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徐徐吹拂綠葉,樹蔭下一身紅衣的紅毛小丫頭嘻嘻哈哈地跑來跑去,手中玩具是撿起來就玩,玩過了就扔的,可沒一刻消停,地上撒滿被她拋棄的小玩意。黃三娃高大的身軀始終殷殷勤勤地追在小主人後頭,嘴裡不住地咀嚼包子麪食,也未曾歇息。
“蝶蝶!蝶蝶蝶……”初一口齒不清地嚷嚷着,迎向快步走進院內的高大男人。
聞聲,摟着十五蛋坐在門廊上乘涼的卓連雲也起身,徑直上前招呼:“林叔叔。”
林悅笑咧了嘴,探身抱起小丫頭,睞一眼滿院子玩具,他重重地嘆息,嘀咕:“嘖,這丫頭還沒長大就特會花錢的,以後的嫁妝要怎麼辦?”
卓連雲頷首:“初一很活潑,十五比較安靜。”
林悅默然注視那隻蛋,脣角抽了抽,他從女兒手中奪回差點被壯烈掉的頭髮,才蹲□,弓指輕釦蛋殼:“喂喂,十五,出來見見爹。”
毫無動靜,林悅喪氣地撇着脣,這惡霸外表添上鬱悶扮相,就連卓連雲也禁不住護着十五蛋連退幾步。見狀,林悅翻了記白眼,卻不好責備這小孩子,因爲錢無盡這張臉是24禁的。但見這水的侄子那般捍衛十五的動作,實在令林悅有些小感動,他也記起正事,連忙向孩子招手。
卓連雲稍稍猶豫,還是過去了。
林悅附耳囑咐幾句,就笑問:“做得到嗎?”
卓連雲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深思:“林叔叔,我叔叔不喜歡你嗎?”
林悅哽了哽,苦笑:“不,只是我做了一些壞事,招你叔叔嫌了。”
“水公子不就是恨少爺整天勾三搭四嘛。”三娃不甘寂寞地搭上一句。
林悅額上青筋直冒,一把就將正餘他的臉當成麪糰揉個不住的初一塞進三娃懷裡,驅趕:“去,帶孩子去。”
“哦。”三娃抱着初一,老媽子似的哄着,將孩子帶到另一邊去玩兒。
趕走了扯後腿專業戶,林悅才按住卓連雲的肩膀,語重深長地說:“總之連雲,我和你叔叔的幸福就要靠你了,只要你堅持要留下來,你叔叔就肯定不會走。”
卓連雲考慮片刻,輕輕頷首。
得到保證,林悅鬆了口氣,笑容越發燦爛……雖然他的臉還是很恐怖。
卓連雲無語,心裡很困惑這位叔叔怎麼就跟書中所說的‘相由心生’不合。
林悅不知道小孩的心思,他嘉許地拍拍小連雲腦袋,再摸摸蛋兒子,就告別小孩們,施展輕功飛奔往墨影非那邊去。他是剛剛侍候水大俠睡下,現在過去替朱翎班,好讓小鳳凰休息,也給墨影非說說話,看看那傢伙願不願意早點醒來。
目送匆匆而去的身影,卓連雲久久不能收回目光,直 至臉被軟軟嫩嫩的小手掌輕拍,他微訝地垂眸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由蛋殼裡出來的小傢伙。十五偏首凝視這位大哥,突然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不放。卓連雲怔住,半晌才撫着小孩子的背,喃喃:“哥哥也想帶你長大,教你讀書識字,但是這要水叔叔決定。”
十五就是不放手,稚齡的他對複雜情況似懂非懂,只知道霸佔這位哥哥,誰也不讓,於是扯開喉嚨嗚哇哇地大聲號哭,宣佈自己的不滿。
這下可嚇壞卓連雲了,畢竟小十五一直很乖巧,哪有這麼激動的時候?
“好,我知道,我不走,我承諾,我會對水叔叔說要留下來,留下來。”小孩兒疊聲哄着奶娃娃,稚齡的他第一次違背聖賢所教,任性一回。
墨影非醒來是半個月以後的事,就在水絕流傷勢穩定並可以下牀活動以後,毫無預警地,碧綠色的眼睛睜開了。
那時候林悅正用木梳爲墨影非梳理頭髮,當時梳子十分文藝地落地,林悅目瞪口呆。
墨影非側眸睞向林悅,目光緩緩落到被溫柔地執在那個人手裡的長髮,他了然:“哦!是做夢。”於是,墨影非心安理得地盯緊林悅,津津有味的神情堪比那擠在皮影戲攤子前的小鬼頭。
林悅的心情從狂喜到狂囧是一個極迅速的化學反應過程,見這傢伙傻氣的模樣,林悅既感到拳頭癢癢,但又不能忽略墨影非傻氣背後的悲哀。
“是,你是做夢,大大的一個夢。”林悅對傷員打不得,罵不得,最後像個老媽子似的伸指戳了墨影非眉心一記做罷:“那你做這夢的時候,身上有哪裡疼不?”
墨影非傻愣愣地瞪着林悅,想要擡手摸摸額頭,卻發現雙手使不上勁,他無奈地瞅着林悅:“到處都痛。”
林悅愣了愣,跳起來就要去找朱翎,不過邁出兩步又頓住,他轉過頭來,果然見到墨影非一臉被人拋棄的可憐表情,當下他是腦袋連着心頭一起痛。重重地拍額,林悅命令守門外的僕從去找朱翎,自個又回到牀邊坐下,詢問牀上的人:“我不走,可以了麼?”
“少爺。”墨影非語氣放得又輕又慢,小心翼翼地問:“我送的禮物,你收到了嗎?”
“……”林悅默然注視着墨影非。
這下墨影非可急了,卻又苦於無法動彈,他焦慮地掙扎着想要挨近林悅,卻差點滾下牀。林悅嚇得心臟都快停了,這墨影非一身的傷,要摔下去就壞事了。他趕忙扶住墨影非,輕輕放回牀上才鬆了口氣。
“我再去找……”墨影非堅持:“一定會找到。”
這下子林悅火大了,他抓狂地咆哮:“找找找,你找個屁!水絕流回來了,他能跑能跳,很不錯呢,你滿意了? !是哦,你找到他,你找到他又差點把自己丟掉,這樣的虧本交易就你這呆子能做!要真的搞丟了,你拿什麼賠我?!做事也不動腦子想想,水絕流沒跟我商量就獨行獨斷,結果遭了殃,你怎麼還不吸取教訓,有事跟我先商量過後再做就能急死你了麼?”
在林悅連珠炮轟之下,墨影非張口結舌,直覺地辯解:“因爲我說過要……”
要什麼?要送禮?
不提這還好,越提,林悅就越歇斯底里。好一個墨影非,不按常理過活,竟是一意往奇怪的方向發展,正常人又怎麼可能對自己這樣狠心?偏偏林悅遇到這個特不正常,往往把生命擱在很多奇怪想法的後頭,命賤得緊。這般想來,他遇的那幾個又有哪個懂得愛惜生命了?傻鳳凰把愛人和兒女看得比生命更重要,這勉強算是接近正常。水大俠偏將道義和信念擱在生命前面,這不又是一個不正常的?就連司馬王爺也把那該死的皇位擱在生命前面……都是些不讓人省心的混賬。但是最賤就是他自己,管不住花花肚腸,愛一個不夠,還要愛幾個,結果他的小命最廉價,擱在最後面。
爲了自個小命着想,林悅不準備坐以待斃,當下他對墨影非暴吼:“閉嘴,聽我說!”
“是,少爺。”墨影非乖乖應道。
囧……即使升級了,但果然是跟福伯同一個系統的。
林悅無力地扶額,呻吟道:“墨影非呀墨影非,你究竟要我怎麼辦?”
“嗯?少爺,你不是早知道嗎?從了我吧。”墨影非淡定地爲其解惑。
林悅只覺額角狠狠地抽痛,他消極地掩臉,半晌無語。打指縫裡看那細細打量自己的碧眸,林悅低嘆,決定不再拐彎抹角,對象是墨影非,費心思去堆砌華麗詞藻玩文字遊戲根本是白搭,徒增麻煩罷了。
無奈地長嘆,林悅放下手,他考慮了一會才決定牽住墨影非的手,十指相扣。眼見墨影非驚奇地瞪圓那雙碧眸,他不覺莞爾,笑說:“墨影非,我決定要撿你,你反對嗎?”墨影非一雙眼睛瞪得更圓,直讓林悅懷疑這樣一個酷哥怎麼可能有這樣可愛的表情?不覺失笑:“你的回答?不要?”
“要!”飛速地回答,由於過分激動,墨影非大概是想撲向林悅,結果牽扯動傷口,痛得整張臉都扭在一起了。
這可要嚇壞林悅,他連忙把人按在牀上,扯開衣衫查看。連日照顧傷員,他倒是熟能生巧,簡單護理難不到他。見到繃帶滲出血色,還移了位,林悅是又氣又惱,一邊整理,一邊碎碎念:“不準再動,我說你這當殺手的都沒有少受傷吧?怎麼都這情況了還不知道安分一點?!”
“嗯,那請把我鎖在架子上。 ”墨影非建議:“那樣我就可以安靜養傷。”
林悅一聽這荒謬的提議就要生氣,可是這纔要炸毛,下一刻又被一個想法拽住,他狐疑地打量墨影非。因爲剛纔的動作,墨影非額上溼了一層薄汗,林悅自然地擰了一塊布巾給墨影非拭汗,也狀似無心地順着往下說:“你傻啦,哪有傷患還鎖在架子上?夜嫋有幹這種事?”
“嗯。”墨影非坦白:“因爲受傷就是失敗,要受懲罰,要挨鞭子。”
即使墨影非的語氣是多麼的理所當然,卻完全無法撲滅林悅心裡雄雄的怒火,他恨得一拳打在牀柱上,可憐的木聲發出撕裂聲響,折了。
“少爺,你在生氣?”
林悅怎能不氣,可是這跟墨影非解釋不通,乾脆不解釋:“是,我生氣,你再叫我少爺,我就把另三根牀柱都打壞!不是說了要叫我的名字?”
墨影非眨眨眼睛,大義地說:“少爺把其它牀柱打壞也沒關係,我不介意。”
“……”林悅一腦袋載到另一根牀柱上,可憐的牀柱應聲折斷,林悅撫着腦門上的包包咆哮:“總之就叫我的名字,叫我林悅!森林的林,喜悅的悅!”
這一回墨影非乖了:“林悅。”
終於搞定,林悅暗下決心,平時可以溫柔一點,但要教育墨影非就得使勁地嚎。認知到殘酷的命運,林悅側目睨上心情甚好並且臉帶笑容的墨影非,即使因爲傷勢而憔悴,但林悅覺得這時候的墨影非比起以前美多了。
還是快樂好。
“影非。”林悅放輕聲音說:“以後你就在我身邊,你想要什麼?”
“想要少……林悅。”
“……”林悅扶額,無力地呻吟,對這位殺手循循善誘:“這是當然會有的,那還有別的?例如想要新衣服,想要銀兩之類的。”
墨影非明白林悅的意思了,於是認真地深思,用力地想。
林悅也不催他,乘機幫墨影非整好繃帶,拉扯好衣衫。
“什麼都可以嗎?”
突然傳來試探意味甚濃的低語,林悅挑眉:“說呀,只要是好事,我都會贊成。”
“不是壞事,朱公子和水公子都有做。”墨影非興奮地說:“想要少……林悅餵我吃飯,讓我坐膝上,還要送我訂情信物,嗯……還要少爺讓我生娃娃。”
前面的已經讓林悅差點站不穩了,最後一個要求讓林悅再也堅持不住,一把載地上去,跌個狗吃屎。林悅趴在地上裝死,淚流滿面的他開始考慮這是墨影非的報復,但不過三秒他就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他相信墨影非是真的有這麼囧。然而這個真相讓他感到更加的悲摧,他倒很想問問墨影非是怎樣生出這麼奇特的想法來着,他暗暗 下決心,絕對不會姑息墨影非這種畸形的想法,一定要掐滅。
於是林悅毅然攀上牀沿,隨即又一眼撞入滿是失落的碧眸裡,林悅未及細想就舉白旗棄械投降:“得了,影非,前面的我姑且努力去完成。雖然你這樣的類型不適合坐在別人膝蓋上撒嬌,但我會努力。罷了,這點要求我還行,但是後面的……我真是無能爲力,生孩子的事你還是放棄吧。”
墨影非困惑,用陳述句的語氣說道:“朱公子能生,我卻不能,少爺你果然是偏心。”
“不是啊!”林悅喊冤:“你們體質不一樣,你知道吧,他是鳳凰,他是鳳凰……鳳凰可以生孩子,你不可以。”
墨影非恍然,低聲喃喃:“咦,對哦,我現在是人……唉,真可惜,如果還是從前就可以。”
林悅的滿額大汗直趕廬山瀑布,他已經無力探索麒會不會生孩子,反正要先哄好墨影非,讓其打消這樣奇怪的念頭。想罷,林悅立即行動,他爬上牀,小心翼翼地將傷員摟到懷裡,溫柔地說:“現在就完成你一個願望,開心嗎?”
墨影非笑了:“雖然少爺意圖用這個轉移我注意力的想法很遜,但我還是很開心。”
林悅抓狂地咆哮:“閉嘴。”
墨影非合作地閉嘴,不過脣角高高掛起顯現了好心情。
林悅一邊拭着額上的汗,一邊嘀咕:“朱翎怎麼還沒來?是有什麼事擔擱了嗎?”他還想早點給墨影非診斷,畢竟墨影非的傷實在太重,之前有幾回差點掛掉,即使現在人已經醒來,林悅還是不放心的。
誰知道話音剛落,門外就進來倆人。
淡漠的朱翎,還有周身散發着寒氣的水絕流。
面對呆愣的林悅,朱翎平靜地以真言之刃直戳紅心:“早已經來了,就是你倆你儂我儂的時候不好打擾,畢竟你給了墨影非名分,那麼我也得尊重他。你一人應付三人,總會力有不遞,既然他難得有你陪伴,我自然會識相迴避。”
連水絕流都忘了要擺臉色給林悅看,側眸睨向身側,那表情是不敢置信的驚奇。
林悅內心噴血噴得銷魂,身體卻立即做出反應,他乖乖地將墨影非放下,孫子樣在旁邊站崗。
“小鳳凰,還是先給影非看看吧,我一會再討教訓。”林悅小心翼翼地說道。
朱翎紅眸輕轉將目光撇向另一側,回答:“我沒有在教訓你。”
林悅打了個跌,他現在終於知道原來剛纔小鳳凰是有意的,看來真的吃醋吃得厲害了。他急忙上前幫忙拎藥箱,扇涼。
朱翎抿抿脣,終於願意正視林悅:“放心,我會救他。”
話落,朱翎就坐上林悅殷勤地搬來的椅子,施施然給墨影 非把脈。
水絕流眉頭深鎖,他嫉妒又羞於直言,當下一張臉憋得比姓包的大人還要黑,冷哼一聲便要拂袖而去。林悅見了,飛速趕過去拉回來,又是捶肩膀又是扇風的:“噯,水大俠,累着了吧?看出了這麼多汗,喝水,喝水。”
水絕流臉色稍霽,願意坐下來喝喝茶,消消氣,等朱翎的診斷下來。
林悅才拭一把汗,放下心來,墨影非卻嚷嚷:“少爺,我也要這個。”
林悅立即一腦袋載桌子上,直呼自作孽,不可活。他挑目遠矚,突然覺得夏日毒竦的陽光是多麼的可愛,他懷着無限明媚且憂傷心情,笑中帶淚地哄道:“影非,只要你乖乖養傷,好了以後我就給你,我都給!”他林悅裡子面子都不要了,就侍候這些人。
這都是他自討的,他心甘情願。
殊不知這一切看在朱翎眼裡,又激起小鳳凰的同情心,痛惜蓋過氣惱,是對林悅原諒得更徹底了;而水絕流看在眼裡,覺得惡人總算有惡報,也舒服不少,決定少爲難林悅一些。
可惜林悅忙着斟茶遞水,噓寒問暖,沒注意到自己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