,城外可以划船遊河,入夜回城還有夜集,可以吃東西,還可以去聽唱曲。”說着,重居正不顧夏輕塵反對的目光與動作,拉起赫炎蒼弘朝門外走去“三掌櫃你身體不好,還是早點兒回家歇着吧,免得大掌櫃擔心。”
“小重,待我與三掌櫃說幾句話……”
“回來再說吧,河邊的船緊着呢,去晚了就坐不上了。”重居正不由分說地拉着赫炎蒼弘出了門,將目瞪口呆的夏輕塵丟在了院子裡。
“這算是什麼……”夏輕塵看着人去一空的狼藉桌面,心中少有的涌起一陣慍火。他有多少年沒動過脾氣了?
“哈……敢壞我的事。”
夏輕塵冷笑一聲,也不收拾碗筷,獨自一人回了牛肉麪館。
好了,把阿蕭狠狠收拾了一頓,解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