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身上穿着的是黑色外門弟子服,頭髮沒有跟其他的女子一般挽起,而是用發冠束着。
她摸着蘇寒韻的琵琶,認真道:“你彈錯了,裡面有七個地方你轉了調。”
蘇寒韻看了她一眼道:“與你無關。”
“有關,你彈錯了,整個調子就會聽起來不舒服。”小姑娘靠在門前固執道,她拽了拽額前兩縷碎髮:“我叫徐行書,是外門弟子,你一直沒有見過我,不過很快我們就可以相見了。”
蘇寒韻心事被戳破,聽見徐行書這麼一說,不由得冷笑道:“魂魄不全也好意思說自己能修仙,就算是修了又能成個什麼氣候呢?”
徐行書也不惱:“大不了就跟你一個氣候唄,不就是無法御劍,只能呆在山上?”
蘇寒韻氣急:“你!”
徐行書跳下石階:“走了走了,別生氣,我就是隨便說說。”
……
施清醒來時腦袋昏昏沉沉的,他抱着腦袋反應了一會,方纔發現這裡並不是他自己屋中。
桌子上還有幾把銼刀,銼刀離他臉很近,若是剛剛再往前一些便會將臉皮劃破。
施清看着屋角那幾具竹傀儡,他纔想起自己是在蘇寒韻屋中睡着的。他動了動,身上披着的一件厚斗篷滑落。
施清擦了擦嘴角開口道:“師姐,什麼時辰了。”
“亥時兩刻。”蘇寒韻放下手中樂譜,擦了擦手:“你可能是這幾天累了,我曲子才彈到一半,你就睡着了。”
“真是打擾師姐了。”施清起身道:“還有兩刻就要宵禁,我就不打擾師姐了,師姐你好好休息。”
“對了,上山的路有些遠,師姐有沒有劍可以借給我用一用?”
“我記得是有。”蘇寒韻在一堆東西里面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把木頭劍,她把木劍遞給施清:“你看看這個行嗎?這是我幾年前剛上山時練習御劍用的,你先拿去用吧。”
“謝師姐,我到時候一定還給師姐。”
施清貼着石階御劍,木劍劍身太輕,未免就有些不好控制,他一路歪歪斜斜,到了岔路口,東看西看之後,調轉劍身往榴山小築去了。
現在還早,還能去看一眼孟如歸在做什麼。
孟如歸又沒有關窗,他像是不怕冷一樣,支起窗坐在小機前看書,肩頭上趴着一隻花咪咪。
花咪咪上山後就胖了,每天纏在孟如歸身上,也不知道一隻公貓哪裡來的那麼多嬌可以撒。
桌上長明燈搖曳,施清看着孟如歸,油然而生出一種孤獨感。
他坐在這裡,好像凡間萬物都與他無關,冷清孤寂,不等誰也不找誰。
施清有一瞬間想進去,跟他說:孟如歸,跟着我走吧,咱們也去煙火靡靡的塵世裡面滾一遭,可他終究是不敢。
他害怕與孟如歸牽絆太多,到時候便會捨不得離開。
孟如歸總覺得今天晚上有人在看他,他擡眼衝那個方向看去,只看到了一個躲在樹後的身影和露出來的一片衣角。
他將窗戶放下,揮手熄滅了長明燈。
西黃山頂鐘聲開始響,施清提着那把小木劍瘋一樣往回竄,這纔沒有被巡夜機甲抓住。
……
回到屋中,施清在亂糟糟的被子裡面一通亂翻,拽着尾巴將阿端從裡面扯出來。
“胖子,醒醒。”
“胖子,胖子。”
阿端睜開眼睛,拖着軟軟睡音:“親,你回來了,來,一起睡覺。”
嗯,掀被姿勢妖嬈十分,如果對方不是龍胖子一切都很完美了。
施清道:“我要離開這裡。”
阿端清醒了點,他半靠在枕頭上:“親,劇情結束之前,不能離開本書哦。”
施清跟它躺在一處:“誰跟你說要離開這本書的,我是要離開西黃之山,書中的一切皆是因爲施清而起,那若是施清離開了,是不是後面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阿端皺起眉頭:“好像對,也好像不對。不不不,當然不對,你這樣的話整個世界就會變化太大。”
“變化太大就會進入一個輪迴,你在這輪迴之中出不去……”
施清道:“大不了就從頭再來,我就不信,找不到讓大家都活着的辦法。”
“若是真的按照這本書原來的走向,那我身邊這些人遲早死光,與其看着他們死去,倒不如讓我多受點苦。”
說到這裡,施清笑了笑:“我這身體是不是受了那個施清的影響,怎麼變得跟他越來越像了呢?”
阿端嘆了口氣:“就當你說的是對的吧,若是不行,大不了從頭再來。”
施清難得看到阿端眉眼低垂,他舉起阿端:“哎?你說九釣到底埋了多少坑在這裡?我到現在除了灕江城副本那一個之外,一個都沒有發現,埋的這麼隱晦,她可真沒有良心。”
阿端聽到沒有良心這幾個字,微微有點愣神:“還好吧,她應該連自己埋了多少坑都忘了。”
“畢竟她真的不是一個很合格的作者。”
施清揉着它腦袋道:“算了算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先睡覺先睡覺,明天還要早起。”
……
地牢溼冷,有蟲蟻從施清臉上爬過,施清睜開眼睛,入眼的是一隻傷痕累累的手。那隻手腕上還栓有鎖鏈,施清又動了動,發現自己無法掌控這具身體。
又來?這次被鎖起來,自己不會是變成孟如歸了吧,這真是……
施清恨不得痛哭一場,一想到一會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來這樣那樣自己,他就想當場招雷下來將自己劈個灰飛煙滅。
外面腳步聲,這具身體聞着聲音往外看去,看到門前站了兩個人。
那兩個人一前一後站着,正是孟如歸和高嶂。
孟如歸手裡拿着一串鑰匙,他打開牢門上那幾把重鎖,走到施清跟前,不知道爲何,明明孟如歸刻意穩定了自己的步伐,但是走起來仍舊有些一瘸一拐。
他站在這具身體旁邊:“我與你師祖師伯們說過這件事情了?”
施清張嘴,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聲音欣喜,只是比平時說話更多了份低沉和沙啞:“師尊,我能出去了?”
施清聽了這聲音,他長長鬆了口氣,還好還是自己。
高嶂聽了他這話,別過頭去,似乎是心虛一般,不敢再看他一眼。
“雷刑。”孟如歸攥緊了拳頭:“你既然不往人間正道上去,那就少不得爲師清理門戶。”
“我教出你這樣的弟子,實在是愧對……”
施清掙扎,帶起鎖鏈一陣響動:“是師尊親手行刑?”
他心中一股巨大的悲痛升起,裡面夾了滿滿的酸楚,聲音都帶了顫音:“師尊行刑,那必然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他往孟如歸身邊爬去,孟如歸後退,因爲鎖鏈長度有限,他就算是伸直了胳膊都碰不到孟如歸一片衣角:“師尊,我是冤枉的,我根本沒有修煉什麼邪術,望峰閣上那本書我一動未動,師尊,你信我,你信我……”
孟如歸冷着一張臉:“你身上鬼氣重重,望峰臺上差點當衆爆體而亡,這總算是真的吧。”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施清捂着臉,眼神中滿是絕望:“你都不信我。”
“他們都可以不信你,可是你與我朝夕相處,怎麼能與他們一樣不信我?”
怒極攻心,施清跪坐在地上吐出一口污血,他擡起頭來看着孟如歸:“師尊,你看我,我吐血了,你看看我。”
孟如歸扭過頭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不是,不是。”
“師尊不是,咱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這樣,咱們多少個日夜都在一處。”
“你不能不信我。”
施清拼了命往前爬,手腕上皮肉擦破,順着腕子流了一手的血。
他想站起來將孟如歸腦袋扳過來讓他心疼一下自己,他想讓孟如歸回頭看看自己,但是孟如歸始終沒有回頭。
至少在這個夢裡是這樣的,孟如歸一直一直沒有回頭,施清求他,無論怎麼求,都沒有換來孟如歸一個憐憫或者心疼的眼神。
……
施清驚醒,手腕上還隱隱作痛,他撩起袖子,看到了一片亂七八糟的抓痕,旁邊站着一個花咪咪。
花咪咪見施清醒了,急忙揚起右爪子準備再賞給施清一爪,被施清抓住。
阿端見花咪咪被抓住,這才放心的從被窩裡面鑽出來。
施清道:“給我一張紙。”
阿端在他的包袱皮裡面摸出一張大白紙。
施清又伸手:“一隻筆,不要毛筆,給我一隻中性筆。”
阿端摸摸索索,終於掏出了一隻黑色中性筆。
時隔半年,施清終於再次摸到了熟悉的東西,他簡直是激動到想跑到息心峰上放聲大哭。
看看,這個多順手多好用。
經過這兩次夢境,施清終於覺察到,有人在拉着他走,一條看不見的線從暗處展開,將他和孟如歸漸漸捆綁在一起。
可是,那到底應該是誰?
施清望着白紙思量,在上面寫上兩個名字。
孟如歸,施清。
也許這兩個人並不像是書中所寫的那樣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