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 她被一通電話吵醒。
忘記去看來電顯示,她閉着眼,摸索着接起電話, 迷迷糊糊地喂了一聲。
手機那頭, 一陣沉默, 隱隱約約, 只聽得到對方有些壓抑的呼吸。
半天等不到對方的迴應, 她不覺蹙起眉,正想出聲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耳畔, 響起那道她早已刻進心底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小愛, 最近……過得好嗎?”
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 暖暖的, 是她永遠也戒不掉的溫度,即便, 他們之間隔着兩年的空白,可是,當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的那一刻,她還是在瞬間,便能聽出這個聲音, 是他。
心, 怦怦跳得很快, 睡意一下子被驅逐出境。
她緩緩睜開眼, 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機, 從牀上坐起。
“有什麼事嗎?”喉嚨很乾,聲音有些顫, 原以爲,經過時間的錘鍊,她已經學會泰然面對任何事,可是,僅僅只是隔着電話,再度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才發現,對他,她始終學不會真的漠然。
“嗯,有事,是很重要的事。”他輕笑着說,語氣很愉悅,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她便可以想象,他笑起來時,總是眯起來的眼睛。
她不自覺地彎起嘴角,抓起被子,向後靠了靠,狀似不隨意地問他:“是什麼事?”
“呵呵,下週六我就要結婚了。”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可是,這一刻聽進她的耳裡,卻是冰冷如刀。
“哦,是嗎?那恭喜啊……”笑容僵在脣邊,她的聲音,刻板、僵硬。
“謝謝,你能過來捧場嗎?”
“……你這麼晚打電話過來,就是爲了通知這件事?”
“嗯,畢竟明天喜帖就會統一發出去,時間有些緊,呵呵,很抱歉把你吵醒了。”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脣,沒有握手機的手,緊緊抓着自己的被子。
“明美說,你很期待她的婚禮,所以很希望到時能得到你的祝福。”
“……”她還是不說話,胸口,悶得快要窒息。
“你還在嗎?”久久聽不到她的迴應,他不覺有些疑惑。
“嗯。”她勉強扯出笑容,雖然知道他看不到,“你放心,我一定會去的。”
“呵呵,謝謝,那晚安。”
他直接掛斷了電話,而她,卻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機,再也沒有半分的睡意。
閉上眼,她重新倒回牀上,於是,有關那人的記憶,一點一滴,變得清晰。
第一次見他,她被他的笑容吸引,會開始留意他,是因爲在他的身上,有“他”的影子。
“他”是她姐姐喜歡的人,她對“他”的迷戀,從頭究起,也是因爲她姐姐在她耳邊說的那些事。
青春年少的日子裡,有沒有那樣的經歷?聽着身邊最親近的人,談起一個男生的點點滴滴,即使他們之間發生的事與你沒有半分的關係,可是,當你聽得入迷時,便不自覺地把自己帶入其中,不知不覺,將那個你從未接觸過的人,套上了嚮往的影子,每每想起,總覺他是完美無缺,是心底,最美的那個秘密,花季時的青澀悸動。
她想,那是暗戀的感覺,只是,因爲“他”是她姐姐的,所以,她只能把“他”悄悄地藏在心底,偷偷地竊喜,就像一個做了壞事,卻沒有被發現的孩子,單純地慶幸着,直到,她遇到“他”的“影子”,那個叫不二週助的男生。
那個男生,有一頭亞麻色的柔軟短髮,笑眯眯的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他是她的鄰桌,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課時,偶爾不經意的偏頭,她注意到他單手托腮,睜着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凝視着窗外,嘴角含笑。
陽光打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金色,染着他潔白的襯衫,恍惚中,有一種天使的味道。
她看着他,微微地發愣,這樣的他,和她腦海裡一直描繪的那個“他”,太像。
很多次,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出神地偷看他。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發現她的“偷窺”,她只知道,偶爾,她被老師叫起回答問題,無措着不知該從何回答時,一旁,會傳來他壓低的聲音,提醒着她,答案在第幾頁。
“謝謝你。”這句話,是那時的她,經常對他說的話。
而他,只是溫和地笑笑,示意她不用在意。
在感情上,一直一直以來,她只是一個膽小鬼,很多時候,她很羨慕她的姐姐,可以勇敢地攔着自己喜歡的人,大聲告訴他,我喜歡你。
她沒有那個勇氣,她只會在暗處,偷偷地看着那人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地,蒐集自己對他的瞭解。
她想,她真是一個太懦弱的女孩,唯一一次鼓足勇氣,她紅着臉,寫了一封情書,卻壓在厚厚的字典裡,一放放了好幾個月,都不敢真的送出手。
學校裡,她一直是個安靜的女孩,不過是因爲她姐姐的期望,才勉強着自己,要當第一——她其實不喜歡出風頭,她只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就像一個影子,悄無聲息,不需要太過惹人注意。
可是,小唯卻說,她希望她可以創造自己的一片天。
小唯是她最親近的人,她從不想讓她擔心,也不願讓她失望,於是,她勉強自己,打起精神,真的去爭。
很多人都很喜歡第一這個詞,可是,她卻覺得,第一隻是枷鎖。
因爲第一名的你,一舉一動,都會變成全校的焦點,成爲第一的你,要時刻做好自己被別人嫉恨、讓人超越的準備。
松本真紀,她在青學的朋友。
那是一個待人隨和的女生,是班上,唯一一個主動找她攀談的人。
她的智商很高,可是,她的情商並不高,她不懂該如何與人交流,也不知該說什麼話才能混入人羣,在外人看來,內向的她,不過是優秀學生眼高於頂的孤傲,沒有多少人,願意主動同她交流——優秀,意味着孤獨,很多時候,太過優秀,太過耀眼,只會讓周圍的普通人自慚形穢,不敢高攀。
好在,她有松本真紀這個例外。
松本真紀是個開朗的女孩,處事圓滑,會和她走近,是藉着有問題請教這個理由。
真紀總問她借筆記,向她探討學習心得,她以爲她們是朋友,所以她沒有保留,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借給真紀的那些筆記,往往會成爲真紀鞏固自己在班上人氣的手段。
那天,她把自己的字典,借給了松本真紀,在那本字典裡,松本真紀發現了她寫給不二週助的情書。
於是,再度見到自己那封情書的時候,是在學校的公告欄裡。
很多人,在那邊圍觀,當她走進學校,她發現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帶着古怪。
她排開人羣,走到公告欄那裡,看着自己的心意被赤.裸.裸地攤在陽光下,感覺,有點難堪。
可是,她沒有來得及動手撕下那封情書。
那封情書,被另一隻修長的手,先一步輕輕揭下。
那人眯着彎彎的眼睛,捏着她的情書,站在她的面前,在周圍人或古怪、或疑惑、或看戲、或戲謔的目光中,輕輕對她說:“其實,我也是。”
我也是?是什麼?
她的腦袋有點懵,訥訥地擡頭看他,他對着她微笑。
一字一句,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對她說:“其實,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很久是有多久?他說,在你喜歡上我之後的那一點時間裡。
他是個幼稚的男人,一言一行,總是明示暗示着,是她喜歡的他,是她先告的白。
先告白,先吃虧,她苦笑,他是個不喜歡吃虧的小氣男人。
那封情書的事,她沒有問松本真紀,因爲,沒有必要。
她沒有必要自取其辱,沒有必要,對不再是朋友的人,浪費脣舌。
可是,她不找松本真紀,松本真紀卻找上了她。
松本真紀說:“不管你信不信,那封信,不是我貼在公告欄上的。”
對於松本真紀的話,她選擇沉默,畢竟,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出陰錯陽差。
真的以爲她會用心去相信一個不值得信任的朋友麼?
真的以爲松本真紀揹着她做的那些事,她毫不知情嗎?
松本真紀,是喜歡不二週助的。
那封情書,其實,只是她故意夾在字典裡,對松本真紀的試探。
畢竟,一直帶着一張僞善的面具,接近自己嫉妒的人,她看着,都嫌累。
她想過,也許松本真紀會把她喜歡不二的事,公佈出去,讓她難堪,可是,她卻沒想過,松本真紀會把她的情書以松本真紀自己的名義,轉送給不二,更沒有想過,收到情書的不二,會在信末,加上她的名字,貼在公告欄上。
那封情書是她寫的,信裡,她一個字都沒有寫自己是誰,可是,在公告欄看到那封情書時,她愕然發現,在情書的末尾處,居然有她的名字。
起初,她懷疑是松本真紀,可是,和松本真紀的對話後,她知道,自己不過是讓人擺了一道,硬被他逼着,趕鴨子上架而已。
她問過他爲什麼,他無辜地笑笑,說:只是不想再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