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請她吃飯, 而是請她喝了一杯他親手煮的咖啡。
他知道,她不愛吃苦,所以, 這一杯咖啡, 他在放了雙倍的奶油後, 還多加了一勺糖。
一杯甜的康寶藍, 一杯苦的黑咖啡, 他們面對面坐着,卻是一人一杯,南轅北轍。
背道而馳, 漸行漸遠,很適合, 現在的他們。
“你煮的咖啡, 味道很正。”放下空空的杯子, 她舔了舔脣,滿足地嘆息。
剛纔, 她一直在旁看他煮咖啡,她發現,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
會畫畫,會彈琴,會做飯, 她想, 她有點羨慕他未來的妻子。
“謝謝。”他笑, 伸手端起面前的黑咖啡, 抿一口, 不知爲何,感覺竟沒有以前那麼苦。
今天是週末, 她捧着一堆資料,和他約在執事咖啡廳,爲下週要參加的競審會做準備。
夜久集團最早由生產發光二極體(LED)起家,後又推動股票上市,目前在全日本已經擁有十幾家上市的電子公司,20多年來,夜久集團除了致力於光電零組件,更持續拓展消費性電子、通訊產品,並逐步跨足於關鍵零組件與次系統,在市場上已經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日前,今村集團計劃打造全日本最大最豪華的渡假村,預算投入的資金高達二十億美金,打算邀請八到十家有實力的公司分別承包不同的工程,夜久集團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並打算參加度假村路燈建設工程的投標。
對於幸村年紀輕輕,資歷尚淺就被調到66樓一事,集團內部自是一片質疑聲不斷,爲了給幸村一個機會,也堵住衆人的悠悠之口,夜久正一便將這次的標書,交由幸村負責,原本,身爲助理秘書的小唯是沒有資格參與競審會的,但,夜久正一爲了讓她能儘快吸取經驗,便力排衆議地讓她也參了一個小腳,前幾天在開會的時候,還要她準備準備,下週和他一起去今村集團參加競審會。
小唯從未有過競標的經驗,以至於,這些日子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和幸村在一起,在她所不知道的領域裡,從零開始。
人的五指各有長短,小唯自也不例外,幾天下來,小唯雖對夜久集團有了大致的瞭解,但是,對一些專業術語、經營理念、運行方式還是懵懵懂懂,即使稍稍入門,可惜,離上手還有一段很漫長的路要走。
喝完咖啡,兩人又對着一堆資料開始討論,幸村是個很有耐心的好老師,不管教的學生有多笨多不開竅,他除了無奈地捏了捏額角,好笑地嘆一口氣外,並不會真的嫌棄她什麼,一問一答,兩人一來一往聊得很是投機,不知不覺間,落日西沉,窗外的天空已經全黑了,可是,小唯的問題,卻連一半都沒解決掉。
痛苦地□□一聲,小唯趴在攤開的書上,閉上眼,鬱悶得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無聊……這些東西真的是好無聊,她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唉!想和做,真的是兩回事,計劃定的再高再好,實施起來還是有相當大的難度,要堅持,談何容易?
“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看着她的樣子,幸村體貼地如是建議。
“好……”她應得有氣無力,很像一條快脫水的魚。
見狀,幸村搖搖頭,忍不住失笑,起身去廚房,又替她煮了一杯咖啡。
“晚餐想吃什麼?”他把咖啡端到她的面前,在她對面坐下,隨口問着。
“唔……我也不知道。”她勉強坐正身子,無精打采地拿過咖啡。
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枯燥東西折磨了一個下午,她就算本身胃口再大也已經被磨得沒有胃口了。
“呵呵,你爸爸只是要你過去旁聽,見見世面而已,你不需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知道她此刻在煩躁什麼,幸村莞爾,淡淡地道。
夜久唯還沒進大學,也纔來公司不久,夜久正一要她參加競審會,擺明了不過是想讓她見見世面,拓寬眼界,並不需要她如此逼自己。
當初他在學這些東西,也花了半年才漸漸上手,夜久唯現在纔剛一個月而已,不得不說,她的表現已經相當好了,至少,那時的他還做不到她這麼“勤奮”。
“話雖如此,但是,在你們競標的時候,我總不能真的什麼都不懂地幹坐在一邊發呆吧?”那樣……她會覺得自己很傻,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幸村自也是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他沒有接話。
短暫的沉默後,幸村擡眼看了看牆上的時間,回到剛纔的問題,問她,晚餐想吃什麼?
“唔……”小唯下意識地拿過一旁的菜單。
“呵,抱歉,今天這裡只准備了咖啡,所以……”因爲之前和她約好的關係,所以今天的他就把咖啡廳暫停營業了一天,原以爲她的問題不是很多,他也從沒有想過愛鑽牛角尖的她居然會把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拆分成七八個複雜的小問題來問,以至於,本沒有打算要和她一起吃晚飯的他,早上在看到空空的冰箱時,頓了頓,最終還是決定留到明天再補齊。
如今這種情況……想想,還真有點尷尬啊!
“那我們出去吃吧!”稍作猶豫,小唯如是決定,“你教了我一個下午,又請我喝咖啡,禮尚往來,我也應該有點表示纔是!說吧!你想吃什麼,我請客!”話說着,她徑自套上剛剛掛在椅背後的外套,準備出門。
幸村一哂,知道她的性格不愛欠別人,只好點點頭,默許了她的建議。
兩人離開執事咖啡廳,肩並肩,走在街上。
可惜,一路逛下來,他們誰也沒有決定要吃什麼。
眼看街的盡頭已經看不到任何的餐廳和飯館,小唯索性提議,要不去超市買一點材料,回咖啡廳做壽司?
幸村本就不是個會挑嘴的人,如果不是礙於小唯遲遲沒有決定,他現在也不至於還空着肚子,現在,既然小唯已經想好要吃什麼,不管是出於紳士風度還是其他原因,他都找不到任何反對的理由,於是,兩人便調轉腳步,進了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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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京都豐島區東池袋附近,有一家名爲“Jewelry TSUTSUMI”的珠寶連鎖店,許是周圍有一家大型的西友超市,所以,每天上門的顧客,還是絡繹不絕。
在靠門的落地窗前,有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已經在櫃檯前,挑了許久的戒指。
負責接待的佐佐木,臉上的笑容已經有點撐不住,但是,礙於基本的職業道德,她還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將櫃檯裡的戒指一一取出來,好讓面前的女孩細細打量。
女孩又讓佐佐木另拿了三個戒指出來,一一套上了自己的手指。
女孩的手戴着黑色的手套,左三個,右三個,襯着銀色戒指上的鑽石,璀璨奪目,她將手併攏,攤在有光的地方,嘴角邊,有絲滿意的笑。
見狀,一旁的佐佐木適時地說了幾句讚美的話,末了,小心翼翼地問她,有沒有想好要買哪一個?
女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語。
性急的佐佐木已經有點沉不住氣,正欲發作,不經意的移眸,注意到那個向這邊走進的高大男人。
男人有頭及肩的深藍髮絲,戴着橢圓形的眼鏡,一身合身的名牌西裝,周身的氣質,成熟內斂,諱莫如深。
他蹙着眉,一邊走,一邊扯鬆領帶。
佐佐木硬生生地把喉嚨裡的話吞了回去。她認識這個男人,畢竟,這個男人之前有帶着他的女朋友去過她打工的糖果店,貌似,還和她的搭檔兼好友幸村靈美有那麼點關係?
不過,上次在糖果店的時候,佐佐木覺得他和他女朋友的關係不錯,一度還羨慕過那個女孩,可惜,今天再見他們時,佐佐木發現,這兩人間的氛圍,明顯就不一樣了。
剛剛這個挑了半天戒指都沒挑中一款的女人推門走進這家珠寶店的時候,這個男人並沒有跟着她一起來,而且,對她的態度,似乎還有點不耐煩,完全沒有那次在糖果店裡的濃情蜜意了……唉!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佐佐木忍不住在心底感慨,挺是同情地瞅了面前還在自顧自欣賞戒指的女人一眼。
“還沒挑好麼?”忍足來到櫃檯前,望着還在那邊坐着的夜久愛,微微蹙起了眉頭。
今天是週末,可是,他和夜久愛還是去了公司加班,原以爲會加到很晚,卻不想兩人之間日漸默契,終是提早把預計的工作量完成,這幾天,因爲忙着跡部交代的事,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小唯了,好不容易能提早下班,他便想着要去夜久家看看她。
之前通電話的時候,他沒有把夜久愛的事告訴給小唯,就是想等哪一天空下來,出其不意地把夜久愛直接帶到小唯面前,給她一個驚喜。
他不清楚夜久愛知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只知道,夜久愛遲遲都沒有和小唯聯繫過。
他不想問爲什麼,也不想知道爲什麼,畢竟,夜久愛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中,他並不擔心她有機會傷害小唯什麼。
剛纔下班的時候,他有問過夜久愛要不要和他去見小唯?夜久愛沉吟了片刻,終是點點頭,然而,卻在經過東池袋的時候,她出聲要他停下,說是要去買點東西。
他依言下車陪她在東池袋逛了一圈,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買——不買東西,也無意上車,很明顯,就是在拖延時間,所以,當最後她提出要進這家珠寶店看看的時候,他終是喪失耐心,面無表情地對她說,他去車上等她——對男人,而且還是對此刻“歸心似箭”的男人而言,苛求他發揚紳士風度,讓他心甘情願地去陪一個不愛的女人逛街,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可惜,有人偏偏不信邪,讓他一個人在車上等了半天,都不見影子,因此,可想而知,忍足此刻的心情會有多糟糕了。
是以,夜久愛對他隱含不悅的語氣並不奇怪。
“OK!”很多事,要懂得適可而止,夜久愛自是明白這個道理。
“這六個戒指我都要了!”她向等在一邊的佐佐木晃了晃手裡的戒指,然後,她回眸,衝忍足甜甜一笑,道:“麻煩幫我刷下卡,我今天出門,忘帶錢包了……”好無奈、好無辜的語氣,一聽,就知道是故意的。
忍足微微蹙了蹙眉,不過動作卻沒有任何的猶豫——他直接掏出皮夾,抽了一張卡,交給一邊的佐佐木,告訴她,密碼就是卡上後幾位數字。
“喂!你對所有女人都這麼大方麼?”待佐佐木拿着卡下去結賬,夜久愛忽然又挑眉看着忍足,語帶嘲弄。
“你是所有女人麼?”店裡的暖氣很強,他感覺有點熱,無奈他只好拉下領帶,解放幾粒襯衫的扣子,漫不經心地斜了夜久愛一眼。
夜久愛抿脣不語,她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她不是所有女人,她是“她”的妹妹,“她”的影子。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煩躁,直覺地,她偏過頭去,不再說話,但是,當她的視線,不經意地穿過窗外,落在兩個剛從對面超市走出來的人影身上時,表情,又是一變。
半秒的愕然後,夜久愛的脣,詭異地勾起,扭頭,她看向身側的忍足,沒頭沒腦地開口問他:“喂!如果你發現,當你付出一切後,結局還是一場空,那麼,你會不會後悔現在的決定?”語氣,隱約透着幸災樂禍。
忍足沒有說話,只是微微蹙起眉。
夜久愛不語,意味深長地用下巴努努外面。
忍足不動聲色,順着她暗示的方向看過去,下一秒,卻是鏡片後的瞳孔,莫名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