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了城外響馬賊擲地有聲的保證,但袁肅和縣府、鎮守使署的衆人官僚們依然沒有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這件事上面。從這一天開始,袁肅和鎮守使署頻繁調動軍隊,有時候還會聯合北戴河洋教區的外國駐軍一起採取行動。
既然這件事與那些難民有關,在沒有找到綁匪之前,自然要從難民身上下手。
在整整一天的時間裡,官軍與賑濟所合作,通過各式各樣的藉口誘騙了一部分難民進城。這些人進城之後立刻被投入縣牢展開刑訊,不管他們是否與綁匪有聯繫,也不管他們是否參與了那些難民團夥,但在鳳凰山東邊的難民區裡多多少少是有互通的消息、小道的消息。
更何況袁肅和鎮守使署衙絕不是胡亂抓人,而是通過幫官府辦事的牙人,以及難民區裡蒐集到的消息,抓回來的這些難民都是最有嫌疑的人。要麼是的的確確跟惡勢力團伙有過交情,要麼是惡勢力團伙成員的家人,要麼是最近行蹤可疑又或者是生活不錯。
即便袁肅有着超前的思想意識,但他如此盡力的對這些難民加以賑濟,可終歸還是有一些害羣之馬恩將仇報,在這件事上自己並無任何憐憫之心,該用刑的肯定少不了,該利誘的也會適當處理。無非是要從這些人身上套出有用的消息或線索。
除了從這些難民身上入手之外,袁肅一直沒有忘記萬福堂的可疑之處。之前出城賑災馬車的問題,以及陳環刀所提供的“七、八天之前就知道這個消息”,顯然有太多的事情根本不像法國人所說的那樣。
他之所以積極調動洋教區治安隊參與行動,可因爲這些外國人太顯眼,實際上也沒有安排具體的任務,其目的就是爲了引開洋人的注意力,讓羅根和萬福堂的人都以爲中國官府現在把精力全部投放在難民身上。
暗中他特別吩咐杜預和吳立可,讓他們二人秘密安排人手着手調查萬福堂,從中國籍教民和周邊中國居民身上入手。他還特意準備好了一份具有科學性的問卷,讓調查的人就按照這份問卷來進行詢問和調查。
到了八月二十四日傍晚,這已經是綁匪要求籌備贖金的最後一天,而明天中午就必須去約定地點交納贖金。
此時袁肅在行營書房裡處理賑災賬目,包括之前臨榆縣縣府的賑災記錄,以及自己從灤州帶來的賑災物資用度。對於他而言,自己其實並沒有把解決竇神父遭綁架的案子放在首要,當務之急最重要的工作仍然是賑災,這是職責所在。
洋人之所以來找他負責這件案子,無非是以爲自己護軍使的身份是這裡最高的指揮官。
可實際上這個案子的主要負責人應該是臨榆縣縣府和山海關鎮守使署衙,他很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裡,自己之所以接下這個案子,無非是要給所有人建立一個位高權重的印象。顯而易見,他正是要爲吞併山海關防區做一個鋪墊。
正處理賬目到一半時,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陳文年和趙山河先後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大人,有消息,情況似乎與我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陳文年一馬當先的開口說道,然而他說話時有一種很明顯的壓制,就好像害怕嗓門大了隔牆有耳似的。
“什麼消息?哪裡來的消息?”袁肅放下手中的筆本,擡頭看着陳文年問道。
“我和老趙剛從縣牢房回來,今天拷問了一整天,三十七個難民,最後有幾個難民終於鬆口了。”陳文年一臉嚴肅的說道。
“起初這幾個人嘴很硬,一直都說不知情。直到用了好幾個鐘的大刑,到後來還開出條件保他們的性命並且給賞金,這幾個人總算鬆口了。不過說來奇怪,這幾個人都說一定要單獨向我和陳大人交代,不肯向縣府和洋人交代。尤其是洋人,還說一定要洋人離開之後才肯說話。”趙山河語氣十分鄭重的說道。
“有這樣的事?拷問是隔開單獨進行的嗎?”袁肅擰着眉頭問道。
“是的,都是按照大人您的吩咐隔離拷問的。”趙山河點頭應道。
“那他們都交代了什麼?可有綁匪的下落?”
“這幾個人都說不知道綁匪藏在哪裡,還說他們只不過是幫忙放風、盯梢和收集消息,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過這些人的任何行動。而且他們還覺得稱自己沒有參加什麼團伙,僅僅是爲了混一塊饅頭和一塊地瓜。”陳文年說道。
袁肅稍微尋思了一下,既然是隔離拷問,而且都能詳細的說是爲了一塊饅頭和一塊地瓜,表面上來看這些人所說的話應該不會有假。
“雖然他們沒有給出實際的線索,但是卻說出了這些人綁架勒索神父的目的。綁匪曾經許諾,所有勒索到手的贖金都要分發給難民,所以纔會有許多難民幫他們辦事。”頓了頓之後,陳文年繼續說道。
“這麼說,綁匪果然是有預謀的!”袁肅冷冷的說道。
“沒錯,根據他們的交代,這件事是在五天前通過那些難民團夥交代下來的。那些難民團夥讓所有人都留意,最近幾天但凡發現有洋人出城,要第一時間彙報上來。我想,這話應該不會有假,竇神父的義隊是早上出城,整個白天沒什麼事發生,到下午準備返回城內時纔出了事。顯然綁匪在收到消息之後,是花了一段時間來佈置綁架的計劃。”陳文年說道。
“確實有這個可能。不過,我可不相信這世道上還有什麼俠盜、義盜、盜亦有道什麼的。那麼,這些人還說了些什麼。”袁肅一臉深思的繼續問道。
“大人,他們接下來所說的話大部分是道聽途說,沒有人知道是否屬實,而且關係重大。”陳文年沒有立刻回答袁肅的話,而是語氣愈發凝重的先說了這樣一句話。
“怎麼回事?”袁肅認真的盯着陳文年。
“他們說,最近在鳳凰山東邊盛傳一個謠言,那就是洋神父不是一個好人,但具體是怎麼回事誰也說不清楚。有人說洋神父打着行善的幌子到處坑蒙拐騙,還有說洋教是邪教,這次災荒就是洋教下的惡咒,也有人說洋神父詐騙信徒的錢財,總之各式各樣。”陳文年表情和語氣一樣都是一絲不苟,彷佛對這件事並沒有太多懷疑。
“萬福堂本來就疑點重重,要說洋鬼子的神父不安好心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當年鉅野教案正是因爲傳教士爲非作歹,從而激起民怒而殺死了洋教士。不過,咱們中國人好迷信,而且現在又是處於災情時刻,以訛傳訛也是未可知。關鍵是要有證據。”袁肅深以爲然的說道。
“可是眼下又該如何蒐集證據,北戴河的洋人雖然人少,但勢力龐大,終歸是不能輕易招惹的。”陳文年嘆息的說道。
“大人,倘若這洋神父真的有鬼,綁匪顯而易見是知道此事的前後緣由,所以纔會向洋神父下手。”這時,趙山河強調的說道。
袁肅看向趙山河,立刻明白了趙山河的意思,事實上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只要能夠抓到綁匪,或者與綁匪建立聯絡,那就能通過談判來處理這件事。只要綁匪交出洋神父的罪證,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可問題是,眼下只是一些難民道聽途說的消息,是否屬實完全不得而知。更何況這些綁匪未必是像難民們所說的那樣是一幫行俠仗義的人,爲了混一口飯吃,隨隨便便編纂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幾乎是家常便飯一般的伎倆。
微微嘆了一口氣,袁肅深沉的說道:“這件事暫且沒辦法下定論,沒有證據,即便是真的也不能拿洋人怎麼樣。”
陳文年尋思一陣,頗有無奈的說道:“大人,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這件事未必是空穴來風,眼下我們掌握的種種線索,都證明這次綁架案非同小可。”
袁肅沉吟了片刻,繼而正聲說道:“既然這些人鬆口了,那就繼續再問一問,不管用什麼方法,花錢、用刑,就算打探不到綁匪的下落,最起碼也要知道那些難民團夥藏身在哪裡。只要能找到這些團伙,抓幾個人回來再拷問,說不定就能弄清楚綁匪現在何處。”
陳文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趙山河的臉色要比陳文年更難看,他最喜歡做一些出爾反爾的事情,可眼下問題已經越來越撲朔迷離,而且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陳文年和趙山河離去沒多久,前廳的一名勤務兵匆匆忙忙跑進來通報,說杜預和吳立可二人已經回到行營,有要緊事急着來向袁大人彙報。
自從聽了陳文年和趙山河帶回來的消息,袁肅現在心中已經有了一衆先入爲主的觀念,結合之前種種的疑惑,總覺得萬福堂的那夥人確實很有問題。之前派去暗中調查萬福堂的杜預和吳立可,這個時候不僅返回來彙報,還說是要緊的事情,可見是摸出了萬福堂的底細。
他立刻讓勤務兵去請杜預、吳立可到書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