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男人當成孩子寵, 一不小心,是會寵上癮的。
她問他,除夕夜的晚餐, 空心面可以嗎?
他說可以, 只要是她親手做的就可以。
親手做?
她明顯就是一愣, 而他, 似是看出她的爲難, 鏡片後的眸光閃了閃,隨即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一派苦惱地道:“因爲外面的空心面, 總是缺少家的味道啊!”表情,很是傷腦筋的樣子, 隱約, 帶着孩子氣。
女人, 容易心軟的動物,於是, 不再多想,她點頭說好——家裡有現成的材料,書架上也有教她怎樣做菜的書籍,如果只是做最簡單的空心面的話,她暗忖, 應該不會太難纔對。
聞言, 他立刻就舒展了眉頭, 雨過天晴地擡頭看她:“那就麻煩你了!”笑眯眯的, 很像正搖着尾巴的狐狸。
她在心底一哂, 罷了!今天是除夕,稍微寵他一下, 應該沒有關係。
番茄加雞蛋,她煮的空心面,怎麼容易怎麼來,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沒多久,一碗麪就見了底,無奈,她只好放下筷子,起身再去做。來來回回,直到她第三次從廚房裡出來,才總算把他的胃填飽。
吃飽喝足,他摸着自己的胃,倒在沙發上,一臉的心滿意足。那模樣、那神情,不知道的人估計會以爲他是從哪個戰敗國家偷渡過來的難民!
吃過晚餐,他和她牽着小狼去附近的公園散步。
在日本,每到除夕午夜,各處城鄉廟宇分別要敲鐘108下,以示除去邪惡,辭舊迎新,而小唯他們所處的公園裡,也有一口大鐘,這口鐘,目測有三人合抱那麼粗,很多住在附近的居民,每年除夕都會來這個公園,親眼目睹午夜撞大鐘的情景,藉以迎接新年的到來。
此時此刻,離午夜12點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但,在公園裡來來往往的遊客,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很有即將要迎接新年的氣息。
“看來大家真的是很期待新年啊!”走累了,在一處無人的長椅上入座,小唯忍不住心生感慨。
不遠處的草坪上,小狼興奮地竄來竄去,時而和其他幾隻狗,互相追逐,玩得好不盡興。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一直以來,大家都這麼相信着。”雙手插着褲袋,忍足走到小唯身邊,笑着這樣說,“這不是迷信,是習俗,雖然不見得真的有效,但廖勝於無,多一點希望才能多些勇氣,太過清醒地看待現實,並不一定是好事。”語氣,隱約有些低沉。
小唯不覺擡頭看他,夕陽早已褪去多時,四周雖有路燈早早亮起,可是,忍足所站的地方正巧背光,從小唯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忍足堅毅的下巴,微彎的嘴角。
“侑士,不喜歡過新年,是嗎?”他的語氣,讓她無法不做此聯想。
忍足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短暫的沉默,他在小唯的身側坐下,路燈的光芒完整地打在他的臉上,映照出他微皺的眉頭,深邃的眼神。
“小時候,因爲知道新年有壓歲錢可以領,所以一度有期盼過能天天過新年。”那時候,他父親還沒有從政,一家人只是很普通的小康之家,逢年過節,也只有他們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偶爾,謙也他們一家也會過來一起吃頓飯,但,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四個人過,人不多,但是,卻很溫馨,一家人圍着熱氣騰騰的火鍋吃飯,母親會替他和他姐姐佈菜,父親偶爾也會喝幾杯小酒,哈哈笑着和他們聊一些有的沒的,有時,酒喝多了,他父親還會開始唱歌,雖然父親五音不全,可是,他和惠裡奈聽得很盡興,只可惜……
“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除夕的餐桌上,一家人總是聚不齊,後來,總算又能聚齊的時候,卻再也沒有小時候那種隨心所欲的喜悅了。”父親再不會喝醉,也不再唱歌,母親雖然還是會溫婉地笑着,但笑容裡,總是帶着勉強,除夕夜,再不是他們一家四口的節日,很多他以前不知道的叔叔伯伯像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冒了出來,“我搬過很多次家,家裡的房子也越住越大,可是,現在想想,我還是比較喜歡之前第一個家。”那個家雖然很小,逢年過節,小小的一張桌子,也只有他們一家四口圍在一起,但,比起如今和一幫他記不住名字的“親戚”共用的那張大桌子,他還是懷念那張小方桌——至少,圍着方桌坐着的,全是他真正的親人。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聽着。
四周,很靜,靜得僅有風聲,呼嘯而過。
“‘最近有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沒有把握贏得第一名,就不要上臺丟人現眼’……”忍足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仰面靠坐在椅背上,望着一片黯淡的夜空,自嘲地彎着嘴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新年一家人的聚會成了年末反省會……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一年中,他也只剩下那麼三天,可以休息在家,不趁這個機會樹立下父親的威信,我又怎麼知道他現在已經成了可以隻手遮天的國會議員了呢?”瞧!他有個多厲害的父親!多顯赫的家世!在別人眼裡,他是忍足議員的兒子,前途無可限量,然而,誰又明白在那些光環的背後,他走得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甚至,連最基本的自由都沒有!什麼議員的兒子,不過是被父親控制在掌心的木偶,可悲又可笑!就連反抗也不能!有誰會比他活得更窩囊?
看着他的自棄,小唯的胸口,微微有點疼,下意識地,她伸手握住忍足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手很冰,而她的,只比他暖一點點,然而就是這個一點點,不多,足矣。
他微微一愣,隨即苦笑着看她,問:“我是不是很沒用?”話底,是難以掩飾的挫敗。
小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許久,嘆了口氣,反問他,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是什麼,假話又是什麼?”他淡淡地笑了,她的反應雖不在他預期,可是,他並不意外。
“你是你,你父親是你父親,這個世界,沒有誰可以對誰隻手遮天,只有那個人自己捨不得離開那雙溫暖的羽翼,纔會心甘情願地允許別人在他的頭頂隻手遮天。”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她的話,說得很白,也很現實,是典型的夜久唯語錄。
“我命由我不由天,能決定每個人人生的,只有每個人自己,不要問我你有沒有用,你有沒有用,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纔對!”她雖然容易心軟,卻不是個母愛氾濫的女孩,她不擅長安慰人,所以,語氣難免刻板生硬,聽着就像要找人吵架一樣。
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停頓半秒,撲哧一聲,忍足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是了!他怎麼會忘記,她是夜久唯呢!
夜久唯……可不是言情劇裡的最佳女主角啊!所以,她不可能會在他問:“我是不是很沒用?”的時候,柔情似水地捧起他的臉,肉麻兮兮地安慰他說:“不!不會!在我心裡,你是最優秀的!”
她只會像這樣咄咄逼人地看着他,連一點虛僞的掩飾也不屑。
不過,因爲她,他的心情,意外地好了起來。他……是有被虐潛質麼?
“你笑什麼?”忍足的反應,讓小唯蹙了蹙眉,下一秒,像想起了什麼,小唯恍然地瞪大了眼,後知後覺,“你耍我?!”
“咳咳,不!我沒有!”他稍稍收起了笑意,不過,嘴角還是彎的,“只是忽然想起了最近剛看過的一部愛情片,就不知不覺借了男主角的臺詞……”可惜,女主角的反應實在是太差強人意……
“呃……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見她的眼神越來越危險,他乖乖地低頭認錯——他認錯的態度一向很良好。
小唯沒有說話,只是陰森森地瞅着他,那目光,看得忍足頭皮發麻,不等忍足再開口解釋什麼,卻見女孩恨恨地站起身,二話不說地踹了他一腳,冷冷地哼了一聲後,把頭一偏,氣沖沖地提步就走,連不遠處的小狼也不管了。
忍足一愣,愣過之後,搖搖頭,不自覺地失笑,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他慢條斯理地起身,揚聲喊上不遠處還在和同伴們玩得開心的小狼後,這才領着小狼,緩步追着她剛纔離開的方向而去。
小狼在他手裡,所以,他不擔心她會真的扔下他。
只是……
“沒有誰可以對誰隻手遮天,是嗎?”擡頭,望着沒有星星的夜空,他的嘴角,諱莫如深地揚起。
呵!是啊!如果他不願意,誰又能對他隻手遮天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的命,怎麼可能真的交給天?
是時候……該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