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一杯速溶咖啡, 端起來,喝一口,好苦。
明明是有放糖的速溶咖啡, 爲什麼還是這麼苦?
幸村不由得皺皺眉頭, 嘆息一聲, 終是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心不在焉地, 幸村再度擡起頭,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他又看向了牆上掛着的鐘。
又一個十分鐘……加上之前的那些十分鐘, 累計疊加下來,應該有半個小時了吧?
他緊緊抿着脣, 下意識地收回目光, 面無表情地, 他重新端起面前的咖啡,屏住呼吸, 將苦澀的咖啡一飲而盡。
苦!真的很苦!
他的表情顯得有些痛苦,心底暗暗決定,下次絕對不要再買這個牌子的咖啡!
解決掉咖啡,幸村默不作聲地拿起空空的杯子,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的角落裡, 小狼正搖着尾巴, 歡快地吃着碗裡的食物——那是幸村剛剛在衝咖啡的時候, 順便替小狼準備的晚餐。
狗真的是很容易討好的動物, 只要一點點的善意, 它也許就會對你卸下防備。
回憶,昨天他和它初見的時候, 它對着他汪汪地亂吠,好像不把他趕出它的地盤,誓不罷休,然而,晚上,當他一時興起,幫夜久唯提前餵了小狼晚餐後,這隻狗對他,便再無最初那般強烈的敵意,甚至,在他把夜久唯抱上牀,自己拿着兩牀被子準備在沙發上勉強將就一晚的時候,這隻被驚醒的小狗還從自己的窩裡鑽出來,輕輕搖着尾巴,來到他腳邊撒嬌地蹭了蹭,直到他暫時停下手中的動作,蹲下身,試探性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它才心滿意足地再度回到了自己的窩裡,不吵也不鬧。
幸村靜靜地看着在吃晚餐的小狼,眼神,漸漸變得有些恍惚——
他記得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女孩……似乎也曾像這隻小狗一樣,因爲他一點點的溫柔,就會露出很幸福的笑……
那一年,他們初三,他病得很重,只能答應做手術,然而,手術的成功機率,並不高。
在動手術的前一晚,她從神奈川趕來了東京,說是要代替看護,幫他守夜。
他很想開口拒絕她,可是,她的眼神告訴他,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會放棄,無奈,他只好隨她去。
晚上,沒有開燈,她趴在他的牀邊,睡得極不安穩。
那時,他並不知道她的習慣,以爲她是不習慣睡椅子,於是,他伸手開了一旁矮櫃上的燈。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的動作,讓她慌了神,急切地起身,她又是摸他的額頭,又是詢問他的狀況,生怕他是不是身體又有什麼不適。
他一哂,安慰她說,他沒事。
聞言,她明顯就是鬆了口氣,一臉訕訕地坐回了原位。
他看着她微紅的臉,心底有一塊地方,很軟很軟。
他問她,睡椅子,很不舒服,是嗎?
她搖搖頭,直稱她以前最喜歡睡椅子。
最喜歡睡椅子?這是什麼怪癖?
他不覺有些好笑,她的謊言,實在太明顯。
看懂他的眼神,她尷尬地別過臉,不知該說什麼。
半秒的沉默,他嘆息一聲,向旁邊挪了挪,空出了一半的牀位。
見狀,她訥訥地擡頭看他,很茫然、很不解的樣子。
“如果你的睡相還不差的話,也許,我們可以試一下。”他拍了拍空出的牀位,對她微微地笑。
聽懂他的意思,她的臉,泛起羞澀的紅暈,可是,她並沒有拒絕。
那時候,他和她都很單純——他只是單純地心疼她,不忍看她一夜難眠;她只是單純地瞭解他的想法,不想推開他難得流露的關心。
同牀共枕對那時的他們來說,並沒有太過複雜的含義。
她睡在他的身邊,鼻尖,聞着屬於他的氣息,好滿足地彎脣微笑,孩子氣地蹭了蹭他分給她的枕頭,她安靜地蜷縮在他的身旁,感覺,很像一隻吃飽喝足的小貓。
他莞爾,看她的目光,在不知不覺中,多了他所不知道的溫暖。
那段日子,其實,他真的有感覺到幸福。
思緒遊離中,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傳進耳裡,他直覺地收攏心緒,偏眸望向門邊。
“喀嚓”一聲,門從外面開啓,然後,是女孩心不在焉的一聲,“我回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原本還在吃着晚餐的小狼,立刻放下嘴邊的食物,搖着尾巴,興奮地迎了上去。
她一邊在玄關處換鞋子,一邊蹲下身,摸了摸小狼的頭。
“我回來了!”換完鞋,她直起身,將小狼抱起,舉到自己的面前,笑着這樣說。
原來……她剛剛那句“我回來了”,不過是對“它”說的……
認清楚這一點,幸村無意識地彎了彎嘴角,眸光有些許的暗淡,不過,轉瞬即逝。
安撫完小狼,她這才擡眼對上他的目光。
複雜、尷尬,氣氛有短暫的凝滯。
短暫的沉默後,他淡淡地對她笑,問她:“晚餐的話,空心面可以麼?”
書上說,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不知道,這句話在女人身上是不是同樣適用?
“謝謝,不過,不用了。”她直覺地避開他的視線,“我只是上來看看小狼,順便拿一點東西……侑士,就是我男朋友,他還在樓下等我,晚餐的話,不用特意再準備我的份了。”一字一句,她說得很慢很慢,不知是在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相信。”
“你……”
“今天佐藤太太有打電話給我……因爲有一點點不放心,所以纔過來看看……”
“……”
“不過,看到你沒事,就好!”
“……”
想起剛纔在樓下和忍足的對話,小唯抿緊嘴角,心底的感覺,五味雜陳。
看到主動去擁抱幸村的她,忍足沒有質問她半句,只是對她說,他相信她。
他相信她和幸村真的沒什麼,他不介意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幸村搬進她公寓的事,即便親眼目睹她和幸村之間的“親密”,他也沒有主動向她要一句解釋,甚至,在認真聽完她的解釋後,他也沒有強硬地要求她搬出那間公寓。
“抱歉,因爲我和我父親之間的問題,牽連到了你……”他向她道歉,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的身上攬。他說,如果當初不是他請佐藤太太把公寓租給她,也許,現在她就不會這麼進退兩難。
他知道她不想回到夜久家,也知道以他們現在的能力,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再找到一間如此合她心意的公寓,所以,他沒有開口要求她搬出公寓,反之,他還告訴她,在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前,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
他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和幸村“同居”,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在爲她設身處地的着想。
胸口,有一塊地方,很暖很暖,說不清是感激還是感動,她後知後覺,原來,這就是被一個人全心信任的感覺。
只是,他的體貼,他的不介意,讓她再沒辦法心安理得——夜久唯在某種程度上說,其實是個很普通的女孩,你對我好我也要對你好——她想,爲了忍足的“信任”,她不該也不能再和幸村精市有所牽扯……就算是同處一個屋檐下,互不相干的“室友”,也不行。
她是忍足侑士的女朋友,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可以和其他男人“曖昧不明”。
她的感覺並不遲鈍,她知道,忍足在說那些話時,真正的心情是什麼,所以,她才更沒有辦法裝作無知——她很想好好珍惜他的信任,不願在不經意中,再做一次傷害他的事。
兩個人在一起,你讓讓我,我遷就一下你,互相體諒,彼此包容,才能走得更遠。
既然,他可以遷就她至此,那麼,爲了他,暫時回夜久家忍耐一陣,又有什麼關係呢?
心底有了決定,她的眼前,豁然開朗,於是,她主動開口,吃過晚飯沒有?
他莞爾,搖了搖頭,見狀,她要他給她十分鐘,她上樓喂完小狼後,馬上就下來。
他點頭說好,而她,就這樣匆匆上了樓。
聽完她說的話,幸村的臉上,還是一貫溫和的微笑,點點頭,表示知道。
轉身,幸村自顧自地進了廚房,而小唯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一會兒,纔回過神,想起自己上樓的正事。
不過,當她抱起小狼來到廚房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她的“正事”,已經有人搶先一步了。
“那個……”她轉向背對着她,正慢慢切着番茄的幸村,張張嘴,想說什麼,最終能出口的,卻只有最普通的一句:“謝謝……”
“舉手之勞而已。”幸村的聲音低低的,溫和如水,就算看不見他的表情,她也能想象到,他彎起的嘴角。
幸村精市……也許失憶後,她和他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每次見他,不管心情如何,他總會淡淡地笑着——她知道,那是他的面具。
很想……很想對他說: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不過,她同樣也清楚,自己並沒有資格。
她該在意的,是忍足。
留下那句謝謝,她就那樣離開了。
沒有猶豫,也沒有留戀。
門開門又關,她又一次,把他留在了屋裡,只是,這一次,他知道,她再不會流着眼淚,躲在那扇門後,等着他去追逐。
“又晚了一步……是嗎?”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輕地喃喃自語着,很多的無奈、一點點的自嘲,在他的脣角,慢慢凝結成一縷苦苦的笑。
呵!看來……以後在喝速溶咖啡前,要記得多放幾包糖了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