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暖色調燈光的浴室內, 水氣氤氳。
譁——
淋浴噴頭噴射而出的強烈水柱直衝向她的頭頂,順着她烏黑柔亮的長髮一串串墜落而下,滑過她光滑如玉的肌膚, 卻理不清她紛亂的思緒。
他垂着眸, 安靜地坐在那架鋼琴前, 白皙修長的手指, 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優雅地起舞。
半開的窗簾外, 夕陽最後的餘韻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窗折射進來,落在他的身上,融進他的音樂, 有一種迷離恍如夢境的味道。
他的五指很漂亮,指甲也修剪得相當乾淨, 他穿着好看的燕尾服, 俊美的臉上, 帶着淡淡的笑意,周身的氣質, 安靜隨和,就像他演奏的音樂那般,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味道。
兩肘撐着咖啡色的桌面,她將下巴擱在交叉十指上,閉上眼, 靜靜地聽着四周流淌的天籟。
跟隨他的琴聲, 她彷彿墜入剛剛甦醒後的森林, 迎面是春風拂面, 鼻尖, 是花香繚繞,耳畔, 鳥鳴啁啾,不遠處,一滴露珠正巧從葉上悄悄滑落。
她擡起頭,緊緊閉着雙眼,溫熱的水柱毫不留情地拍擊着她的臉,呼吸,變得壓抑。
“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和你合奏一曲?”他向她伸出了手,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角。
他們在鋼琴前坐下,他就坐在她的身邊。
兩雙手,齊齊觸上琴鍵,不需要言語,只是心與心之間的默契。
她沒有問他,要彈什麼樣的曲子,因爲殘留不多的印象裡,她彈過也只會彈那麼一首,而他,似是很早就知道,所以當他起了一個頭時,熟悉的感覺上涌,不需要太多話語,太多思考,只要隨着本能,她的十指便自然而然地知道,接下去該做些什麼。
“曾經有一個女孩告訴我,比起喜劇,她更喜歡悲劇。我們一起看過一部愛情片,故事中的男女主角經歷過層層磨難終於重新再在一起,那是很多人都愛看的大團圓結局,不管中間再怎樣坎坷,結局兩個主角能再度牽起彼此的雙手,對觀衆來說,未嘗不是一出圓滿。”
他的話語,淡淡地,混進了他們合奏的音樂裡。
指尖的動作沒有停,一心二用,她和他一樣,也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看到最後一幕的圓滿時,她卻撅着嘴,不屑地告訴我,這個結尾是整齣劇最大的敗筆。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他們早已不是當初的他們了。
她在心底,情不自禁地這樣回答了他。
“女主身邊早就出現了一個可以給她絕對幸福的男配,男主也曾和女配發生過關係!女主既然已經認爲自己和男主已經沒有了緣分,要和男配交往,那麼她就必須爲自己的決定負責!沒有誰生來就是主角,也沒有誰註定就是配角,他們身邊既然都已經有了人,那麼,他們再要在一起,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笑話一場!”
腦海中,浮現一張女孩倔強的臉。
那張臉,年輕、稚嫩又那麼熟悉,恍然,那是初中時期的她呵!
“他們就算要複合,要重新開始,衝動過後,一切激情歸於平靜,女主不會拿男主和男配進行對比麼?男主不會想起自己和女配發生過的種種再度和女配相遇時,產生迷亂嗎?當初,他們既然已經是兩條擦肩而過的平行線,有了自己的人生了,那爲什麼還能繼續在一起?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很諷刺嗎?”
“一個是夾在兩個男人間搖擺不定的女主,一個是有了其他女人,身體不乾淨的男主,這樣的兩個人,還能在一起,會不會太可笑了一點?女主真能不介意自己的男人曾被人用過嗎?男主真的能容忍自己喜歡的人心裡曾有別人的影子進駐過嗎?如果他們就這樣錯過,他們就是彼此的遺憾,卻留有完美的回憶,誰也無從替代,可是,一旦他們選擇重新開始,那段美好的記憶將被日漸消失的熱情所取代,不出幾年,他們絕對是怨婦怨夫的最佳組合!什麼大團圓結局,不過是停在自認最好的一段讓觀衆遐思罷了!真要再拍下去,這部劇絕對是一出大悲劇!”
“既然註定是悲劇,那還不如不要有這麼一段,給了希望再失望,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一悲到底,至少,還能帶給觀衆一些有用的警示意義,提醒大家不要一味地活在虛幻的童話裡而看不清現實到底有多無奈!”
“你說,有這些想法的她,是不是很悲觀?很消極?”他的聲音,隨着演奏的旋律逐漸趨於低音,一點點惆悵,一點點無奈,但,又在幾個小節的低迷後,復又跳到了輕快的高音區,漸漸地,掃去陰霾,逐漸明亮起來。
“男主沒有辦法決定女主身邊有沒有男配出現,但是,他可以決定自己的身旁是不是會有女配。我問她,如果男主潔身自愛,如果男主那麼多年來一直在等她,即使被人說成gay也不願和除了女主之外的第二女人有所牽扯,那麼女主是不是真的會回心轉意?是不是也能像男主一樣下定決心?爲了兩人能夠重新在一起而不顧一切?”
不!不會!
如果真是這樣……女主只會更加的自慚形穢……更加沒有勇氣出現在男主面前……
默默地,她又忍不住在心底,這樣迴應他。
鼻子,酸酸的,眼睛,被淋雨噴頭淋得睜不開。
很酸,很澀,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滑落。
應該……是淋浴器的水吧?
“我很想問她,爲什麼每次都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身上?爲什麼每次的遊戲,她說開始就開始,說結束就結束,連一點選擇的餘地都不肯給別人?喜歡的時候,可以不顧一切,厭倦的時候,也是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她以爲自己很偉大,卻從未想過,要給自己、給對方,留下一條後路。呵呵,你說,這樣的她,到底有什麼好?”音樂,又進入到低潮,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嘴角邊的弧度,帶着嘲弄。
是啊,這樣的她,到底有什麼好?不好!一點都不好!
手指邊的動作,再也繼續不下去,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脣,垂着頭,悶不吭聲。
呼吸,停住,任由漸冷的水柱,瘋狂地衝刷她赤.裸的全身。
他的指尖,滑過她細膩的臉頰,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微微用力,他迫使她擡頭,看向他的方向。
他的臉,在她面前放大,俊美、細緻,沒有瑕疵。
很俊很俊的一張臉,漂亮得,像個妖精。
“爲什麼她覺得陌生人會是彼此最好的結局?爲什麼她不可以再鼓起勇氣,飛蛾撲火一次?”他的臉,離她越來越近,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肌膚上,有股灼熱的溫度。
應該推開他的,應該……狠狠推開他的!爲什麼……當時的她卻什麼也做不到?
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劇烈,她忍不住撐着光滑的牆面,劇烈地喘息。
水的溫度有些低,淋在她光滑的背上,冷,刺骨的冷。
他的吻,落在她的脣上,沒有溫柔,只有野獸般發狠的撕咬。
疼!真的很疼,隱約,在彼此的脣齒間,嚐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理智,總算清晰,她猛地推開他,卻因爲反作用力,她向後倒去。
他及時地出手拉住她,她撞進他的懷裡,訥訥地擡起頭,於是,她看見他本來淡如花瓣的脣邊,有一抹刺目的鮮紅。
那是……屬於她的血。
她沉默地關掉淋浴噴頭,甩甩頭,甩去發上的水珠,甩掉滿腦的混亂。
擦乾淨身體,換上保守的羊絨睡衣,她來到客廳,把吹風機的電源插上。
嗡嗡的雜音響起,她心不在焉地舉着吹風機,把自己及腰的長髮吹得凌亂飛舞。
他和她離得很近,背對夕陽,他如玉的面孔,有一半藏在灰暗的陰影下,她能看見的,唯有他染血的嘴角。
她下意識地想要掙開他,下一秒,卻因他緩緩擡起的臉而有半秒的定格。
“呵呵,抱歉,我嚇到你了,對麼?”他擡起下巴,讓整張臉,完全地暴露進暖色的夕陽裡。
他微微地笑,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角,猶如冬日裡難得出現一次的陽光。
很暖,卻不灼人。
這樣的他……一點都不像剛纔那個強吻她的人。
她有半秒的恍惚,只因,他此刻的表情,溫和無害,彷彿適才他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是客人,他是執事,之前的那一幕,不過是場“COSPLAY”。
他這樣對她解釋,無辜的笑容,雲淡風輕的語氣。
誠懇得……讓人不忍去猜忌。
然而……真的只是那麼簡單而已麼?
她有些心煩意亂,思緒飄忽間,她手裡的吹風機被另一隻手截走,下一秒,她如緞的長髮,被人小心翼翼地從後掬起。
她大驚,猛地轉過身,長髮一甩,絲絲黑色從那人的五指間毫不留戀地流過。
合攏五指,卻連一根頭髮都握不住,手的主人,不免沮喪地嘆了口氣。
小唯回過頭,有片刻的意外,只因,她身後的那人有張她非常熟悉的臉——
忍足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