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 小唯睡得很沉,當她從夢中轉醒的時候,窗外, 陽光正好。
洗漱完畢, 走出臥室, 她來到客廳, 一眼, 她便看到客廳的沙發上,整齊地疊着兩條陌生的被子——她知道,那是幸村的被子。
沙發旁, 見她從臥室出來的小狼立刻爬出自己的窩,搖着尾巴, 來到了她的腳邊, 討好地對她撒嬌。
她蹲下身, 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小狼的頭,目光無意識地四下環顧, 她注意到廚房門邊的碗裡殘留着小狼沒有吃完的狗糧——很顯然,在她睡過頭的這段時間內,小狼已經吃過了早飯。
看來,有人先她一步,把小狼照顧得很好——若是平時的話, 早上每到一個固定的時間點, 小狼就會嗚嗚叫着跑來她的牀邊, 吵着鬧着要把她叫醒, 好帶它出去散步……小狼就像她的鬧鐘, 到時間了,就會過來鬧她, 可是,今天小狼卻是不吵也不鬧,讓她安靜地睡了個好覺——一覺睡到了現在。
安撫好小狼,小唯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裡,一直被她當做擺設的多用鍋正安靜地處於保溫狀態,走過去,掀開鍋蓋,淡淡的香味瀰漫,鍋裡溫着顏色清淡的雞蛋粥,沒有她討厭的蔥花,卻點綴着點點被人細細切成碎片的火腿腸,看上去很是美味的樣子。
鍋外,她慣用的碗和調羹一應俱全,沒有多加猶豫,她洗乾淨手後,動手爲自己盛了一碗粥。
重新回到客廳,坐到餐桌前,她雙手合十,輕輕說了一句:“我要開動了。”後,拿起調羹,舀了一匙粥,小心地吹了吹,送進了嘴裡。
不鹹不淡,味道很贊。
小唯的眼睛頓時一亮,沒幾口,一碗粥就見了底,起身,再去廚房添上一碗,來來回回,直到盛粥的鍋也見了底,小唯才總算感覺到了吃飽的滿足感。
吃飽喝足,小唯站在流理臺前洗碗刷鍋,冷水把她的手衝得很冰,可是,她好似渾然未覺般,無意識地發起呆來。
幸村精市……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公寓大門的背面,貼着他昨天寫給她的“同居守則”。
同居守則第一條:女睡沙發男睡牀。
同居守則第二條:自己的飯自己做。
同居守則第三條:自己衣服自己洗。
同居守則第四條:自己狗狗自己喂。
……
守則明明是他自己訂的,但是,前四條裡,他自己卻首先打破了三條。
“蛋炒飯吃麼?”見她就這樣抱着小狼站在他身邊愣愣地看着他,一動不動,幸村精市嚥下嘴裡的飯,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條斯理地擡頭迎視她的目光,淡淡地,問了她這麼一句話。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臉防備地看着他,似是不相信他真有這麼好心。
“做飯的材料是用你冰箱裡原有的材料做的……算是想心安理得吧?剛在炒飯的時候,我有弄了兩人的份……”他靜靜地解釋,而她,在幾秒的咀嚼後,有聽懂他的意思,所以,不需要他再多說什麼,她便抱着小狼去了廚房。
替小狼準備好晚餐後,她洗乾淨手,盛了一碗蛋炒飯,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和他面對面地坐下,昨天的一頓晚飯,他們兩個人就那樣在一片詭異的靜默中,相安無事地度過。
吃完晚餐,她自動自發地負責起了洗碗工作。
“禮尚往來而已。”她在他起身前,搶過他用過的碗,板着臉,這樣說。
他做飯,她洗碗,很公平的分配,誰也不欠誰。
他一愣,接着只是淺淺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好像是默許了她的說法。
於是,他再度回了臥室整理他的東西,她洗完碗後,則在客廳裡,做着習題,直到睡覺前,他們兩個人,都互不干擾,沒再說過一句話。
想起在牀上醒來的自己,想起沙發上的那兩牀被子,接着,再是小狼、再是鍋裡的粥,小唯想,如果沒有那張“同居守則”,如果不是幸村精市搬來的太突然,幸村也許真的是個很好的室友也不一定。
看好時間,小唯和小狼打過招呼後,出了門。
昨晚打電話的時候,小唯和田中律師約好的時間是下午。
田中律師是染野銀行的法律顧問,也是她外公生前替她和小愛委託的律師代理——在她和小愛成年前,她外公留給她們兩姐妹的遺產,全是由田中律師代爲保管。
她不知道田中律師是誰,不過,當她來到律師事務所,看到那個模樣還算英俊的中年男人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位田中律師其實是她和小愛十歲之前,經常來她們家,陪她們兩姐妹玩耍的那位“小提琴叔叔”。
模糊的記憶裡,她和小愛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聽那位叔叔和她們母親合奏,那時,看着吹長笛的母親和那位拉小琴的叔叔站在一起時,她和小愛總有那麼種錯覺——那是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和公主。
可惜,母親去世後,她和小愛再沒見過那位小提琴叔叔。
乍見她的第一眼,田中律師稍稍愣了愣,接着,喃喃地對她說了句:“你和你媽媽長得還真像。”看着田中律師的模樣,不需過多試探,她便知道,田中律師和她的母親也許曾有那麼一段遺憾的故事。
禮貌性的寒暄完畢,他們進入正題,可惜,一番諮詢下來,小唯的心情,有些沉重。
田中律師告訴她,她外公留下的那筆遺產,必須由她和小愛兩個人繼承,如果在她們20歲之前,她們或她們其中一個不幸身故,那麼這筆遺產將由田中律師代理,摺合成現金,全部捐給紅十字會。
如今,因爲那起車禍,小愛下落不明,她一個人,沒有資格動用那筆遺產,這也就是說,如果她不想回到夜久家面對合島清子那個女人的話,那麼,除了和幸村精市當室友,她再無選擇。
告別田中律師,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小唯的心情有些沉重。
原本,她打算繼承到外公留下的房產後,就打包搬出公寓,現在看來……是她想得太過天真了!
她還沒有那場車禍的記憶也沒有和合島清子叫板的底氣,所以,夜久家她現在還不能回去,可是,不回夜久家,就意味着她必須和幸村精市再“同居”一段時間——她不是無知的孩子,就算她自認自己和幸村真的沒什麼,但要是被外人知道,可能就不會把他們想得那麼單純,加上……她現在的身份是忍足的女朋友,她更沒有理由,和別的男人“同居”。
何況還有……
回憶起昨晚做的那些夢,小唯不免蹙了蹙眉,越想越覺得煩躁,弄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爲什麼感覺不管她做什麼選擇都是進退兩難?
再過幾天,就是學力考試了,如果她向大學申請學生公寓,那麼,小狼該怎麼辦?還給忍足麼?可是,她又該怎麼向忍足解釋她和幸村“同居”的事?忍足什麼也沒有告訴她,然而,從佐藤太太的話語裡,她聽得出,忍足已經因爲她和他父親鬧了不快,所以,她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忍足,再度惡劣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
她不想當他的包袱,也不想變成他的麻煩,她的事,她的麻煩,她會想辦法自己解決。
可是……該怎麼解決?
胡思亂想中,公寓近在眼前,可是,在離公寓大門幾步之遙的地方,她又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只因,那兩個在公寓樓前,相擁的人影。
不!不能算相擁!準確地說,是女孩單方面緊緊地抱着男孩,哭得肝腸寸斷。
男孩俊美的臉上,無奈、疲憊,想要試着推開女孩,然而,力不從心。
很像,偶像劇裡的某個狗血的情節。
女孩不斷地問男孩,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還不停地哭着保證,只要他給她機會,她一定會努力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很無聊!真的很無聊!女人當到這份上,真的很可悲。
若是平時,看到這一幕,她絕對會皺皺眉頭,繞道走,可惜,現在不是平時——畢竟,那兩個男女主角,她湊巧都認識。
夜久美織和幸村精市。
一個是她“名義上”的妹妹,一個是她目前的“室友”。
妹妹哭得很傷心,室友看起來很頭痛。
她閒閒地站在一旁看戲,思考着自己是先識趣地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呢,還是大搖大擺地走過去,請他們讓道?
她還沒有得出結論,不遠處的幸村,已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四目相對,她看見幸村的眸底,似有什麼匆匆閃過——快得讓她有點看不清。
她看他,他望她,無言的對視,沉默了四周的空氣。
許是周圍的氣氛太過安靜,夜久美織總算察覺到了什麼,訥訥地從幸村的懷裡擡起頭,順着幸村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夜久唯的存在。
震驚、錯愕,不敢置信。
乍見夜久唯的那一刻,夜久美織的臉上,褪去了最後的血色。
“你……她……你和她……”夜久美織看看幸村,再看看夜久唯,胸口劇烈地起伏,卻是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見狀,幸村收回視線,抱歉地衝夜久美織笑笑,輕輕掙開夜久美織環住他的手,他舉步,向夜久唯走近。
夜久唯漠然地站在原地,只是靜靜地看着向她走來的幸村,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
一步一步,他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
“粥還好喝麼?”他對着她微微地笑了,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這樣說。
她不語,只是挑眉看他。
他莞爾,伸手,將她散落頰邊的碎髮撥到了腦後,接着,他毫無預兆地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
她一愣,直覺地想要掙扎,卻聽他在她頭頂淡淡地說:“天底下沒有白喝的‘粥’,這句話,你應該不陌生吧?”一句話,定住了她所有的掙扎。
這個傢伙……
小唯蹙了蹙眉,她就知道這個傢伙纔不會那麼好心!卻不想,他的心機這麼深!
不過——
透過幸村的肩膀,小唯不經意地看到了不遠處的夜久美織在瞬間慘白的臉。
夜久美織就那樣愣愣地看着他們的方向,絕望、痛苦。
脣,詭異地一彎,是惡劣了嗎?她故意緩緩地伸出手,環住了幸村精市的腰,甚至,她還親暱地將臉靠在幸村的肩膀上,衝着夜久美織的方向,炫耀一笑。
這個時候,壞女配,應該都會這樣做吧?
她在心底無聊地忖,不意外地,下一秒,她看到了夜久美織恍如被雷劈中的臉,接着,再是沒有任何建設性的舉動,就見倍受打擊的“女主”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往後倒退了幾步,流着眼淚,挺是傷心欲絕地轉身就跑。
嘖!還真是脆弱啊!
她無奈地笑了笑,假惺惺地嘆了口氣,可惜,勝利的喜悅還未維持多久,她臉上的笑,猛地僵在了脣邊。
因爲,在夜久美織匆匆跑過的那棵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她很熟悉的身影。
忍足侑士……
他就那樣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看着和幸村精市親密相擁的她,嘴角,嘲弄地上揚。
時間,彷彿停止流動,四周,萬籟俱寂。
遠處的天際,火紅的夕陽堆滿天邊,原來,又是一天的逢魔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