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真是想不到,原來只要臉蛋長得好看,即便是瘸子,還是會有男人主動貼過來!你這丫頭,還挺會釣男人的嘛!”病房裡沒有風,把自己包得和糉子有一拼的老人家,似是覺得熱了,在靠牆的小沙發上入座後,立刻就開始摘掉帽子,脫下手套,一圈一圈,解開厚厚的圍巾,“聽說我沒來看你的這幾天,都是那個男人在陪你做復健?你這個孩子,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知檢點!要是流言流出醫院,傳到你夫家的耳朵裡,你要你們夜久家的面子往哪兒擱?”
“未婚夫?什麼未婚夫?”她故作茫然——並不想讓這個老太婆看出來,她已經有點恢復記憶。
對於過去的記憶,她並沒有全部找回來,而她做夢夢到的那些片段,除了同谷原管家和忍足侑士稍稍提過一些之外,她再沒和第三個人說起過自己開始恢復記憶的事——就連她的主治醫生歌川先生也不曾。
也許是經歷過失憶,體驗過無助,曾經只知道面對敵人一味地向前衝,毫不示弱地和對方硬碰硬地槓上的夜久唯,現在已經學會了隱忍、懂得了蟄伏,成功戴上了無辜脆弱的面具,守在暗處,伺機而動。
她不是傻瓜,反應也不遲鈍,也許,此刻她還未想起自己和小愛的那場車禍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但,強烈地直覺告訴她,那起車禍絕對和合島清子那個女人脫不了關係!
從她清醒後到現在,來探望過她的人,屈指可數,而之前在她和忍足的談論中,她有聽忍足偶然提起過,他是最近一個月才後知後覺地從夜久家的幫傭那裡,得知她出車禍的消息。
她沒有詢問忍足,爲什麼要到她發生車禍後的一年後纔想起要來找她、和她聯絡?也沒有問忍足,他們高三畢業那一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促使她情緒激動到要帶上她妹妹去羣馬縣飆車才能稍稍得到發泄?
她自認自己從不是個會情緒失控的人,做任何事,她事先都會想好退路,絕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對於那起車禍,對於自己竟會帶着妹妹去羣馬縣飆車的事,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可惜,沒有人可以解釋她的疑問。
忍足根本就不知道那時她發生車禍的事,谷原管家也是在她出事後,趕到醫院時才知道她去飆車的事。這個世界,她唯一願意信任的兩個人都不清楚她事發的經過,真相是什麼,她知道,只能由她自己去尋找。
而從這些日子的夢裡,她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至少,她清楚地記得合島清子這個女人,是如何用計一步一步撕開那時的她和小愛並不成熟的僞裝,從而使她和小愛兩個人同夜久正一那個懦弱的男人,正式決裂,父女關係降至冰點。
不過,在那些事中,她並不記得自己和誰有過婚約。
所以,她挺好奇這個假扮她“外婆”的冒牌貨,嘴裡說的那個“未婚夫”到底是何方神聖?爲什麼她對那場婚約一點零碎的印象也沒有?
“那個未婚夫,是你自己親口承認的。在你還沒出車禍前的一場宴會上,你媽當着很多人的面,問你同不同意這場婚事,你可是立刻就點頭答應下來的!”知道夜久唯沒有過去的記憶,所以,老婦人臉不紅氣不喘地睜眼說瞎話。
“對方可是今村集團董事長的獨子!哦,差點忘了,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沒聽過今村集團,也沒什麼。反正,人家是大企業,和你爸爸的夜久集團也談成過不少賺錢的合作案!這幾年,你爸和你今村叔叔又想合作開發一件大案子,不過,那件案子有很大的風險,清子爲了讓雙方都安心,纔會提議聯姻,藉以加強彼此的關係。本來,人家董事長看上的媳婦是美織,誰想,你卻中途過來插了一腳!”話說到這裡,老婦人像想起了什麼,不屑地看了病牀上的夜久唯一眼,似是感覺口渴了,她起身拿過櫃子上放着的杯子,來到飲水機前,替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耐心地等着下文。
她很好奇,這個“冒牌貨”究竟能編出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來說給她聽?
沉默中,夫家姓合島的老婦人已經倒滿了水,正捧着熱烘烘的杯身捂着手,慢慢地直起了腰。
輕輕吹了吹杯內升起的熱氣,合島夫人小心翼翼地湊近杯緣,淺淺地抿上一小口,稍稍潤了潤嗓子後,才接着剛纔的話題,繼續說:“不過,這也怪不得你!人家董事長的寶貝兒子智商有問題,成天只會傻呵呵地笑,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只要是長得好看點的女人,他都愛湊上去喊人家姐姐,明明都24歲了,行爲舉止卻連6歲的孩子都不如!誰是金子、誰是泥土,你還指望他能分清?所以,當那小子指明說要娶你做他老婆的時候,我們在場的人雖然覺得驚訝,但後來想想,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本來,我以爲你出了那場車禍,這婚事鐵定會吹!就算不吹,應該也和你沒半點關係纔是!誰想,你未婚夫對你‘一往情深’,吵着、鬧着,無論他爸爸怎麼勸,他就是非你不可!你昏迷不醒的那陣子,人家可是天天守在你的牀頭和你聊天,要不是後來他自己也累倒了,被他爸爸派來的保鏢粗魯地扛回家,不准他來醫院,估計你張開眼睛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了!”
“人家雖然是智障,但是,人家對你可是真的上了心的!反正現在你的腿和殘疾人沒什麼兩樣,要是能領向政府領上一本殘障手冊……你和你未婚夫,一個殘疾、一個智障!哈!那還真是絕配!”說着說着,老婦人自顧自地在那邊呵呵地傻笑起來,偏眸看向夜久唯的眼神,濃濃的,是無法掩飾的幸災樂禍。
其實,她和清子是該感謝夜久唯的,如果不是夜久唯用了什麼辦法迷住了那個智障兒,那麼,將來要嫁給智障做妻子的,就很有可能是她們最寶貝的美織了!
雖然她和清子並不待見夜久家的這對姐妹,可是,不得不說,這兩個女孩長得真的很漂亮,一看,就是那種很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就算她們和清子的關係不好,甚至,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要利用她們的弱點達到某些利益,對一向心機深沉的清子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這兩個小丫頭的城府,和清子相比,簡直嫩得不像話!當初嫁進夜久家的時候,要不是清子覺得她們才十歲玩不出什麼花樣、事先對她們沒有任何的防備,憑她們青澀的手段,又怎麼可能真的算計到清子?
只可惜,現在夜久愛連人帶車掉進了大海,凶多吉少,讓清子平白無故地失去了一個可利用的棋子,想來,還真是有點遺憾啊!
所幸,夜久唯還算爭氣,昏睡了一年就醒了,而且,還陰錯陽差地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這……可真是老天有眼!偏幫她的女兒清子啊!
這幾天,她這個“外婆”之所以沒有來醫院替夜久清子監視夜久唯,其實就是在夜久家和夜久清子密謀着,該怎麼利用夜久唯失憶的這件事,好趁着這個女孩在最茫然無助的時候,把這個女孩從頭到腳都狠狠地利用一遍——最好是她們把她賣了,她還會傻傻地替她們數錢!
想到這兒,合島夫人笑眯了眼,那張佈滿歲月痕跡的臉上,一條條皺紋舒展,宛如菊花盛開一般,興奮無比。直覺地,合島夫人整了整心神,斟酌了一會兒用詞,正想開口再接着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聽一道低沉、夾有一絲關西口音的曖昧聲音,突兀地劃過空際。
“呵,抱歉,打擾一下,請問你剛剛說的智障,是誰?”
很好聽也很有磁性的一道年輕男人的嗓音,語氣也是溫和謙遜,禮數週全的。
然而,不知是不是錯覺,聽在合島夫人耳裡,直覺寒氣壓境,森冷無比。
莫名地,合島夫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老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