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 一月份的第二個星期一是“成人節”,是全國的公休假日。
每年的這一天,各地政府部門要組織慶典儀式, 並提前給當地年滿20歲的青年發出邀請信, 當然, 參加成人典禮的大多數人都是當地出生的青年, 他們之間有很多人擁有共同的少年時期, 初中畢業後,那些各奔東西的少年,或升入不同的高中, 或進入了專業學校,或就業, 或出國, 漸漸地, 便和兒時的同伴們少了聯繫,漸行漸遠, 不過,即便如此,20歲的時候,那些各奔東西的少年都會專程回到故鄉參加成人典禮,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 成人典禮也算是他們與久未見面的小學、初中同學重逢的好時機, 在這一天, 看到兒時的夥伴, 驀然回首, 原來每個人都已經長大,再不是那羣握着網球拍, 一味地追逐那面標誌着勝利錦旗的熱血少年了。
要參加成人典禮的話,男女青年在着裝上有着諸多考究,現在,除了少數男青年外,大多數男人都是身着西裝出席,而女青年則要穿上最華麗的長袖和服,爭奇鬥豔。
成人節對所有年滿20歲的青年來說是十分重要的節日,特別是對女孩子而言,可能是僅次於出嫁的盛事,對一般女孩子來說,也許她們一生只會做一件長袖和服,甚至,這件和服女孩子們只會在特定的那一天,穿上那麼一次——就爲了這重要的一次,疼愛女兒的家長們往往都會不惜血本,以至於,久而久之,這件和服的價格和裘皮大衣差不多。
在小唯還躺在病牀上,沒有清醒的那段時間,夜久正一就開始着手替她張羅成人節上要穿的和服,對女孩子來說,成人節也算她們在出嫁前,最重要的大節日,爲了這一生只有一次的光彩,夜久正一和所有的家長一樣,都希望自己的女兒在那一天,能變成全場所有人關注的焦點,被人羨慕,受人矚目。
可惜,當那件昂貴的和服完成之後,真的送上門時,卻被小唯拒之了門外。
接到店家打來的電話,得知小唯拒絕接收那件和服後,夜久正一蹙着眉頭,立刻就撥通了小唯的電話,耐着性子問她爲什麼。
“我不想把自己打扮成花瓶。”小唯在電話那頭,淡淡地這樣解釋,“我情願在家看書複習,也不想浪費時間去參加這種無聊的選美。”何況,她沒有初中時的記憶,去了,只是看着一幫久別重逢的朋友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那樣只會凸顯她的形單影隻,她敬謝不敏。
小唯的話讓夜久正一沉默,許久的無聲後,夜久正一在電話那頭長長地嘆了口氣,無奈地留下一句:“隨你吧!”也不再堅持什麼。
和夜久正一結束完通話,小唯背面朝天,趴在牀上,閉着眼,把臉埋進枕頭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手機又傳來了震動,伸手看一眼來電顯示,她懶洋洋地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按下了接通。
“剛剛在和誰打電話?”低沉曖昧的關西口音,光聽聲音,她就能在腦海裡想象他在那頭微微彎起的嘴角。
“夜久正一。”她向後靠在疊好的被子上,語氣淡淡的,好像那個名字之於她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
“呵呵,不打算參加成年禮了?”聽她直呼她父親的大名,稍加思考,他便知道她這邊發生了什麼事。認識這麼多年,她是什麼樣的性格,他大概還是知道一點的。
“馬上就要學歷考試了,沒時間。”她無辜地聳肩,隨意閒聊了幾句後,她問忍足現在在哪裡。
“網球俱樂部。”他言簡意賅。
“網球俱樂部?”
“成人禮結束,大家決定好好聚一聚。”他解釋,“好不容易以前青學、冰帝的那些三年級到齊,跡部做東,請大家去跡部集團旗下的網球場好好玩一場,重拾下回憶。”話落,他頓了頓,問她,“有沒有興趣過來?”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想多看會兒書,你好好玩吧。”
“呵呵,那晚點再打電話給你。”他笑,也不逼她。
結束和忍足的通話,小唯靜靜地看了會兒手機屏幕,嘆口氣,歪過身子,又向牀側倒去。
閉上眼,於是,正月那天發生的事,不期然地再度浮現在她的腦海。
除夕夜,他留在了她家,陪她聆聽那108的鐘聲,一起迎接了新年。
他說他有論文要寫,所以,借了她的客廳,在她家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推開臥室的門,他已經幫她買好了早飯,也替她餵過了小狼。
吃完早飯,他和她一起出門,去附近的神社參拜,從神社回來的一路,他和她都沒有說話,直到來到公寓樓下,他取車準備離開時,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問她,“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
沒有拐彎抹角,也不再曖昧不明,他似是耐心用盡,直接把話挑明,再不給她自欺欺人的時間。
“如果我說不,是不是從此以後不再見面?”她深深吸了口氣,擡頭看他,僵硬地彎了彎嘴角。
他不語,只是沉默。
她靜靜地看着他,風在他們身邊吹過,有一點點冷。
“進去吧。”他終是動了動嘴,卻只是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話落,他轉身,走向自己停在不遠處的車。
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有種錯覺,也許從此,就是陌生人。
真的……能平靜地和他當陌生人嗎?
直到他的車在她眼前遠去,她都沒有答案。
她知道自己是在乎他的,甚至,可以的話,她也願意多寵他一次,但是,她沒有辦法當他的女朋友,或者,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扮演女朋友的角色。
恍恍惚惚,她一個人回到了公寓,雙手托腮,坐在桌前發着呆。
小狼搖着尾巴,在她腳邊打轉,她回過神,伸手將小狼放在了她的腿上,一下一下,她漫不經心地摸着小狼的皮毛,思緒有些遊離,直到手機傳來震動,她收到他發來的短信:
玩笑而已,不要緊張。
讀着這條短信,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很難想象,在發這句話的時候,手機那頭的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於是,一時衝動,她撥通了他的電話。
“什麼事?”他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低沉、溫和。
“我……”她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他耐着性子,在電話那頭,不急也不催。
“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跟得上,我的腳步很慢,反應也很遲鈍,如果你不怕辛苦,那麼……我們也許可以試試……”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說那樣的話,當她反應過來時,她情不自禁地已經把話脫口而出。
很沒頭沒腦的一番話,可是,他還是聽懂了。
低低地,她聽到他在電話那頭笑了,然後,她聽到他說:“嗯,我走得也不會很快,我想,我應該會有耐心,等你跟上來,當然,前提是,你不會找錯方向。”
於是,他們……莫名其妙地開始了。
自那以後,她再沒見過他,可是,她會接到他的電話,他向她報告了她的行蹤。
沒有見面,便不會尷尬,這樣的腳步,她想,她可以適應,所以,不需要後悔。
她知道,也許自己的決定有欠考慮,可是……
“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
“過去的,再找,也是過去了。”
……
“既然都過去了,那麼,就沒有必要多在意了,不是麼?”
……
“今天的時間,已經結束了,公主殿下。”
……
那個在執事咖啡廳遇見的男孩,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突如其來的吻,混亂了她平靜的心情,閉上眼,她的腦海總是想起那張俊美的臉,以及他彈的那首歌……不需要多加證實,她明白,自己遺忘的那個人,真的是他,幸村精市。
明明已經忘記了一切,可是,和他相處的那個午後,她再不像那個冷靜自持的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心情會被那樣一個人,如此輕易地撩撥。
幸村精市……他很危險,真的很危險。
她想逃,逃得遠遠的,卻不知自己該逃到哪裡去,當他送她離開執事咖啡廳,對她揮了揮手,說了那句再見時,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不想再見。
渾渾噩噩地回到家,她的腦海裡,滿滿地都是他,她不希望這樣,真的不希望,所以,頭腦一熱的她,纔會對忍足說了那些話。
是自私麼?她只想找那麼一個人,徹底忘記她不想記起的人——即便,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那個人的過去。
恍惚間,她聽到門鈴響了,這個時間,是誰?
她有些疑惑,但還是起身去開了門。
鑽藍的髮絲,微彎的嘴角,看着門口站着的那個人影,她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完全的措手不及。
他……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