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和夜久美織的談話耽誤了不少時間, 所以幸村精市回到公寓的時候,早就過了平時他和靈美約定好的晚餐時間。
餐桌上的飯菜早已沒有熱氣繚繞,可是, 餐桌前的靈美, 卻好似渾然未覺般, 安靜地坐在那兒, 愣愣地看着桌上的某一點發呆。
“我回來了!”進屋, 脫鞋,他習慣性地掛起微笑,揚聲對靈美道, 藉以引起她的注意。
聽到他的聲音,靈美總算回過神, “哥, 你回來啦?”忙起身迎了上去, 接過他肩上的畫板。
“今天去公園寫生,還順利麼?”靈美抱着他的畫板, 關心地開口問道。最近她哥哥的狀態一直不佳,怎麼畫也畫不出自己滿意的畫稿,雜誌社的編輯剛纔已經打過電話來催稿了,聽語氣,好像真的很急。
不過, 這也怪不得人家, 年底快要到了, 每到這個時候, 雜誌社除了月刊外, 總會再出一本年刊,而她哥哥除了要幫雜誌社畫插畫外, 最近正巧又有一篇很受歡迎的原創長篇漫畫在那本雜誌上連載,這次月刊和年刊一起出,她哥哥這個月要交給雜誌社的畫稿,相當於平時兩個月的量,加上還有期末考試迫在眉睫,可以說這陣子,她哥哥的壓力相當大。
“嗯,還算順利。”幸村莞爾,漫不經心地應着,換完鞋子,他從靈美的手裡接過畫板,把畫板拿進了畫室。
靈美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租住的這間公寓,有三間臥室,兩間是他和靈美的臥室,還有一間作爲畫室和書房。
15平方米左右的空間,中間用淡雅的窗簾布一分爲二,裡面是畫室,放了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整齊地擺放着畫筆、畫紙還有顏料,周圍靠牆的地方,也亂中有序地堆滿了幸村完成的、未完成的那些畫作,其中還有幾塊大大小小的畫板,以及兩三尊矮矮的白色雕塑。
屬於書房的那部分空間,則放着兩個緊貼着牆面,相對而立的書架,書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甚至,有些放不進書架的書,還有序地堆在了地上,一攤一攤,高高堆着好幾攤,每次推門進來,都要特別注意,否則,一不小心撞倒了那幾攤書,收拾起來,可要花費不少功夫。
靈美站在書畫室的門口,沒有跟着幸村一起進去。
“怎麼了?”放好畫板,離開那間“書畫”室,幸村敏銳地察覺到靈美幾次看向他時,欲言又止的表情。
“沒、沒什麼,就是雜誌社的編輯,今天又打電話來問你,什麼時候可以交畫稿。”掙扎了半天,靈美嘆口氣,終是不知該如何向她哥提夜久唯的事。
“呵呵,那你是怎麼回答的?”走進客廳,將餐桌上冷掉的飯菜,端進廚房重新熱過,幸村並不是很有興趣地和靈美閒聊着。
靈美屁顛屁顛地尾隨在他身後,很是配合地替自己的哥哥打下手。
“我和她說,你一定會按時交稿的,叫她不用擔心。”其實,催稿倒是其次,靈美知道,那位編輯不過是想借着催稿爲名,對她哥哥行搭訕之實!可惜,一年多來,一直都沒什麼成效就是了。
幸村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有說話,這個話題,到此爲止。
“對了,哥,那個你剛纔回來的時候,有沒有在樓下遇到什麼人?”在把飯菜放進微波爐裡溫熱的時候,靈美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今天她下班回來的時候,在公寓門口碰見了夜久美織。
夜久美織會找到這兒來,靈美其實並不意外,畢竟,當初能以最低價租下這間公寓的時候,也有她和幸村精市的母親在背後偷偷地幫了一把的關係。
那年,靈美和精市同他們的父親鬧翻,被父親趕出家門的時候,心疼子女的幸村夫人有一直在暗中資助他們兩兄妹,不過,爲了不讓丈夫起疑,幸村夫人便把錢交給了和他們家關係交好的真田一家,委託真田家,交到了幸村精市他們手裡。
有了真田家和自己母親的幫助,幸村精市和幸村靈美很快就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處價格便宜的公寓,後來,幸村精市高中畢業,憑着自身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東京一所有名的大學,靠着每個學期豐厚的獎學金、參加各類比賽所得到的頭獎以及平日外出打工、替幾家雜誌社畫插畫和連載漫畫所得收入,他們兩兄妹的學費生活費已不用再麻煩自己的母親了。
幸村考上大學那一年,靈美高三,爲了不和哥哥兩地相隔,靈美也一起跟去了東京,於是,高三的靈美,轉學去了山吹。
來到東京,他們又在他們母親的牽線下,很快便在澀谷這邊順利找到了一處租金便宜、各方面環境都相當不錯的三室一廳格局的租房,這一住,一眨眼就快一年。
幸村沉默,不過,從他的表情上,靈美不難知道答案。
“她還是不肯死心麼?”靈美撫額輕嘆,對夜久美織真的十分沒轍。
她哥哥已經明示暗示過那麼多次,那個愛哭的大小姐竟還不是不肯放棄地苦苦糾纏,非要他哥哥同意和她訂婚!害的他們兩兄妹和他們父親鬧翻不說,現在還有家歸不得!這真是……
靈美鬱悶在心底,對夜久美織愈發沒有好感了。
幸村無意義地彎了彎嘴角,似乎對夜久美織的事,不想多提。
見狀,靈美咬了咬脣,又想起了什麼,臉上再度出現了剛纔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惜,一直背對着她的幸村,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妹妹的異樣。
叮——
微波爐停止了運作,幸村將熱好的最後一盆菜裝進碟子裡,示意靈美一起離開廚房。
一人一碗飯,各自兩碟菜,中間一碗湯,兩兄妹的晚餐和平時一樣,簡單又隨意。
兩人各自在餐桌前入座,只是,在準備開吃前的那刻,靈美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終是下定決心般,一鼓作氣地大聲道:“我今天在店裡看見夜久唯了!”
聞言,幸村精市握筷的手,一頓,但他並沒有任何的意外和驚訝。
“呵,是嗎?”看來,東京還真是小,“我也遇到她了。”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靈美愕然地瞪大了雙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下午在上野公園,她有看到我替別人畫肖像畫。”見靈美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幸村垂着眸,輕描淡寫地解釋。
“那你有和她說些什麼嗎?”靈美看着自己的哥哥,小心翼翼地試探。
“沒有。”幸村看了靈美一眼,微微蹙了蹙眉,“發生什麼事了麼?”印象中,他這個妹妹並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
察覺到精市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靈美眸光閃爍,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幸村精市輕輕擱下手裡的筷子,雙手交疊放在餐桌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對面滿臉猶豫、似藏着許多顧慮的靈美。
在幸村不怒自威的注視下,靈美頭皮發麻,咬了咬牙,終是鼓足勇氣,道:“夜久唯她……失憶了!”話落,吞了吞口水,偷偷地觀察着幸村精市的表情。
幸村先是一愣,愣過之後,默然地垂下眸,看着碗裡的米粒,良久才動了動嘴角,輕聲道:“真的嗎?”話裡,還是讓人聽不出情緒。
“是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告訴我的,一年前,她出了很嚴重的車禍,在病牀上,昏迷了將近一年……”靈美將“花心上帝”下午和她說的那些話,簡單扼要地複述給幸村聽——當然,對於“花心上帝”要他們別再出現在夜久唯面前的那些話,她一個字都沒有提。
幸村安靜地聽着靈美的話,待靈美說完,他垂着眸,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俊美的臉上,淡淡的表情,令人完全猜不透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靈美擔心地看着他,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幸村總算回過神來,彷彿大夢初醒般,無意義地衝靈美笑了笑,道:“快吃飯吧!要是冷了,再熱一遍,就不好吃了。”語畢,好似無事一樣,重新執起筷子,一口一口,緩緩地吃起碗裡的飯。
靈美不再接話,只是在心底長長嘆了口氣,也拿起了筷子。
只是,今晚的這頓飯,各懷心思的兩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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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沒有亮燈的臥室內,一片昏暗。
幸村精市躺在牀上,仰面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沒有半點睡意。
於是,有關那個女孩的記憶,一點一滴,再次竄進他的腦海。
“我不要染野銀行了,也沒有那個未婚夫了!精市,精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那一年,他揹着醉酒的她,在安靜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地走。
那天,是他們進入高中後,立海大網球部第二次獲得全國大賽的優勝。大家約好去胡狼推薦的那家燒烤店慶功。
推開燒烤店的大門,一眼,他就看到了早已在店內的夜久愛和夜久唯。
幾乎一模一樣的漂亮臉蛋,相差不多的身材,卻能在衣着上穿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這樣兩個女孩,很難不引人側目。
半年不見,她比印象中清瘦了許多。
看見她們,網球部的大家都有些尷尬,雖然衆正選並不清楚他和夜久唯分手的真正原因,但,到底他和夜久唯兩人在立海大的校園裡曾有過那麼多甜蜜的回憶,分手後再相見,不過是徒增尷尬罷了。
氣氛凝滯間,最先回過神的他,開口打破沉默,笑着要大家找個座位坐下。
一行人在經過夜久唯她們那桌的時候,他頓了頓,禮貌地和對方打招呼。
她回以僵硬的微笑,也禮數週全地一一和真田他們點頭示意。
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爲他的緣故,她和她妹妹沒過多久,就結賬離開了那家店。
他以爲,半年後的再見,他和她會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再無牽扯,禮貌地頷首,已是彼此的極限,卻不想,在飯局結束後,他卻接到了夜久愛的電話。
夜久愛說,她們在離燒烤店不遠的那家巧克力店裡,夜久唯醉了,在店裡發酒瘋,她希望他過去幫忙。
幫忙?幫什麼忙?他們早就沒關係了,不是麼?
可是,他沒有任何的猶豫,和真田他們打過招呼,真的趕去“幫了忙”。
他找到了夜久愛所說的那家巧克力店,在巧克力店裡,找到了那個醉倒在座位上的女孩。
夜久唯的體質很奇怪,沾上一點酒精就會醉,何況,當時她趴着的桌子上散了一堆酒心巧克力的包裝紙,很顯然,在他趕到這裡之前,她一定吃了不少酒心巧克力,纔會“醉”成現在這個樣子。
“小唯,就拜託你照顧了。”
他收到夜久愛的短信,卻不見夜久愛的人影,想來,在他還未踏進這家巧克力店時,夜久愛早就離開這家店,在店外的某個角落,靜靜等着他了。
他知道,那是夜久愛爲他和夜久唯製造的獨處機會,而他,在接到電話的時候,便早已猜到夜久愛的動機。
可惜,他沒有拒絕,也不想拒絕,即便分了手,他和夜久唯還是朋友。
他這樣說服自己,不願去深究,自己真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