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也便是兩刻鐘的時間，放在現在來說，是半個小時。
說長不長。
對於忙碌的人來說，兩刻鐘的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而對於林雪茶來說，便或許，是漫長的等待。
驀然，緊關着的房門被打開，沉穩的腳步聲響起，離她越來越近。
也許罷，相處的時間久了，自然懂得聽聲辨人。
這個聲音，指的不是音色，而是腳步聲。
林雪茶麪色沉靜，脣角淡淡的抿着。
有人走上前來，在她坐的椅子旁邊，端了一個火爐放着。
須臾，火爐中炭火的熱量，漸漸蔓延到林雪茶的身上，林雪茶微微擡起了下巴，淡聲道了句謝謝。
她的語音語調基本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那人扯了扯脣，溢出一抹苦笑。
“王妃客氣了。”
林雪茶沒有接話，那人在她的跟前坐下，視線凝在她的身上。
那人輕聲問，“小世子，還好麼？”
林雪茶回問，“你所謂的小世子，指的是誰？”
那人的脣角驀然更加的苦澀，她深深的呼了口氣，看着林雪茶道。
“王妃腹中的孩子，還好麼？”
林雪茶沒有什麼溫度的笑笑，“尚好，沒有流掉。”
聽竹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變化。
她慢慢的垂下了眼眸，微抿着脣，默了半晌，才擡起眸來，凝視着林雪茶，緩緩問。
“你……恨我麼？”
林雪茶難得挑眉。
“你的廢話，一如既往的多。”
聽竹卻是苦笑連連。
兩人的對話進行不下去，她也只能換過話題。
“太后娘娘的要求，王妃考慮的怎麼樣了？”
林雪茶微蹙着眉問。
“一炷香的時間，到了？”
“沒有。”
聽竹乖乖的應。
“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林雪茶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
她語氣裡的敷衍，聽竹聽的分明。
她暗自垂下了眼眸，再度沉默。
沉默過後，她卻是開口，語氣不帶多少情緒，但不難聽出，還是有幾分的尊重之意。
“只要王妃應了，新帝很快就會登基，屆時，會有人暫替王妃皇后的位子，待王妃生下孩子，太后娘娘會將其送回皇宮撫養，給予皇子中最尊貴的地位。”
林雪茶嗯了一聲，“本妃要是不應下的話，太后娘娘，就會對很多人出手。”
她輕輕地笑了一下，突然道了一句。
“真是難得……”
她這輩子加上輩子，一般只殺過人，還不曾救過誰。
現在突然把許多人的性命，交由她來決定……
是救還是不救，要她做出抉擇，到底是捨己爲人，還是大家一起死。
她不是做聖母的料，但她現在，即將要做聖母纔會做的事情。
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還真不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聽竹的視線，頓在林雪茶脣角譏諷的笑意上。
她默了默。
“至少，現在的殿下，無法和太后娘娘抗衡。”
縱使蘇南星足智多謀，心思頗深，有很多事情都謀算的精密無誤，或許他也知道一些事情，但他不能做到。
天陳國宮中的勢力，是控制整個天陳的最主要因素，得皇位者，得天陳天下。
然起和晨希的勢力，她知道蘇南星有。
然而遠水救不了近火，太后娘娘得先帝照拂，在宮中勢力超羣，幾乎可以一手遮天。
加上太后娘娘三十幾年的暗中發展，就蘇南星如今這般，又豈會是，她的對手？！
換句話說，便是太后在玩宮心計的時候，老皇帝都還沒登基呢，哪有蘇南星什麼事。
剛剛及冠的年輕人，便是心思沉穩又如何。這個宮裡不缺這樣的人，宮裡缺的，是權勢。
林雪茶意外的默了良久。
夜色掩埋下的，都是殺人不見血的殘酷。
風起雲涌的時節，王者天下。
弱肉強食的年代，勝出的，從來只有強者。
林雪茶明白，他們敗的地方，不是自身的實力，而是，時間。
他是一步一步，踏着血腥踏着屍體走上來的，然而走在頂端的時候，卻還有更加殘忍的事情，等着他去承受。
若是他不夠強，自然會有人，擊倒他……
太后只是其中的一個，日後他登基爲皇，必定還有很多棘手的事情，等蘇南星去解決。
最起碼，太后手中的勢力，他要完完全全的，全部拿回來。
林雪茶的眉目淡淡，纖細的手指，卻是一點一點的蜷縮起來。
身旁的火燭滋滋作響半天，窗子都被人關上了，冬日裡狂風襲過來的時候，嗚嗚的動靜很大，林雪茶飄渺清淡的聲音，被漸漸掩在了風聲之中。
聽不真切。
“我應了。你去隨太后說罷。”
“好。”
……
…………
帝京的冬日很冷。
五王蘇安趕到老皇帝寢宮的時候，老皇帝已然歸天。
他站在原地怔愣了很久，重重跪於地面之時，幽深的眼眸裡已有淚意落下，寢殿內外哭成一團，有太監高聲哭訴。
“皇上，去了――
繁華帝京在當夜，敲響了鐘聲。
世人知，天陳帝王，昇仙了。
蘇南星尚未來得及反應，林雪茶身在何處的消息，便驀然傳入耳中。
他握緊了別在腰間的佩劍，薄脣抿成一條直線，便朝太后寢殿那邊前進。
忽然，他頓住了動作，跟在他身後的千霧也停下了腳步。
蘇南星轉身，附耳在千霧耳畔低語了幾句。
千霧頷首恭敬道了一句是，便走出了衆人的視線。
蘇南星則轉身，繼續往太后寢宮那邊走。
帶了上百個禁衛軍，直闖太后寢宮。
太后身邊的人也沒有多加阻攔，任由他闖進來。
待來了太后寢殿的大殿上，林雪茶的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的場景，赫然入目，蘇南星的眸色，驟然沉下。
太后坐在林雪茶的身前，脣上勾着抹淺淺的弧度。
她看着蘇南星手提着劍，往裡面越走越快，聲音依然清清淡淡，絲毫不見慌亂。
“老九，叫你的人退下。”
蘇南星不應，林雪茶細嫩白皙的脖子上，倏地多了把利刃。
他頓住，不再動。
林雪茶依舊蒙着眼睛看不見。
她被聽竹點了穴道，既不能說話，亦不能做任何的動作。
林雪玉說，本該是要直接把她送走的，但太后想了想，還是決定要給她一些補償。
所謂的補償，便是讓他來，看她最後一眼麼？
蘇南星的目光落在林雪茶的身上。
他擡起了手，沉聲道，“退下。”
有兵將擔憂道，“殿下這……”
“退下。”
“是。”
上百人退出了太后寢殿，大殿上，之後寥寥數人。
蘇南星，林雪茶，太后，聽竹，林雪玉，還有兩個不知名的深宮嬤嬤。
聽竹和林雪玉伴在林雪茶的身旁兩側。
兩人的手上，都拿着出鞘的長劍，站在林雪茶的旁邊。
兩個不知名的嬤嬤，則候在太后的身邊，手裡也拿着出鞘的長劍，看起來，武藝高深莫測。
太后看着蘇南星，慢慢的開口道，“要把丫頭，帶回去麼？”
蘇南星迴答的鏗鏘有力。
“要。”
太后忽然就笑了，“可，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蘇南星眸色深沉，本王知道。
太后一瞬不瞬的盯着蘇南星看。
“哪怕是斷手斷腳殘了，或者是死了，你都要把她帶回去？”
男人沒有猶豫的嗯了一聲。
林雪茶的眼睫顫了顫。
“你可真是哀家的好孫兒……”
太后悠悠揚揚的開口。
“你給哀家跪下，哀家就讓人給她鬆綁。”
男人的眸底深處溢着心疼。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林雪茶被反綁住的雙手上。
他手握着劍，朝着太后，雙膝跪下。
太后做了個手勢，林雪玉便幫林雪茶鬆開了繩子。
太后的面色看不出有什麼變化，“把手裡的劍也扔了，扔到別處去。”
蘇南星照做，卻是道，“皇祖母，雪茶她不曾對不住您……”
太后淡笑，“哀家知道。可冷華蘭也不曾對不住哀家，卻還是要死，不是麼？”
林雪茶瞳孔一縮，蘇南星緊抿着脣，不語。
太后道，“老九。你該知道的，女人不過只是男人手裡的棋子，能用就用，不用就棄，沒什麼值得好留戀的。”
蘇南星的眸光，破碎出幾道冷意來。
“雪茶，她不一樣。”
“還敢頂嘴？”
太后像是怒了，大力的拍上身旁的椅子扶手上。
“雪玉，在那丫頭身上，隨便挑個地劃一刀。”
林雪玉挑了挑眉，恭敬道，“是。”
她尚未動手，蘇南星便喚了聲皇祖母，“不要傷她――”
太后面上怒容未退。
“你不想哀家傷她，那哀家就傷你。雪玉，在璟然殿下身上挑個地，劃上一刀。”
林雪玉有些爲難的看向了太后，但見太后面上沒有遲疑之色，她便朝蘇南星走上前。
林雪茶的眼圈紅了一圈又一圈，卻是因爲被點了啞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林雪玉在蘇南星的手臂上劃了一刀，果斷利落。
血腥的味道傳入鼻中，林雪玉的長劍上沾了血色，她收回了劍，半側着身子重新站回了林雪茶身邊。
蘇南星面不改色，任由手臂上鮮血溢出。
“皇祖母，氣也出了，話也罵了，該放雪茶了。”
聽竹的眼神閃了閃，驀然對蘇南星生出幾分敬佩之情來。
林雪茶的脣角抿得緊緊，眼角上的淚水無聲留了下來。
太后把玩着細長的指甲，語調輕飄飄的，像是沒有什麼殺傷力，但她所用的言辭，卻是極爲的驚人。
“你若是想要回她，其中一點，便是把江山讓給哀家，由哀家打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