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錕故意讓臉色顯得嚴肅和凝重起來,又說道:“所以歸根結底,問題就出在大總統自己一個人的身上。這會兒我曹老三來找老哥哥你,就是想問老哥哥你一句話,咱們究竟是要向着北洋大局呢還是向着他大總統一個人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段祺瑞已然猜出了三分曹錕的心意。他早先就料到北洋內部總有一些人不會安分守己,一定會趁着這個機會借題發揮,顯而易見曹錕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心中很是惱火,不過卻沒有急於表現在臉上。
“你究竟是什麼打算?”過了一會兒之後,段祺瑞語氣單調的進一步問道。
“其實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大總統再這麼一意孤行,肯定會闖出大禍。在這個時候咱們北洋就應該有人站出來主持大局,不管用什麼方式都要讓大總統知道事情的利害,如若大總統還是不肯聽勸,那咱們就只能另請賢明來接任北洋頭領的位置了。”曹錕見段祺瑞似乎還是不肯把話挑明,於是他也不再客氣什麼,索性更爲直接的說道。
“這就是你的打算?”段祺瑞冷笑了一聲,戲謔的說出了這句話來。
“老哥哥,我都說了我曹老三隻是一個粗人,能想到的辦法不多。問題既然出在大總統身上,而大總統又不肯悔改,這顯然就是大總統一個人的錯,何必還要拖累更多的人呢?打一個比方來說,肉上多了一根刺,若是不趁早拔出的話,遲早就會爛掉一整塊肉。”曹錕粗聲粗氣的說道,似模似樣的表現出一副沒文化的形象。
“照你這麼說,你就是打算把項城當肉中刺一樣趁早拔出了?趕走了項城之後,你是不是還打算毛遂自薦,自己來當這個所謂的北洋新頭領了?”段祺瑞臉色愈發不好看,聲音也愈發充滿了慍火。
“我曹老三何德何能,豈敢造次?這不,這次專程來見老哥哥,就是希望能由老哥哥來扛這個大旗。憑老哥哥的資歷和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再由我曹老三從旁呼應,必然能喚起咱們北洋內部顧全大局者紛紛響應。到時候我等皆推舉老哥哥爲我北洋新的領袖,不管老哥哥是再勸大總統取消帝制,又或者另外有其他的打算,我等必然全力支持,絕無二話,只求能保我北洋大局安穩即可。”曹錕雖然聽出段祺瑞語氣中不好的一面,不過他最終還是硬着頭皮把自己最後的底線拋了出來。
他今日來段祺瑞,自然是因爲了解段祺瑞的脾氣,段祺瑞雖然是一個念舊的人,可只要涉及到北洋大局的事情肯定不會有任何徇私念情的地方。更何況如今袁世凱如此這般的對待段祺瑞,自己又是放出誓言來推舉其代替袁世凱執掌北洋大局,就不相信段祺瑞一點進取或者報復的慾望都沒有。
段祺瑞在聽完曹錕的這番話之後,冷冷“哼”了一聲,譏諷的說道:“你還真是異想天開,就妄想着推我出來當這個冤大頭,讓咱們北洋內部亂成一團糟。你曹錕有幾斤幾兩,竟也有臉說從旁呼應來逼項城的宮,我看你今天把這個消息放出去,明天就走不出北京城。”
曹錕一時沒分辨出段祺瑞語氣中的含義,只當段祺瑞是擔心他一個人沒辦法擁戴段祺瑞,繼而又擺出樣子來說道:“老哥哥,我曹錕雖然沒什麼斤兩,可正所謂螞蟻蠶食大象貴在數量多。不瞞老哥哥您說,不光是咱們直系這邊大部分人都對大總統稱帝頗感不滿,就連老哥哥麾下的門生、部僚之中也不乏怨聲載道者。前幾日我路過安徽時,倪氏兩兄弟還有剛剛在蕪湖整軍的曲偉卿都專程來找過我,央我進京時好好與老哥哥你說一說下面這些人的意思……”
段祺瑞臉色瞬間惡化下來,拍案大起的呵道:“你說什麼!”
這突然的一幕讓曹錕嚇了一跳,就連守在門外的熊炳琦和幾名警衛員都忍不住趕緊回頭看向屋內。段祺瑞之前便已經憋了一股怒火,只是念在曹錕口口聲聲是說爲北洋大局着想,所以纔沒有立刻發作出來。可是現在突然聽到皖系的部曲居然跟曹錕私底下往來,甚至還要求曹錕進京來專程說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縱然他深知袁世凱現在對自己是百般猜忌和排擠,不過自己也絕不會做出任何對不起袁世凱和對不起北洋的事。沒錯,因爲袁世凱執意要稱帝,所以給北洋莫名起來的招引來一大堆危機。可面對危機的情況下,北洋內部更應該加緊團結一致對外才是,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窩裡反,私底下密謀着逼退袁世凱而另立領袖?
他早先預料到稱帝一事肯定會禍起蕭牆之內,本當曹錕所說的話還有一些餘地,現在卻纔看清楚其實對方就是這樣一個禍首。
曹錕愣了半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意識到段祺瑞可不好說話,於是連忙堆出笑臉來又說道:“老哥哥莫要動怒,我之前所說的話無非都只是在探討咱們北洋的出路罷了。都怪我曹老三沒什麼文化,想不出什麼好點子。還望老哥哥你一定要海涵,別放在心裡去。有什麼話咱們坐下來慢慢談,不談怎麼可能找到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呢?”
段祺瑞斥道:“談?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你口口聲聲說是爲了北洋,這會兒慫恿老子跟你一起搞內亂,這是爲了北洋嗎?咱們中國這幾十年來飽受的內亂還少了嗎?早就應該團結起來一鼓作氣,先把國內那些軍閥統統消滅乾淨,促我中華南北早日一統。像你這樣在咱們自個內部先鬧矛盾,這不就是給那些軍閥機會嗎?”
曹錕臉色一下子拉了下來,他雖然資歷上比段祺瑞要稍遜一籌,可如今好歹也是鎮守一方的大將,自己年齡比段祺瑞還要年長三歲,卻好言好語稱其爲“老哥哥”,到頭來卻被這個“老哥哥”當孫子一樣教訓,心口的惡氣怎麼可能平順得下來。
他之前所說的話或許不如段祺瑞的心意,可自己說話時的態度無一不是客客氣氣面面俱到,更是早說話之前便已經提前打了招呼,自稱“文化不高”先預留下臺階。可段祺瑞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直接拆了臺階一點情面都不留。
“段兄,話可不能這麼說,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你我都應該很清楚。我好心來找你探討,你倒是好,一點面子都補給我。什麼話好好說,若段兄你不贊同的提議,大不了就此作罷,何須給我曹老三扣一個這麼大的帽子。”
“道不同不與爲謀。不過今日跟你一談,我算是徹底看清楚你安的是什麼心。我告訴你,只要我段祺瑞一天還有這口氣在,我必是好好的盯着你們這些陰謀之徒。誰要是敢壞我北洋大局,姓段就是一個人赤膊上陣你必與其幹到底。”段祺瑞憤怒的拋出自己的態度。
曹錕簡直是氣不打初以來,索性一句話都不再多說,扭頭就往外走去。這場見面就知道不歡而散,然而無論是段祺瑞還是曹錕,兩個人的心中都漸漸對彼此的立場有所瞭解。
出了火車站,曹錕氣呼呼的鑽進自己的馬車,下令隊伍進城去。
副官熊炳琦騎馬跟在曹錕馬車的旁側,等走了一段路基本上遠離馬家堡火車站之後,他這才靠近馬車車窗,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帥,芝泉公難道一點都沒有想法嗎?”
馬車內的曹錕冷冷哼了一聲,粗聲粗氣的罵咧道:“他就是一個死腦筋,我就從來沒見過這樣食古不化的人。由得他去好了,走不了他這條路,我就不信無路可走了。”
熊炳琦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又請示道:“那是不是先發一封電報到湖南,向吳子玉知會一聲,先讓他做好準備?”
曹錕沉默了一陣,最終有幾分無奈的說道:“現在也沒辦法了,就只能劍走偏鋒,南方那邊是不是還有機會。等回去之後你就把電報發出去,不僅要發給吳佩孚那邊,王佔元、湯薌銘、陳樹藩他們也都要先打一聲招呼。不過電文內容不要寫的太直接,凡事都要先預留一些退路,希望中途會出現一些轉機。省的還要如此大費周折。”
熊炳琦點了點頭,鄭重其事應道:“卑職明白了。”
頓了頓之後,他又有一些擔心的問道:“剛纔大帥都把話說的那麼明顯了,既然芝泉公那邊不支持,萬一他私底下向大總統告密舉報我等心懷不軌,這……”
對於這一點,曹錕確實是有一些擔心的,猶豫了一下之後,他最終說道:“以段祺瑞的性格,在這個時候他肯定不會去舉報。更何況適才我把話說的很到位,他無憑又無據,這會兒又正遭大總統討他嫌,就算說出去也根本沒人會信。總之這幾天我們慎言慎行一些就是。”
熊炳琦覺得曹錕的話有道理,可凡事無絕對,在這方面肯定還是要多留一些心思。他建議的說道:“要不然,咱們派一些人盯着芝泉公,以防萬一嘛。”
曹錕想想也是,做事肯定還是小心爲妙,尤其是現在自己人在北京的時候。微微點了點頭之後,他示意的說道:“記得找一些機靈點的人,明白了嗎?”
熊炳琦應道:“請大帥放心,卑職一定把事情辦的滴水不漏。”
“這就好。唉,瞧瞧咱們這北洋也確實應該好好來一場大變故了,古書上不是說過嘛,不變怎麼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