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全武日夜兼行,路過潤州,被楊行密的手下安仁義留下吃飯。吃飯的過程中安仁義見錢傳璙清麗非凡,生出了愛才之心,想要以十個僕從換他一個。
顧全武暗暗叫苦,心想我的這個僕從可是大王的愛子啊,你別說用十個人來換,一百個也不換給你!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潤州刺史安仁義可不是什麼善茬,得罪了他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顧全武只能應承下來。
當天晚上,顧全武上演了夜遁的戲碼,帶着衆人翻牆而出,賄賂了潤州守城的人,出城後逃之夭夭了。
顧全武見到了楊行密。
楊行密問:“你來幹嘛,上次被俘虜的還不夠嗎。”
顧全武:“我家大王被叛軍給圍了,您的手下田頵助紂爲虐,正在出兵攻打我家大王,希望您能出面管管。”
楊行密:“錢鏐不是個東西,我早就想滅他了,爲什麼要管?”
顧全武:“您管不管我家大王其實也無所謂啦,只是杭州城一破,勢必會被田頵佔據,到時候這個人勢力坐大了,您還控制得了他嗎?”
楊行密眼睛一眯,盯着顧全武看了半天,心想這小子還真敢說啊,田頵不服我管的消息他是怎麼知道的?
不管人家是怎麼知道的,反正楊行密要犯一下思量了。
自家苦自家知道啊,楊行密手下能人很多,但在建功立業之後這些能人都有點不服管教,其中就以田頵、朱延壽、安仁義三個人爲主。
這三個人都是早年跟隨楊行密的狠人,與頭號戰將李神福一起並稱爲“四大金剛”。
只不過現在這三大金剛都在與楊行密鬧矛盾,矛盾的根源就在於對外政策上。
楊行密是個亂世中的建設者,他感覺地盤擴充差不多就得了,不能再老是打仗,要與民休息,保境安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田頵、朱延壽、安仁義這些人就是爲戰爭而生的,他們認爲現在淮南兵強馬壯,爲什麼不打仗呢,不僅要打,還要把周邊的人往死裡打。
在他們眼裡朱溫要打,錢鏐要打,馬殷要打,鍾傳啦、趙匡凝啦這些人都要打,把這些人都打服了就可以坐天下了。
客觀地來講,淮南兵確實很強,但如果和朱溫開打,很可能兩敗俱傷,到時候苦的還是老百姓。
所以說楊行密的判斷是正確的,現在淮南的地盤已經逐漸定型了,與周邊的各大勢力也形成了局勢上的平衡,沒必要再折騰。
當然,仗還是要打的,但不能大打,只能小打,比如說把鄂西的杜洪兼併過來就不錯。
意見不統一,而且誰也說服不了誰,那就要鬧矛盾。三個刺頭裡面田頵實力最強,怨氣也最重,他像是一個火藥桶,隨時都可能爆掉。
李神福就曾經提醒過楊行密:“田頵必反,宜早圖之!”
楊行密說:“田頵對我有大功,而且反狀未露,如果無故誅殺他,衆將都要人人自危了。”
因此一直沒有動田頵。
然而現在田頵私自出兵攻打錢鏐,而且很有可能成功,到時候他把錢鏐的地盤給吃下了,就勢再造一把反,楊行密還能治得了他嗎?
錢鏐是楊行密的外部敵人,田頵是他將來的內部叛徒,處理叛徒要比打擊敵人更重要,所以楊行密聽從了顧全武的話。
楊行密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錢鏐的兒子,兩邊結爲姻親,雙方持續多年的紛爭算是告一段落。
在這裡我們要插入一段小典故,這個典故是關於楊行密和錢鏐兩個人的。
這兩個人從創業之初就開始互掐,彼此之間沒少下過狠手,所以積怨很重。
當時雙方誰也吃不下誰,只能乾着急,爲了解氣,楊行密讓人用大索做成穿錢用的繩子,稱之爲“穿錢(錢鏐)眼”。錢鏐聽說後也不示弱,時不時地就拿着大斧頭去砍柳樹(楊柳),稱之爲“斫楊頭”。
雙方就這樣隔空互懟,吹鬍子瞪眼了好多年。
至此,雙方聯姻,關係纔算是穩定下來,淮南(吳)與兩浙(吳越)的常年征戰終於平息,百姓開始安居樂業。
顧全武的使命算是順利完成了,但杭州城已經岌岌可危。
田頵已經兵發杭州了。
現在的田頵意氣風發,對他來說兩浙武勇都的叛亂完全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自己正好趁人之危奪取兩浙。
田頵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派出使者向錢鏐喊話:“大王您還是不要再守杭州了,守也守不住,您直接退到越州去不好嗎,非要打打殺殺,浪費錢財和士兵們的性命,您不感覺到羞愧嗎?”
錢鏐聽後七竅生煙,心想你個入侵者能再無恥些嗎,真要是心疼士兵們的性命,你倒是別過來啊,待在自己的宣州不挺好嗎。
生氣歸生氣,話還要回過去,錢鏐說道:
“誰的轄區還能不有點小叛亂呢,你田頵不來幫我反而去幫助叛軍,真以爲我不知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嗎。要打就打,何必費話!”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只有手上見真章了。
田頵開始加入攻城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田頵也不急着正面進攻,而是在杭州城周圍深挖溝、廣築牆,以此來斷絕守城軍隊與城外援軍的聯繫。
這一招打在了錢鏐七寸上,深患之。
錢鏐愁眉不展,召集手下人說:“誰能攻破城外的工事,封他做一州刺史!”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衢州制置使陳璋大喝一聲,踊躍而出。錢鏐大喜,命其出戰。
陳章很猛,只帶了三百名敢死隊就殺了出去。
宣州兵已經習慣了杭州兵縮頭烏龜的打法,沒想到對方竟然敢主動出擊,一時大亂,剛修好的工事就被奪了去。
錢鏐兌現自己的諾言,升陳章爲衢州刺史。
田頵一計不成,又來一計。
他備下大船,準備從西陵渡江,準備利用水路開闢第二戰線。
錢鏐也不含糊,派出大將盛造、朱鬱兩個帶兵抵禦,與對方開展水戰,擊敗宣州軍。
這樣一來,田頵沒辦法了,只能把杭州城團團圍定,實行困城之策。
此時,楊行密的信使到了,召田頵撤軍。
田頵不以爲意,笑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信使:“大王讓你退兵!”
田頵:“將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況王命乎!”
信使沒辦法了,他只是個傳話的,話帶到了,別人不聽他也沒辦法,灰溜溜回去了。
楊行密聽聞後大怒,讓人傳令給田頵:“不回來是吧,你再不回來我就派別人去鎮守宣州,你這個節度使也就不用當了!”
田頵的臉都綠了。
沒辦法呀,杭州能不能打下來還說不定呢,如果把自己的老巢給弄丟了,自己可真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老大就是老大,不聽他的不行啊,那就回去吧。
田頵很不甘心,撤軍之前問錢鏐敲詐了二十萬緡的勞軍錢,並向錢鏐討要一個兒子做人質。
錢鏐欲哭無淚,召集衆子問道:“你們誰想跟着田頵回宣州呢,想去的站出來。”
兒子們都不傻,沒一個站出來。
既然這樣,那就只能自己挑了。
錢鏐挑選小兒子錢傳球去做人質。
傳球很硬氣,說我不去!
錢鏐大怒:“老子讓你去你就得去,你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嗎!”
父子兩個一時間僵在了那裡。
這時候有一個能夠替父母分憂的兒子出現了,這個兒子名叫錢傳瓘,他說:“父親息怒,還是由我跟隨田頵去做人質吧。”
錢鏐老懷大慰。
旁邊的吳夫人(錢鏐正妻)已經泣不成聲,揪住錢鏐的衣襟呵斥道:“爲什麼要把我的兒子往虎口裡送!”
錢傳瓘趕快爲父親解圍:“孃親不要爲難爹爹,現在情勢已急,爲國紓難,我怎麼還敢愛惜自身呢!”
錢傳瓘向錢鏐夫婦再拜而行,衆人流淚相送。
大家都知道,這一去,有可能是永別。
但世事難料,但還有一句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錢傳瓘,他將因爲自己的勇敢和孝順而得到上天的眷顧。
這時候杭州城還在被人圍着,錢傳瓘帶了幾個僕人,從北門順着一條繩子爬到城下,向田頵大營裡去報到。
田頵見此子一表人才,很是滿意,將女兒許配給他,班師回府了。
田頵一走,徐綰、許再思急了,這兩個如同喪家之犬,追着田頵說道:“大哥您走了我們怎麼辦呢!”
田頵沒有回答,意思是說不怎麼辦,涼拌!
兩個人沒辦法了,死皮賴臉地跟着田頵一起回宣州了。
至此,杭州圍解。
這邊解圍了,淮南可就要出大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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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田頵恨死了楊行密,打定主意要造反。
造反是件大事,不能說幹就幹,最好能找到一些幫手。
幫手是現成的,田頵迅速找到了兩個人,就是我們前文提到過的朱延壽和安仁義。
朱延壽的姐姐是楊行密的妻子,按說憑着這層關係他應該不會造反纔對。
但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個十分古老的道理:在利益面前,親情是靠不住的。
朱延壽想要打仗,想要建功立業,想要榮華富貴,楊行密按着他說你小子安分點,做好保境安民的事兒就好了,別老是跟我惹是生非。
楊行密把這個小舅子當弟弟看,管得很嚴,一來二去,朱延壽的火氣憋不住了,他要擺脫楊行密的控制。
恰在此時田頵的聯絡信到了,兩人一拍即合,約定一同起事。
至於安仁義,他是田頵的鐵哥們,田頵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田頵要造反他也要跟着,這倒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然而這些人造反還有好好籌備一段時間,楊行密還被矇在鼓裡,他現在正在運籌一件大事——攻打鄂西的杜洪。
杜洪這個人被封爲武昌節度使,佔據着鄂州(今武昌)、嶽州(今岳陽)、黃州等地,實力不容小覷。
楊行密爲什麼要打杜洪呢,因爲杜洪跟朱溫走得太近了。
當時朱溫正在圍攻李茂貞的鳳翔城,城裡邊的昭宗皇帝下詔,讓各路軍馬起兵勤王。
很多詔書如果想要送出去,需要路過杜洪的地盤,結果杜洪把這些詔書全都截下了,公開爲朱溫站崗放哨。
楊行密大怒,他剛和朱溫打了一場,結果是不了了之,正憋着火呢。恰好這時候杜洪出來蹦躂了,楊行密就想啊,朱溫我現在打不着,打一打他的小弟也是好的嘛,於是向杜洪的轄區進軍。
淮南軍領兵的將領是大名鼎鼎的李神福,他被楊行密任命爲淮南行軍司馬、鄂嶽行營招討使,馳擊杜洪。
跟隨李神福進軍的還有一員猛將,叫做劉存,大家可以記住這個人,因爲李神福死後杜洪就是被這個人給幹趴下的。
淮南兵勢大,前鋒直逼永興。永興守將駱殷被嚇破了膽,一槍不放,跑了。
李神福佔據永興,笑道:“永興是個大縣,大軍的輜重給養都要依靠這個地方,永興一下,杜洪的地盤已經被打下一半了!”
李神福乘勝進軍,兵圍武昌節度使治所鄂州。
杜洪大驚,向朱溫求援。
朱溫一看,小弟被打了,自己肯定要管管,派出大將韓勍帶兵萬人,屯灄口,牽制楊行密。同時命令荊南節度使成汭、武安節度使馬殷、武貞節度使雷彥恭出兵救援杜洪。
上述的這三方勢力雖然名義上歸順朱溫,但事實上都是一路諸侯,他們心情好的時候可能還會聽從一下朱溫的號令,心情不好的時候完全可以將汴州的命令當做放屁。
接到朱溫的指令後三方的反應各不相同。
雷彥恭直接回了一聲“知道了”,然後就沒了下文。
馬殷接到朱溫指令的時候,楊行密的信也送到了。
楊行密的意思很明白,他說馬兄弟我們還是結盟吧,咱倆義結金蘭,共同對付朱溫。
是順從朱溫還是倒向楊行密,馬殷猶豫不決。
大將許德勳說道:“朱溫雖然是個無道小人,但他現在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們可以不服朱溫,但不能不奉從李唐宗室,所以說和朱溫的關係不能輕易斷絕。”
馬殷很是贊成對方的說法,支持朱溫。
但也只是口頭上的支持,並沒有出動一兵一卒,畢竟戰場形勢還不明朗,出兵早了容易捱揍。
楊行密見馬殷不給面子,開始揍人了。
被揍的人是朱溫派到灄口的韓勍,他那手下的萬把人根本不夠楊行密動手的,三下五除二把對方胖揍一頓,韓勍縮到灄口不敢出來了。
所以說楊行密還是很強的,在周圍的這些大小軍閥中他基本上可以說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但有人不信邪,這個不信邪的人就是成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