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展後的一個週三, 小唯和幸村下午湊巧都沒課,於是便結伴去了神奈川。
他們去了立海大初中部,探望了他們以前的老師。
之前幸村高中畢業、考上大學的時候, 也回來過幾次, 老師們很喜歡幸村, 當然, 他們也記得小唯, 畢竟,當年,夜久唯和幸村精市也算學校裡的一對風雲人物。
見小唯和幸村一起, 老師們都面露欣慰,以爲他們經歷過風雨後, 又重新再在一起。
年少時的感情, 來的快去的也快, 但卻是最純粹最沒有功利的。
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管在哪裡, 都是一樁佳話。
對於老師們的誤會,幸村只是笑笑,小唯也不解釋。
每個人都希望可以保留做夢的權利。
可惜,他們的夢,期限只有今天一天。
今天過後, 再不用被過去束縛, 她有她的幸福, 他有他的人生, 短暫的交集過後, 背道而馳,再無虧欠。
所以, 就這一天,讓他們假裝他們還是過去的他們,在他們中間沒有陰差陽錯,沒有種種錯過,他還是那個留在原地的他,而她也是那個因爲他一點點溫柔就會悸動的她。
忘記了是誰主動,他們手牽手,漫步在校園,一點一滴,找回屬於她的記憶碎片,同時,也在埋葬他的年少輕狂。
網球場,視線透過層層的鐵絲網,有很多年輕的少年在場內揮灑汗水。
他們不覺停下腳步,在原地靜靜看了一會兒後,幸村扭頭看向小唯,笑着對她說:記不記得?以前,你總喜歡在我們現在的位置看我打球?
“呵,當然記得,你問過爲什麼,我說,站在這裡有安全感,不用擔心被網球砸到。”他笑,她也笑,記憶一點一滴回籠,沒有不安,沒有害怕,有的只是一片感慨萬千。
幸村莞爾,那時,她是運動廢柴,可是,爲了他,她還是每天都來球場站崗。
舉步,再度往前走,他們路過音樂教室。
她記得,音樂教室裡有一架鋼琴,以前,她最愛看他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舞。
他彈琴、她跳舞,即使沒有隻字片語,他們之間,也可以默契交流。
偶爾,他會教她彈琴,可惜,教來教去,她只學會一首;偶爾,一時興起,她調皮地要他跟她學芭蕾,他苦笑,只能耍賴地摟着她,哄她跳一曲華爾茲。
他們調轉腳步,走進樓內,意外,音樂室的門竟沒有鎖。
教室裡,佈滿灰塵,感覺上,已經廢棄很久。
不過,該慶幸嗎?那架鋼琴,還在原來的位置。
他鬆開她的手,走過去,掀開覆在鋼琴上的布,她從口袋裡摸出紙巾,拭去琴上和椅上的灰塵。
他在鋼琴前落座,打開琴蓋,簡單的試音後,他奏出她熟悉的旋律。
她閉上眼,在旁靜靜地聽,聽着聽着,心隨樂動,她翩然起舞。
那是腿傷復原後,她第一次嘗試跳芭蕾。
從最初的生澀,到後來的熟練,她和他之間的配合,天衣無縫。
恍惚中,他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下午——他彈琴,她跳舞。
一曲結束,她伸手拉起他。
他的手,環住她的腰,隨着他們記憶裡的音樂,試着跳起華爾茲。
好像,曾經排練過很多遍,你進我退,默契十足,毫無停頓。
他們之間的配合,漸入佳境。
小唯漸漸地,感到有些迷亂,偏眸,望着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她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肥皂香。
恍然,後知後覺,原來竟是他?那個沒有留下水晶鞋的聖誕老人?
其實……
她默然地垂下頭。
她很早就該猜到的,可惜……因爲她的自私,她故意對他,視而不見。
嘆口氣,她順應自己的心,將臉緩緩地靠在他的肩上。
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糾纏過去,最後一次……對忍足抱歉……
曾經,幸村的肩膀,是她最熟悉的位置,她喜歡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傾聽他的心跳。
一下、兩下……
她細數他的心跳,眼角,有一顆晶瑩的淚,悄然滑落。
動動脣,她的聲音,很輕,然而,他還是可以聽得到。
他聽到她說:謝謝你,精市……還有,對不起……
他的嘴角,無意義地彎起,張張嘴,可惜,他終是不知該回應她什麼。
如果可以,他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止。
愛來過,又走了,曾經的年少輕狂,曾經的陰差陽錯,驀然回首,剩下的,又是什麼呢?
也許,只有一片惆悵,一聲嘆息,一滴眼淚……
過去的,再回首,還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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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杯!”
氣氛熱鬧的居酒屋裡,忍足侑士臉頰微醺地又飲下滿滿一大杯朝日啤酒。
一杯接一杯,就連他自己,都數不清這是第幾杯。
夜久愛就坐在他的對面,看着他自虐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眨眼間,又一杯啤酒見了底,他放下空空的杯子,微微蹙起眉頭。不着痕跡地,他扶住腹部上房,肝臟的位置。
那裡正隱隱作痛着。
他的肝因爲年少時有一段泡吧醺酒的荒唐經歷,早就不太健康,最近體檢下來,醫生提醒他不可以再過量飲酒,若是喝酒再不懂節制,他的肝細胞就會受損變性,最終可能導致肝硬變。
肝硬變是嗎?肝硬變又怎麼樣?
再痛,會有心臟的位置痛麼?
搖搖頭,他自嘲一笑,隨手又叫了一杯酒。
伸手,他想抓過酒杯,可是,有一隻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夠了!”夜久愛的語氣,帶着明顯的不贊同:“你不要命了嗎?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值得嗎?”
聞言,他背脊一僵,許久,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難掩自嘲。
頹然地,他鬆開自己的手,仰面靠回身後的座椅。
閉上眼,他摘下自己的眼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呵呵!是啊!好好地,他爲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就算把自己折磨死了,那個人……也不會在乎,不是嗎?
“咦?你找夜久唯是嗎?呵呵,她上午的課上完就走了!”
“……”
“嗯,沒錯,我是她的室友,和她一個班級。”
“……”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侑士?”
“你在哪裡?”
“我?我在學校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請你出來吃頓晚飯。”
“……”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方便的麼?”
“呵呵,抱歉,今天班上有個同學生日,大家約好要去她家裡幫她慶祝!”
“是嗎?那麼,可不可以多帶一個男朋友?”
“你要和我一起去?”
“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大家都不帶男朋友,就我帶,那多失禮啊!”
“唉,真讓人傷心吶!”
原以爲,他已經走進了她的心裡,原以爲,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已經漸漸有了默契,可是,爲什麼每一次在給了他微弱的希望之後緊隨其後的還是失望?
中午,他接到夜久美織的電話。
他對夜久美織並不陌生,但是,絕對稱不上有什麼交集。
若非要說有,那大概就是之前在一家酒吧外的深巷裡,他有順手順便,救過夜久美織那麼一次。
他救下夜久美織的那天,正巧是夜久美織打算花錢找人去找夜久唯麻煩的那天。
可惜,到底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和那些流氓打交道,她怎麼可能全身而退?偷雞不成蝕把米,若不是看在她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利用價值,那天,他絕對不會出手,把她從那些流氓手裡救下。
“夜久唯和你的精市哥哥沒有任何的關係。”
扔一件外套蓋住夜久美織被人撕破衣服後裸.露出來的肌膚上,他背過身,淡淡地這樣道,甚至,他還斬釘截鐵地告訴夜久美織:夜久唯……是他忍足侑士的女人。
既然是他認定的女人,那麼,他就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夜久美織沒有說話,只是抱着他的衣服,躲在角落裡,嚶嚶啜泣。
夜久美織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地問他:“爲什麼不看好你的女朋友?”
他微微蹙起眉頭,不懂她在說什麼。
吸氣、吐氣,極力平復完自己的情緒,電話那頭的夜久美織才又接着道:夜久唯在和幸村精市約會!
約會?怎麼可能?
“她是什麼樣的人,我自信比你更清楚!”漠然地留下這句話,他直接掛掉電話。
夜久美織不死心,又連連撥通了幾次,都一一被他按掉。
最後,不得已,夜久美織選擇發了彩信。
看着那一張張用彩信發過來的照片,他鏡片後的目光,愈發暗沉。
他信任她,真的毫無保留地相信過她,然而,他的信任,最後換來的又是什麼?
欺騙和背叛嗎?
幸村精市!
爲什麼又是幸村精市?她……還是放不下他、放不下她的過去嗎?
既然放不下,那麼,他這個男朋友又算什麼?掛名的嗎?
她在意過他麼?她真的有把他當做男朋友嗎?
如果她真的在意他,爲什麼一次次又和幸村精市糾纏不清?如果她真的有身爲他女朋友的自覺,爲什麼在音樂教室的時候,她會和幸村精市那般親近?
曾經,他以爲自己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計較,然而,當站在窗外,遠遠地又一次看見她和幸村精市相擁的那一幕時,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在意。
嫉妒、憤怒、差點失去理智,可惜,他終是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像一隻喪家之犬一般,默默地縮回角落,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一次又一次!
忍足侑士……你真是狼狽!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計較不願計較,卑微地連奢望公平的權力都不敢爭取!
這樣的感情……真的還算愛情嗎?
這樣的愛情……真的還有堅持的必要嗎?
搖搖頭,忍足苦澀一笑,伸手推開夜久愛阻礙他的手,一把拿起酒杯,將杯中的液體,又一次一飲而盡。
夜久愛靜靜地看着他,許久,不忍地偏過頭,無奈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