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腮漢子瞥了一眼糧車,嘴角譏誚的望着她:“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見我們首領!別說我沒給你們機會,只要你們老實交代,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我還能給你們的全屍,否則……”
“否則怎樣?”阮清眨了眨眼,“那我也提醒你一句,若是殺了我們,你會後悔的。”
“哦?”
阮清從袖子掏出一件東西,笑着遞出去,“其實要殺我們輕而易舉,不過我看你也是條漢子,我也願意給你一個機會。這個東西你只要交到你們首領手中,你們首領自會明白,到時你若還想殺我,悉聽尊便。但如果你們現在就殺了我,我可以肯定你也活不了多久。”
絡腮漢子轉眼看向她手中的東西,狐疑的皺起了眉頭。
他當然看得出那不過是一把匕首的刀鞘,但除了那刀鞘造型華麗精緻,鑲滿了寶石之外,並無什麼特別之處。
聽話音,這刀鞘似乎很重要?
李恪見拿刀架在阮清脖子上的那個戎兵下意識要湊近來看,手中的刀因此更加逼近了阮清,連忙出聲道:“別看了,你便是看一晚上也看不出個好歹,爲了你的小命還是趕緊將這刀鞘送去給你們的首領過目爲好。反正現在我們已經在你們手中,早殺晚殺都是你們說了算,不用擔心我們耍什麼手段。”
這話說的絡腮漢子面色微動。確實,對方已然在自己手中,要殺要剮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但這刀鞘若真有這麼重要,出了什麼差錯可就真的不是他能承擔的了。
“刀鞘給我。”絡腮漢子伸出手。
阮清笑着將刀鞘遞上。
疾風部落雖然不小,但不同於堯國的城鎮軍隊編制清晰獨立,皆是統管於首領之下,倒不是不必擔心這刀鞘會被半路截下。按照她的推算,不過半個時辰,疾風首領就會召見她。
絡腮漢子又盯了阮清幾眼,吩咐其他幾個同伴先將人押回去仔細看守,便帶着刀鞘趕去彙報了。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阮清還是比較喜歡戎狄的直來直往。若是換做堯國境內,只怕不會這麼容易就說服哪個官員士兵跑腿,至少在中間就要經過好幾個人的手,以堯國官員大多的性子,必然小心猜忌,橫生很多麻煩枝結。
其實按她原本的計劃,進了城之後先扮作糧商,交易時故意叫出高價,然後引來官兵。卻不想這一次太過順利,剛進城就直接撞上了戎狄的士兵。
倒是委屈天四拼命演了一場戲,還磕破了腦門……
天四確實委屈,若不是顧忌着旁邊還有戎兵看守着,郡王又是尊貴不可冒犯,非得指着鼻子質問阮清一番不可。
明明早有打算,還要他演那麼一場屈辱的戲碼作甚!
天四很懷疑郡王殿下是不是故意遷怒,不敢回敬王爺,就將算計全砸到了他這個忠心耿耿的屬下頭上。
這麼一來,作爲王爺和郡王的心腹,他和那個叫半冬的宮女腦門各傷一回,倒是很公平。
都說女人心比針眼還小,這話果然不假。他怎麼就忘了郡王是個女人呢!
三個人被押進了附近關押犯人的一處破舊牢房。普通戎狄百姓住的都是土屋子,牢房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風大了還會有塵土從欄杆縫裡吹進來。乍一看倒是有點像堯國的牲口棚子,只不過牲口棚子裡的還有新鮮的草料,這破落的牢房裡只有埋腳的沙。
李恪哪裡見得阮清受這麼待遇,進了牢房就忙把身上的袍子脫了下來,鋪平在地上給阮清坐。
阮清也不推拒,坦然的坐下便四下打量起周圍的幾間牢房。此處只是臨時的關押地,犯人並不多,偶爾有幾個也都是蓬頭垢面,就像半冬形容的好似剛從土裡挖出來的番薯一般。還是烤焦的。
不過這些番薯比較活潑,一邊在沙子裡打着滾,一邊不歇氣的叫罵,看起來風吹多了肺活量也練的甚好,罵出口的話也是花樣繁複,各有春秋。
天四偷偷瞟着聽得津津有味的郡王,額頭滴汗。真心擔憂聰慧好學的郡王領略了此般精湛出奇的罵功,將來用到王爺身上。斟酌半晌兒,從懷裡掏出兩團棉花,殷勤的遞到阮清跟前,勸言道:“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粗俗不堪,殿下還是莫要叫這些人污了耳目……”
阮清低頭望着那兩團十分可疑的棉花,眨了眨眼,問:“蘇叔叔平日裡喜歡罵人麼?”
天四手一抖,棉花掉到地上被風吹到了牆角里。
王爺訓話他們怎敢不聽?可他能說這棉花其實是爲了夜間替王爺和郡王把門時,避免聽見什麼不該聽的聲音準備的嗎?他相信只要他敢說出來,今晚一定會被殺人滅口。
天四靈機一動,脫口道:“殿下說笑了,王爺君子之風,如何會那些市井粗言。這是屬下專門爲殿下準備的,避免被沙土灌進了耳朵裡。”
“嗯,你很貼心。”阮清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然後又說了一句:“不過有頭巾遮擋,這棉花倒是多餘了。”
天四被噎的啞口無言,訕訕的坐了回去。就知道郡王不是好糊弄的!變相的罵他太蠢太天真呢這是。
李恪心情愉悅的瞥了天四一眼,趁機往阮清身邊湊了湊,小聲問:“那刀鞘到底是什麼來頭?你如何肯定疾風首領會見我們?”
阮清漫不經心的欣賞着番薯們打滾,含糊道:“那是他們家傳的寶刀刀鞘,原是他爹的遺物。”
李恪似懂非懂的撓了撓脖子,還想問什麼,就聽到一串有力的腳步聲走來,立馬閉了嘴,起身將阮清擋在了身後。
就見先前去呈送刀鞘的絡腮漢子大步走來,到了門口就命人開了牢門,意味不明的喊了一聲:“首領有令,命我帶你們前去拜見。”
李恪訝異的回頭望了阮清一眼,沒想到真的這麼順利。那刀鞘莫非還有什麼奇特之處?
阮清卻似意料之中,緩緩起身,順便撿起了地上的袍子,輕輕撣了撣上面的塵土遞還給李恪,“多謝恪哥哥,只是有點髒了。”
李恪哪裡會嫌棄,阮清能想着這件袍子就足以令他受寵若驚了,忙接了隨手披到身上,分明是一塊破破爛爛的粗布,卻好似是阮清親手爲他做的錦緞新衣一般,聞着上面若有似無的甜香,合不攏嘴的笑道:“沒關係,你不嫌上面有汗味就好。”
天四在後面翻了個白眼,只恨自己不夠眼疾手快,在阮清起身時飛快的上去踩上兩腳。
因爲首領急着召見,所以絡腮漢子不敢耽擱,直接牽了馬來給三人騎。可阮清並不會騎馬,李恪自告奮勇與阮清共乘一騎,天四幾次欲提出異議,可自己又不好將尊貴的郡王殿下拎到自己的馬背上,只得默默的在心裡將某個趁機佔郡王便宜的罵了好一頓痛快。
若是叫王爺知道了這兩個人如此親密的共騎,估計能氣的立馬飛奔而來,先將某人踩死在馬蹄下,踩成渣渣。
阮清倒是沒有什麼顧忌。她從小就習慣了以男孩子身份自居,又與李恪親密無間,並不覺得共乘一騎有何不妥。
但李恪實實在在樂開了花,早先他就想過要教阮清騎馬,沒想到後來一直沒有機會。這一次雖然情景不甚美妙,但佳人在懷的興奮還是難以自抑的。尤其他發現這次再見阮清,阮清的身形和氣韻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若說以前只是軟綿綿的一團,現在便似一捧柔弱無骨的水,每一次她的後背撞上自己的胸膛,柔軟的香氣撲入鼻端,都會令心跳停一拍。
隨即他發現身體某處竟然起了羞人的反應。
抓着繮繩的手不由的有些僵硬,避免被身前的人發覺異樣,連忙悄悄往後挪了挪身子。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全都逃不過天四一雙火眼金睛,半警告半鄙夷的哼了一聲,若是眼光能化作刀子,估計早就替自家王爺照準某處一刀下去了。
好在整個疾風部落不算大,首領的居所又坐落在城中,馬在四下無人的土道上跑了不到兩炷香的功夫,就在一個稍顯威嚴的寬闊庭院門前停了下來。
不同於城中其他屋舍,這間院子的圍牆是由寬厚結實的巨石壘成,高出屋頂甚多,且石面光滑,可抵禦風沙侵襲院內的屋舍。門前有不斷佩戴彎刀巡邏穿行的戎兵。絡腮漢子下了馬在門前與一名看守說了兩句話,便命阮清等人下馬,跟隨他入內。
進了門阮清才發現裡面果然別有洞天,大概是石牆的功用,院子裡一排排的房屋不再是城中那種低矮的土屋,而是有些類似於中原風格的石木搭配而建的房屋。平頂鬥檐,檐角懸掛着金鈴,在風中清脆作響。
正對大門的便是一間四敞的大殿,從道路兩旁一直到石檐下立着兩排火紅的鐵塔燈,木頭燃燒的噼啪聲與金鈴琳琅聲混在一起,令人心緒寧靜。
遠遠的阮清就看見殿中筆直的端坐着一道身影,只是人是坐在地上的,身前的矮桌上還擺放了一溜瓜果酒水,和那把五光十色的刀鞘。
阮清忽然有種鴻門宴的錯覺,只不過擺宴的人並不是坐在那裡的人。
李恪和天四一左一右緊緊的貼着阮清,警惕的觀察着四周過分安靜空曠的動靜。
絡腮漢子將人帶到門口,就退下了。
阮清這纔看清楚殿中人的樣貌,果然很年輕,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一頭烏黑的頭髮編成無數條髮辮全數綁於頭頂,微微揚起的臉泛着健康的古銅色,五官硬朗深邃,鼻樑高挺,不算美但也別有味道,讓人聯想到沙漠中野性張揚的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