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安靜的病房內,亮着一盞微弱的燈。
女孩閉着眼,躺在病牀上, 沉沉地睡着。
她的眉頭緊皺, 原來, 即便是在夢裡, 她也無法放鬆自己。
忍足就坐在她的牀邊, 默默地握着她放在外面的手。
她的手,很冰,而他的, 也不溫暖,可是, 握着握着, 相貼的掌心, 還是會有淡淡的熱度,悄然傳遞。
不過, 卻不知是他的掌心捂熱了她的,還是她的指尖熨燙了他。
她緊緊閉着雙眼,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她濃密的睫毛,在空氣裡, 微微地顫動, 竟是怎樣, 都不願醒。
他一直守在她身邊, 眼神柔和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睡容, 思緒,不自覺地又回到了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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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
也許, 他真的是個很自私的男人。
高三開始前的那個春假,她和宍戶分手了,而他,明明清楚所有的癥結,卻無心幫她向宍戶澄清。
她是個驕傲的女孩,即便知道只要多一些耐心,她和宍戶也許就可以回到從前,可是,男孩先入爲主的不信任,讓她失去了任何再去挽回的興致。
忍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以朋友的身份,接收她所有的喜怒。
他知道她喜歡櫻花,於是,爲了轉移她對宍戶的在意,趁着開學前還剩下的那點假期,他約她一起追着櫻花前線,滿日本地跑。
他們一路向北,只爲探訪她一直想看的紅山櫻。
當然,爲了避免她尷尬,他也邀了自己的姐姐,忍足惠裡奈同行。
起初,小唯有意拉自己的妹妹小愛一起,但,小愛有她自己的計劃,拒絕了小唯的提議。因此,那次去探訪北方櫻花的旅行,最後便只有小唯、忍足侑士和忍足惠裡奈三人。
那時的忍足侑士,還沒有考取駕照,所以,忍足惠裡奈便理所當然地成了他們的司機。
忍足惠裡奈已經是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愛好是攝影,夢想有一天,能成爲一名優秀的攝影師。她會答應自己的弟弟,和他們一起旅行,其中,就有一小半原因,是爲了能多去一些地方,拓展自己的視野,拍到更多更好以櫻花爲主題的照片。
他們去看了東北和北海道的櫻花,在福島縣停留了幾天。
福島縣三春町以紅垂枝櫻、瀧櫻最爲出名,只是,他們抵達福島縣的時候,福島縣的櫻花早已盛開。
“如果能早來一天,那該有多好?”拍了幾張照片後,忍足惠裡奈有些惋惜地在小唯身邊,喃喃自語,“之前,在書上看到過那些專業拍櫻花的前輩說過這樣一句話:‘能夠拍到最好狀態的櫻花,一年之中,只有一天,而在那一天中,又只有那麼一瞬間。’如果我們能早到一天,也許就能見證櫻花盛開時最美的那一瞬間了。”話裡,隱約透着一絲挫敗。
小唯安慰性地擁抱了一下忍足惠裡奈——她和惠裡奈一見如故,加上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兩人感情甚篤。
她安慰惠裡奈,“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你一定會等到那個一瞬間的。”
“希望如此吧!”惠裡奈苦笑着揉了揉眉心,面露倦色。這幾天,爲了趕路,她連夜驅車,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舒服地睡上一覺了。
既然錯過了那最美的一瞬間,那這邊的櫻花也就沒什麼好拍的了。
於是,惠裡奈收起了自己的相機,偏頭在詢問過小唯的意見後,兩人便決定打道回旅館。
“你說,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就一定會等到那個一瞬間……那麼侑士呢?”並肩走在回程的路上,惠裡奈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有此一問。
這個問題,她很早就想問了,只是,礙於那時對小唯還不甚瞭解,惠裡奈纔不敢唐突地問出口。好不容易,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她和小唯彼此逐漸熟悉,再加上今天侑士難得有事纏身,沒有陪着她們一起來,很多初見時就想對小唯說的話,此刻,惠裡奈總算能抓住機會,一股腦地吐個痛快了。
“什麼?”小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侑士,會等到那個一瞬間麼?”自己弟弟的心思,惠裡奈這個姐姐看得是最清楚不過了。這一路上,侑士對這個女孩的心意,早就明明白白地表現在了臉上,只可惜,夜久唯是怎麼想的,惠裡奈始終摸不透。
人都是護短的,惠裡奈不願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沉淪到最後,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如果,侑士等不到那個一瞬間,那麼惠裡奈寧願他長痛不如短痛。
“小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感覺得到你不是個喜歡曖昧不明的女孩。可是,侑士對你怎麼樣,相信聰明如你,應該早就知道。如果,你給不起他要的那個瞬間,那麼,希望你早點告訴他,斷了他所有的念頭。人的耐心是有限,可是,一個人的青春和時間更有限,你們現在還年輕,正是一生中最美的年紀,而在這最美好的年紀裡,我不想他因爲你,而去錯過其他更美好的一瞬間。”惠裡奈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小唯,一字一頓,語重心長。她相信以她弟弟侑士的條件,配得起比夜久唯更好的女孩,但是,她也清楚侑士的性格,一旦認定了,那麼,只要能讓他看到一絲希望,他也會拼盡全力去爭取,不死不休。
如果夜久唯對侑士也有感覺,那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是全力支持,可是,如果夜久唯對侑士沒有感覺,給不起侑士同等的迴應,那她寧願當一次惡人,逼着夜久唯絕了侑士所有的幻想。
曖昧是最不負責任、也是對認真付出的那一方最不公平的表現,即便感情的事,無法勉強,但,模棱兩可的曖昧,絕對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小唯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無言以對,只能沉默着偏過頭,一時竟心虛地不敢迎視惠裡奈的眼睛——惠裡奈的話,她都明白,只是,這些日子,她都懦弱地不敢去正視。畢竟,她和忍足之間,只隔了一層很薄很薄的紙,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何況,現在的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給的答案是什麼。
見狀,忍足惠裡奈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願再逼她——惠裡奈自己也是過來人,明白感情的事,逼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何況,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旁人沒有資格插足。然而,侑士終是她的弟弟,血緣的牽扯在那裡,她無法坐視不管。所以,剛纔的那些話,她並不後悔說出口。
兩個人,各懷心思,接下去的一路,她們一路無話。
晚上,洗過澡,小唯躺在旅館的榻榻米上,想着惠裡奈的話,翻來覆去,卻是如何也無法入睡。
她的身旁,累了一天的忍足惠裡奈早就進入了夢鄉,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她小小的鼾聲。
心情,有點亂,閉上眼,開始在心底數綿羊,竟是越數越清醒。
無奈,小唯翻身坐起,隨意披了件外套,終是下定決心般,走出了旅館。
在離旅館步行五分鐘左右的地方,有一條河。惠裡奈的車,就停在河邊。
因爲之前沒有事先預定過房間,他們趕到這裡的時候,附近的旅館早已住滿了許多揹着照相機、來自全國各地追着櫻花前線跑的遊客。而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這家旅館,最後也只剩下一間空房,於是,三人中唯一的男士,便發揚了紳士風度,主動說自己晚上可以去車裡睡。
快要四月的天,到了夜晚,依舊寒風陣陣。雖然車裡有暖氣,忍足侑士白天的時候也有向旅館的工作人員借了一牀被子,但,到底僵硬的車座不比柔軟的牀鋪或是舒服的榻榻米,睡在上面,箇中滋味,要是初次體驗的人,根本就不會習慣到哪裡去,更何況,還是像忍足這種自小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小唯緩步來到車窗前,藉着暗淡的路燈朝內望去,隱約,看見一個人影,靠在車座上,時不時地輾轉反側着,睡得極不安穩。
她咬了咬脣,猶豫了一會兒,終是鼓起勇氣,輕輕叩了叩車窗。
不一會兒,車內的燈便緊跟着亮了起來。
降下車窗,坐在駕駛座上的忍足看到了穿着睡衣,只披了一件外套的小唯,他面露訝異,不過,他沒有多想,也不等小唯說話,便心有靈犀地順了小唯的心思,打開另一邊的車門,讓她進到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