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戶,早就看到你了。”麻三呵呵笑着,一臉忠厚,拉着杜忠,不由分說的道:“在這地界還能叫你在外吃,家去吧。”
“好,很久不見麻叔和嬸子了。”
麻三年紀不大,二十來歲,還有一個弟弟,其父也在壯年,一家子三個丁,正好符合新的標準。
從堡中大道走開,穿過城隍廟邊上的巷子,往前一路走,全部是白牆青瓦青磚所砌成的小院,乾乾淨淨,每家院門前還種植着花木,三月早春,有不少花木結了骨朵,令人看着就是覺得賞心悅目。
“麻三……得,還是叫你大號吧,你叫張國泰,你哥叫國能,弟弟國熊,是不是?”
“百戶你好記性。”麻三呵呵笑道:“不過叫我麻三就行,我的大號,怕是我爹都快忘了。”
“哈哈。”杜忠不覺大笑,一股故人相見的親切感覺,油然而生。
所有的街道都是編着數字,橫平豎直,規劃的十分齊整,但每個巷子口都有數字編號,一看就知道是哪兒,另外幾個巷子交界的地方,立着些雕像,看着稀奇,還有小廣場,有一些小木馬和沙塘一類的地方,不少光屁股小娃子響午了也不回家吃飯,在小廣場上玩的十分歡實。
見到這樣的場景,連杜忠都不覺感慨道:“這屯堡生活,看來真是愜意。”
“百戶,俺們住在第七巷,十五戶人家,有三戶是本百戶下的,聽說你來了,大家準定都高興。”
“哦?準你們住一起?”
“呵呵,沒誰說不準,不過俺們住一起想是湊巧了。”
在屯堡分配住處的時候,肯定是按原本的百戶打亂了分配,這一點杜忠也是知道的,原本的百戶千戶打散打亂了,才方便建立新的秩序,這一點無可厚非,就算是換他主持,想來也是如此。
這麼一想,這三家能住一起,確實是難得的幸事,不過也想必是入堡的人太多,不可能打亂到每個百戶沒一家相鄰而居的,也沒必要做到這樣的程度。
杜忠的出現,果然是給這三家帶來不小的驚喜。三家的當家男子都跑了出來,要設宴款待杜忠,爭奪之時,彼此爭的臉紅脖子粗。
最後還是麻三家贏了,畢竟杜忠是麻三帶來的,不過三家約定,以後杜忠再過來,就三家輪流請客。
杜忠也確實還要過來,今天一上午剛剛打了兩眼井,最少還有十眼井要挖,另外還有牛欄和豬場的工程,還要挖水塘當魚池,這裡還得來十來天才差不多結束工程,這還是人力充足,要不然光是這些活,普通的軍戶組成的村落想都不要想。
不要說費用,就是所耗的人力調度的物資,光是每人手裡精緻管用的各色精鐵所制的工具,你有銀子也不一定買的着。
這些工具,全部是將作司的出品,精鐵製成,精巧管用,杜忠打聽過了,暫且不對外出售,除非是大規模的工程活動告一段落,那個時候工具用不完了,可以開始對民間出售,現在,就算是有錢也買不着。
“沒有事前預備,
百戶將就吧。”
麻三家也是標準的小院,三間廂房,兩間廚房和雜物間,三間正堂,加上一間門店,還有一個小後院,加起來半畝地大,院子中間還有種的桃樹和杏樹,已經開了花,春意盎然。
正堂擺了飯桌和菜餚,十分豐盛,酒是燒酒,飄着酒香,菜是大盆子的豬肉,半肥半瘦,雖然只有一道,但燒的滿滿一盆,香氣四溢。
還有半隻雞,春韭炒的雞蛋,豆腐,全是大盆子裝着,擺的滿滿一桌都是。
“好傢伙,”杜忠對着一臉驕傲的這一家人,由衷道:“以前過年也吃不上這一桌菜吧,現在還說簡慢?”
衆人皆是笑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杜忠心裡高興,酒到杯乾,他下午原本打算再做一次活,現在看來,不如好好喝一頓。
但這一頓飯吃了半個時辰就結束了,麻三父子三人都沒有喝太多,淺嘗便止,杜忠知道他們三人下午還要上工,屯堡不比他們打散工的,每日上工下工都有規矩,見這父子三人要走,他便也站起身來,人家喝的不多,但分別陪他,他這個客人倒是酒意上涌了。
“百戶若是有酒了,不妨睡下,晚間回來俺們沒事了,好好再喝一回。”
“不了,我明早也要點卯的。”杜忠謝絕,與父子三人一起出門。
到了這三人做活的地方,早就有一個帶頭的隊官在那等着,他知道麻三家來了客人,雖然略遲了一些,倒也不曾說什麼,只是見三人到了,便在路邊一個箱子上取了一個本子出來,寫上各人姓名,然後整個小隊的堡民都上去分別畫押。
“這叫循環本。”麻三見杜忠有些迷糊,便笑着解釋道:“我們每日上工沿着開始到做工的地方,一路都有這種本箱,隊頭寫上詳細時辰和人手,每人畫押,一路寫下來,收工爲止。每隔三日取覈對一次,這樣省了不少事情。”
現在的屯堡不存在一家一戶的私產,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事。大家做事領餉,連自己家一隻雞也沒有養,不是不允,是堡中居住區地方有限,想養雞,除非養在院裡,十分不便,也髒,不符合衛生條例規定的標準要被罰錢,不如省些事,反正大家現在餉錢足夠,想吃肉便自己買就是。
大農莊政策總體來說當然是有益,也是惟功所追求的新的生產形式,但如何杜絕人的惰性,建立嚴密的核查制度就十分必要了。
獎勵制度是十分必要的,農作物出產的產量增加,則種地的人必然增加收入,養的牛增長了體重,也會被獎勵,養的雞不生瘟疫,死亡率低,也有獎勵。
種種獎勵制度之下,無時無刻不激勵着人多做事,做的多,獎的多,自己賺的多。
而獎勵制度之外,就是要有稽查和懲罰制度,懲罰制度也很詳細,比如誤工誤事有什麼懲罰,雞場的雞,漁場的魚大量死亡,懲罰會十分嚴重,農兵訓練不達標,懲罰條例也十分清楚,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加上這種循環本之類的制度,可以最大程度的杜絕堡民的私慾
和惰性,另外也是節省了相當的管理成本。
遼陽有司這麼多部門,人手嚴重不足,特別是算學和統計等學科人才十分短缺,順字行已經在江南立腳,每天都在招募那些醉心雜學的江南士子,但人才還是不夠,而北方肯學習雜學的又太少,惟功又不願江南士子太多……這裡頭涉及到管理的難題,所以只能用各種辦法,儘量減少管理成本,節省人力的使用。
“這東西也虧人能想的出來。”杜忠驚歎。
“早上的兩個秀才相公,其中那個年紀小的,還有一個江南的舉人,快五十了吧,還是個居士,是他兩人想出來的主意。”
杜忠這纔想起來,早晨和孫承宗蹲在一起的徐光啓,看着如十五六歲的少年,心思居然這麼細膩縝密,想的出這麼多厲害花樣和門道。
“唉,遼陽這裡,漸漸藏龍臥慮了啊。”
身爲遼陽土著,杜忠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發出這樣的感慨來。在這一刻,他真心覺得,自己那個四弟,講的話,實在是沒有一點道理!
……
……
夜暮已經降臨,宮門下鎖的聲音在諾大的紫禁城此起彼伏,宮門被推在一處的聲響十分巨大,每當這個時候,外臣退出,沒有任何男子能留在內朝,只有值班的大臣可以宿在內閣和東西朝房,但那是外朝,與內廷隔着好多道宮門,一旦下鎖,連禁軍也不能留在內廷之內,只能由太監保衛皇帝的安全。
萬曆已經登基滿十年,十年前他九歲的時候,父皇突然崩逝,高拱與張居正等人主持新皇登基,當時的萬曆懵懵懂懂,幾乎什麼也不懂,坐上那個位子之後也是戰戰兢兢,在深宮中聽馮保說高拱的狂態,嚇的他魂不附體。
到如今,他已經不復當年,而是一個十分成熟,心機深沉,手腕強硬的帝王了。
三月了,天氣漸漸和暖,萬曆叫人在平臺上搬來御座,他坐在御座之上,批閱奏摺。
他不喜歡見大臣,明朝的皇帝,從高皇帝到太宗,再到仁宗,宣宗,代宗和英宗,都很勤政,不見大臣,不願朝會,只在深宮中平衡各方,掌握權力,這種做法是從憲宗開始,因爲憲宗口吃,見大臣說話太過吃力,所以憲宗皇帝只願在深宮之中,其實連奏摺也不大願批,多由司禮代批,皇帝不過御覽便是。
後來到了萬曆的祖父世宗,又因好道不見大臣,終日道裝躲在深宮,數十年如一日。
到他父皇穆宗皇帝,又是好色如命。
萬曆自己本人亦是不願見大臣,現在雖朝會,但能免則免。原因亦很簡單,他有跛足之症,年紀越大,越來越肥胖,行走就越發的困難,這使他羞於上外朝,不願與大臣見面。
好在他少而聰慧,舉一反三,張居正親自調教,申時行和許國等大才輔佐,帝王心術和手腕已經日漸純熟,處理政務不在話下。
此時在在平臺之下,他看着西面萬道霞光,看着蟻羣一般的太監們在不停的關閉城門,一種孤寂之感,卻是突然襲上心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