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夜久正一在病房內,和小唯聊了許久。
東一句、西一句的閒話家常,都是一些很無聊的話題, 可是, 病房裡的氣氛, 卻是格外的溫馨。
如果, 她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如果, 她沒有想起12歲之前的那些事,也許,她會認爲, 夜久正一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父親,也不一定。
聖誕節(Christmas Day)這個單詞是“基督愷撒”的縮寫。
猶記得, 模糊的記憶裡, 十歲以前的她, 每個週末,都會跟着母親去教堂做禮拜, 而十歲以後,她將母親送給她的十字架鎖進了抽屜,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她能相信和依賴的人, 便只有她自己。
所以, 現在的她, 沒有任何的信仰, 可是, 即使如此,她還是和日本大部分的年輕人一樣, 會被熱鬧的節日氣氛所感染。
今天,是平安夜,也是她正式出院的日子。
雖然昨晚的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會下小雪,但,不得不說的是,今天的陽光,真的很好。
自從那天和夜久正一“冰釋前嫌”後,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隙,夜久正一便會來醫院看她,今天她出院,作爲父親的夜久正一,自然是早早地就趕來醫院,替她辦理出院手續。
對於自己出院後,不想回那個家,而是在外另租了一間公寓的事,小唯有向夜久正一坦白過,而聽完小唯的計劃,夜久正一隻是蹙了蹙眉頭,並沒有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甚至,他還告訴小唯:“住在外面不比住在家裡,所以,如果遇到什麼困難,要記得隨時和爸爸說。”真的在努力學習着去扮演一個好父親的角色。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夜久正一的關係,自夜久正一來醫院探望過小唯後,小唯的那位“外婆”便再也沒有在小唯面前出現過,可以說,這陣子,是小唯清醒後,過得最清淨的日子。
谷原管家沒有來醫院,而聽夜久正一說,谷原管家是爲了不讓她出院後太辛苦,先一步趕去她在澀谷區租住的公寓,幫她打掃房間去了。
來到她在澀谷區租住的公寓,只需一眼,小唯便能知道,這間屋子早已被煥然一新過了。
冰箱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食材,窗簾、牀單、枕套、被套,都被谷原管家換成了她以前所習慣的顏色和圖案。
衣櫃裡,她曾經穿過的衣服,滿滿地掛了一排,書架上,她愛看的書,整整齊齊地排列着,如果不是心知肚明這間屋子是她剛租下的,也許,她真的會錯覺,在自己失憶之前,她其實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
夜久正一和谷原管家陪着她,在公寓裡吃了一頓還算溫馨的午餐。
午餐結束,夜久正一接了一個電話,掛斷電話後,夜久正一歉然地和小唯說了一句對不起,因爲公司臨時有事,所以他不能再留下來陪小唯過聖誕夜了。
而夜久正一匆忙走後沒多久,谷原管家也接到了夜久清子的電話。
夜久清子說,今天晚上,她在別墅裡開了一個Party,要谷原管家快點趕回去幫忙。
無奈,谷原管家便只能愧疚地和小唯打過招呼,行色匆匆地離開了公寓。
因爲不放心谷原管家一個人,所以,小唯有送谷原管家到門口,替老人家攔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載着谷原管家的身影,揚長而去。
小唯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一直默默地目送着那輛車,直到其消失不見。
落日西沉,又是一天的逢魔時刻。
今天是平安夜,可是,今夜只剩下她一個人。
爲了應付期末考試,忍足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出現在她的身邊,甚至,連一通電話、一條短信,也沒有。
不過,她除了偶爾困惑、發發呆外,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已經20歲的她,早已不是離開誰就會感覺失落的小女孩,她有足夠的經驗,去品嚐寂寞的滋味。
沒有誰可以一輩子陪着誰,也沒有誰會離不開誰,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生活圈,即便是感情再深的親友,關係再密切的戀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地像連體嬰一樣,糾纏在一起。
她是個成年人了,她有足夠的智慧去明白,這個世界,她真正能依賴的,唯有她自己而已。
平安夜,一個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口袋裡,有她父親交給她的副卡,公寓裡,也有谷原管家早早幫她佈置好的美麗聖誕樹。
現在,她只要去超市,買一隻熱騰騰的火雞就好!
誰說一個人的聖誕夜,註定淒涼?她覺得,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有滋有味,不是嗎?
想到這兒,她舉步,調轉方向,走向熱鬧的人羣。
街上,很熱鬧,人頭點點,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意。
她順着人流,緩慢地向前行,偶爾,停下腳步,看看兩旁商店擺放在外面的聖誕樹,彎下腰,細細欣賞一下櫥窗內,陳列着的精緻商品。
走着走着,她來到一家人頭攢動的商場前。
在那家商場前,搭了一個簡易的舞臺,很多人,都圍在舞臺前,認真地聽着臺上一個手持麥克風,頭戴鹿角的紅衣女孩的講解。
舞臺下,人羣的外圍,幾個戴着聖誕老人帽的年輕人,正在那邊發着傳單,而當小唯路過時,一個年輕的男孩,則帶着靦腆的笑容,把手裡的傳單遞了一張給她。
小唯接過了那張傳單,第一眼,就看到在那張傳單上用很大的字體,印着的假名——“聖誕吃辣大比拼”。
很顯然,待會兒在那個舞臺上,將會舉行一場吃辣大賽,而贏得名次的人,則會得到由商場提供的禮品一份。
頭獎是象印新款的煮蛋器,據描述,這個煮蛋器似乎可以同時做出六個溫泉蛋,看上去,非常不錯的樣子。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要是能僥倖得到第一名,贏得那個煮蛋器,應該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這樣想着,小唯便向剛纔那個發傳單給她的男孩,簡單地打聽了一下比賽規則,並在男孩熱情的幫助下,報名參加了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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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二週助很早就注意到那個女孩了,只是,因爲不確定,因爲太害怕失望,所以,他的腳,在原地紮了根,不敢往前,跨上一步。
那是一張他很熟悉的臉,一年多來,從未離開過他的腦海。
然而,他失望過太多次,已經沒有勇氣,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站在人羣裡,遠遠地看着她。
看着她從男孩的手裡,接過了宣傳單,看着她,在男孩的帶領下,走向吃辣比賽的報名處。
很顯然,她要報名參加這場吃辣大賽。
很顯然,她並不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她。
他的她……不會吃辣,沾上一點點芥末,她就會咳上好半天,咳着咳着,咳出了眼淚,也不自知。
這樣的她……又怎麼會有勇氣報名吃辣大賽呢?
想到這兒,不二習慣性地閉上藍色的眼睛,自嘲地彎脣笑笑,舉步就想離開,但,當他真的轉過身時,又像想起了什麼,不自覺地調轉腳步,往那個女孩剛剛所去的報名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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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辣大賽很快就開始了,她被分到第一組,面向觀衆,望着臺下黑壓壓的一片。
舞臺上,站着六個人,舞臺下,早已擠滿了前來圍觀的觀衆。
頭頂鹿角的美女主持人,在那邊詳細地說着比賽規則。
舞臺上的燈,開得很亮,她面前的桌上,放滿了壽司。
他們這一組有六個人,她被安排在最左邊的位置,她的右邊,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人。
不經意地看一眼,那人的側臉,很英俊。
亞麻色的柔軟短髮,彎彎的眼睛,從剛纔他和她一起走上舞臺開始,他就眯着眼睛,一直都在笑。
很自信、很從容的模樣,是勝券在握了嗎?
“你好。”察覺到她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不二偏頭迎上她的目光,有禮地打招呼。
“你好。”小唯落落大方地向他頷首示意,一點都沒有偷看被抓包後的尷尬。
見狀,不二莞爾,想了想,忽然問她,“有沒有發現,這個臺上,只有你一個是女孩子?”
經不二一提,小唯這才後知後覺地四下環顧。
果然,他們這一組六個人,除了她以外,真的全是男性。
“你歧視女性?”她挑了挑眉毛,再度轉向不二,似笑非笑。
“呵呵,你會不會太敏感了一點?”不二搖了搖頭,忍不住輕嘆。
“是你的問題太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了!”她加深了嘴角邊的弧度。
很奇怪,明明眼前這個男人,破碎的印象中,她應該是第一次見,可是,不知爲什麼,看着他彎彎的眼睛,她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你認識我麼?”思及此,她有些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聞言,不二臉上的笑頓住,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很美很清透的藍色,神秘得就像神奈川的海。
神奈川?
腦海冒出的名字令她一陣錯愕。
神奈川……她以前去過神奈川麼?
她有片刻的恍惚,不過,半秒後,不二的聲音,有適時拉回她的思緒。
不二問她,“爲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他還開玩笑地對她打趣道,“你認不認識我,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小唯沉默,蒼白着臉,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睛,沒有接話。
見狀,不二的眸光閃了閃,但不等他開口,適時地,臺上的主持人用麥克風高聲說了一句準備,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吃辣比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