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袁肅與衆部下都在討論這些預備方案,正所謂有備無患,不管這件事輪不輪得到他們負責,但問題就發生在自家門口,多留幾手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基本上預備方案都不難計劃,唯一困難的一點就是難民失控之後面臨的道德抉擇。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往大一點來說如果處理的不好,不僅會讓北洋政府蒙羞,更會讓袁肅這個新上任不久的護軍使遭到質疑,往小一點來說大家都是中國人,怎麼忍心同胞相殘?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最終做出了明確的底線,那就是隻針對禍首而儘可能安撫其他流民,最不濟也只能進行疏導,將難民的洪流分攤到各地謀生,決不能讓這些人聚集在一起鬧事。之所以針對禍首,是因爲這些平頭百姓向來沒有主見,失控那就說明必然有人從中挑撥。這個人或這些人也許是一時困苦不已,也許是惡意相向,又也許是其他原因,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能拿他們來開刀,以期殺一儆百的效果。
以一小部分人的死,換來大局的安穩,在這一點上袁肅還是下得了狠心。
次日是七月十九日,袁肅一晚上沒有睡着多少時間,天還未亮又徹底醒了過來。心中有所惦記,自然是夜不能寐。簡單洗漱之後,他隨意找了一件便服穿上,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立刻吩咐杜預準備前往灤州共和政府。
這個鐘點,王磷同和政府各部官員尚且都在呼呼大睡。就連政府門口值勤的衛兵們也都是一個個昏昏不振的樣子。
然而,當袁肅一行人上前來通報後,衛兵們頓時振作起來不敢怠慢,連忙跑到後院的官邸去通知王磷同。王磷同恍恍惚惚爬起身來,窩着一肚子不痛快漫不經心的穿衣洗漱。
冷水經臉清醒過來後,他又很快意識到袁肅在這個鐘點來找自己,肯定是有要緊事,於是匆匆忙忙的趕到前廳來迎接袁肅一行人。
見了面之後,袁肅也沒有跟王懷慶客套,端茶倒水之類的功夫全部免去,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一下山海關被災民圍困的情況。
聽完袁肅的話,王磷同臉色怔了怔,繼而眉頭緊蹙起來,頗有急色的說道:“居然出了這麼大的狀況,我怎麼都沒聽到任何風聲?”
袁肅不冷不熱的說道:“我也是前天才剛剛收到電文,如今已經派了一個營的兵力先行去往山海關查探情況。總之不管怎麼樣,這件事必不會空穴來風。”
王磷同深怕袁肅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連忙又補充的說道:“說來,我對山海關鎮守使吳承祿還算熟悉,之前他是山海關總兵,原本麾下有兩萬餘兵力。後來爲了編練新軍和鎮壓近畿周遭的起義,前後抽調了七、八次兵力,今時今日也就隻身下數千麾下戍守關口。”
袁肅微微頷首的說道:“山海關本是重鎮,只可惜洋人又是修築鐵路,又是劃分勢力圈,這裡已經沒有以往那麼重要了。”
王磷同接着說道:“就在下對吳承祿的瞭解,這個人是一個死腦筋,所以纔會任由上面逐步削減兵權。不單如此,正是因爲他腦筋不會轉彎,但凡遇到什麼事情,除非是到了萬分危急的地步,否則是絕不會往上面彙報的。”
袁肅臉色微微一變,立刻問道:“你的意思,山海關那邊已經到了緊要關頭了?”
王磷同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以倚老賣老的口吻說道:“依照我多年與吳承祿的交情,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袁肅沉思了一陣,他沒有打算痛罵吳承祿,一則是自己管不了這個山海關鎮守使,二則嚴格的說現在也確實不清楚山海關那邊的狀況。
“且先不管這些,山海關就是直隸省北面的咽喉,要是那裡出了亂子,我們這邊很快就會被殃及。我在這時辰來找你,就是要與你商議賑災的安排。”
“袁大人打算如何安排?”
“電文上吳承祿說是有數萬難民困在關口,但這個數字未必盡實,說到要賑濟這麼多難民,終歸還是要靠中央政府的集中調撥。不過這肯定需要一段時間,當務之急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中央政府籌備好賑災物資之前,協助山海關鎮守使穩住難民局勢。”袁肅鄭重的說道。
“袁大人果然周到,理應如此。”王磷同一邊點頭表示贊同,一邊在心裡盤算着如何從中央政府的賑濟物資當中謀取一些利益。
“維持災民最好的辦法,就是要讓他們有吃的東西有住的地方。所以我打算先在轄內募集一批賑災物資,到時候隨隊伍一起帶到山海關。這方面自然需要王大人你來出面主持,無論是灤州還是昌黎、唐海、樂亭,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當然後者最好。”袁肅交代的說道,同時打量着王磷同臉上的變化,他很清楚但凡遇到與錢糧有關係的事,王磷同多少都會有爲難的表現。
“這……固然是好的,在下也會竭盡所能去號召大戶捐款捐糧。不過……袁大人您是明白人,在下也就不與您拐彎抹角。若是其他天災人禍倒還好,可若是遇上鬧饑荒,許多大戶人家都會聯合起來囤糧。這囤糧嘛,要麼是保證自家有吃有喝,要麼是哄擡糧價趁機賺一筆。”王磷同語氣凝重的說道。
“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也不要他們多的,能捐多少是多少!”袁肅嚴肅的說道。
他對這種發災難財的做法深爲痛惡,只是眼下自己纔剛剛站穩腳跟,若是對這些大地主、大資產階級下手太狠,遲早會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結果。
“袁大人有所不知,若關外真的鬧饑荒到如斯地步,只怕許多大商戶要比咱們更先了解到實際情況。說到底,他們囤糧哄擡價格自然不是爲了賣給小老百姓,因爲小老百姓們都餓成這樣了,顯然也沒有錢去買糧食。”王磷同進一步說道。
“你的意思?”袁肅擰着眉頭問道。
“他們囤糧的目的就是等待官府下令賑濟,到時候把糧食高價賣給官府,官府當中也必然有人跟這些大商戶勾結,兩邊一拍即合,這件事就辦成了。所以,在這個時候要讓這些大戶人家出錢出物去賑濟,無疑是讓他們斷送財路,只怕會很難吶。”王磷同哎聲嘆息的說道。
“照你這麼說,咱們是一分錢都籌不到嗎?”袁肅臉色陰沉的質問道。
“若是袁大人下令,各縣官府拔出公款,多少還能湊齊一筆款子。至於號召大戶人家捐款捐物的話,這麼說吧,在下儘量而爲,多了那是賺了,少了也沒辦法。”王磷同一邊說着一邊用右手手背砸了砸左手手心。
袁肅冷冷的瞪着王磷同,對方說話的態度彷佛是在討價還價似的,數萬人的性命都命懸一線,居然就沒有人把這件事當事,簡直是豈有此理。
察覺到袁肅神情的變化,王磷同心中有些發虛,連忙又說道:“袁大人,有些話還請恕在下直言,向來各省災荒應由本省官府主持賑濟,雖說災民現如今都聚在山海關,可終歸都是關外的老百姓,咱們出於好意協助維持秩序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賑濟的事還是呈報到上面來負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