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場地鋪滿黃沙,風過,塵沙囂揚,跪在場地中央的一行犯人被五花大綁,他們嗚咽着祈求上蒼憐憫,讓他們逃過此災厄。然而時辰到,令牌着地,劊子手手起刀落,鮮血滲紅了黃沙,刑場恢復寧靜。
清點人頭掛到城牆上示衆,一騎快馬將信息帶入宮牆,彼此交接,送達御書房,左衝將摺子呈給司馬易。
擱下手中看到一半的奏摺,司馬易打開新上來的摺子瀏覽,確認該解決的人一個也沒有漏掉,便隨手合上摺子。他臉帶溫煦微笑,側眸看身旁僅僅七歲的小皇帝,後者一身明黃色衣裳彰顯天子之尊,然而這位天子正在費力理解老太輔朗誦的文章,神情苦悶。
小皇帝偷偷朝司馬易飄去一眼,發現自己被注視,立即危襟正座,聚精會神。
見狀,司馬易輕笑,建議:“陛下今天也辛苦了,或許先休息一會,沒有問題吧?太輔。”
“楚王,這……”
“謝謝皇叔!”
太輔表情不甚樂意,但話語還沒說完,小皇帝已經箭般跑離桌案往外頭撲去,太監宮女緊緊尾隨其後,浩浩蕩蕩的奔離御書房。老太輔愣在原地,一臉的鐵青色,但除了悻悻然退下,他沒有別的選擇。
此時殿內沒有外人,左衝一禮,就說:“王爺,已經確認錢家暗中資助太子黨羽,是否要採取行動?”
“不,林悅畢竟不是錢無盡,他並不在意我們如何處置錢家,若不能斬草除根,打擊錢家只會適得其反。”司馬易稍頓,目光不差痕跡地掃過擱在桌案上的摺扇,續道:“看來,太子也是抓住了他的弱點,不然以他的性子,可不會趟這渾水。”
“王爺,依屬下所見,借屍還魂的說法未必可信,指不定那只是錢無盡的詭計。錢無盡野心勃勃,會巴結太子企圖獲取權勢也並不奇怪。如果不盡快採取行動,恐怕錢無盡會協同太子起亂。”
左衝所說,司馬易不是沒有考慮到,可是……
“左衝,你將林悅看得太高,他只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小人物。至於他會幫太子,大概因爲水絕流,既然牽制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如今大局未定,也不急於處置他,你命人將水絕流帶到英都來吧。只要抓住林悅的弱點,他自然不敢逆我。”
“王爺三思,錢無盡不過是一界商人,要剷除他並不難,即使不能斬草除根,重挫其銳氣也好。”
“得了。”一再地受到忤逆,司馬易眉間擠出深川,他原本溫煦的微笑被烏雲遮蔽,陰鷙目光直刺左衝:“左衝,你要繼續質疑我的決定嗎?”
左衝愴惶下跪:“屬下不敢,請王爺息怒。”
“哼,那就將人帶來。”
“屬下遵命。”
左衝領命匆匆出外,整個御書房只剩司馬易一人,他卻已經對批閱奏摺失去了興致。
掂起摺扇,指腹輕摩象牙上精雕的花紋,五指輕動便將隱於皺褶間的水墨畫展現。一幅荷圖,深深摺痕貫穿,卻無法影響畫作韻味,提字一首詩: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心中默唸這首詩,司馬易不禁失笑,他知道錢無盡純粹是爲了附庸風雅而選這首寄託遊子思鄉情韻的詩,可是此時卻恰恰地應了他的心境。即使處於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帝位唾手可得,司馬易卻無法否認心中的不安。他追求權力,但到了此時卻對此產生懷疑,他真的需要皇位嗎?如果真的需要,爲何目標近在咫尺,卻絲毫也生不起歸屬感?
如果不追求皇位,他還能有什麼呢?
司馬易排斥繼續思考這般虛無縹緲的問題,他丟開扇子,大步跨向龍椅。手掌輕摩冰涼的金屬,心中已經不再起波瀾,他很明確自己必須得到皇位。如今已經成功在即,不會有任何事物能夠動搖他,不會再回頭。
“林悅,你可別與我爲敵……”我不會手下留情。
統共費了半月餘,終於到達武林盟山下。
武林盟所處位置也是高山上,怪石嶙峋間清風搖翠煙波秀麗,也是一座奇山。僅僅是眺望,林悅沒有妄撞地衝上武林盟討人,畢竟要單獨應付整個武林是癡心妄想,他得精心安排一切。
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不怕找不到人爲他賣命,但是需要時間。
林悅要奪回水絕流,就決心不讓別人有機會再搶回去。
因此錢府馬車徑直越過上山的路口,直奔別莊去。纔剛安頓好,首先從福伯口中聽到的是關於司馬易的消息。
就在林悅爲水大俠奔波的這段時間裡,原來的皇帝很莫明就崩了,鬼王爺楚王突然復活並擁護‘僅餘’的小皇子爲帝,端起勤王旗號大刀闊斧地清理‘佞臣’。
幾乎每一次,林悅都能夠聽到長長的一列名單,司馬易除去了‘佞臣’或其九族的數量十分驚人,果真的狠絕了。
對於首都英都皇宮內發生的事情,林悅一直關注,但畢竟這不是信息發達的網絡時代,所有一切聽在耳中,感覺蒙朧不清。
林悅每一次都慨嘆,他想不透司馬易已經那麼的接近皇座,爲什麼天庭還沒有采取行動。司馬易不可能爲皇,而且生還的太子有破軍星君擁戴,就情勢分析,只等太子在上天眷顧下一舉擊潰滿懷希望的司馬易。
“人怎麼能勝天?司馬易呀司馬易,你現在只是凡人。”不要再造孽了。
輕聲嘀咕着,林悅重重嘆息,現在撇開司 馬易,倒是有人更讓他擔心:“福伯,水的位置找着了沒有?”
“回少爺,已經鎖定幾個地方,只等確認。”
“儘快確認,還有早前吩咐的事情準備好了麼?”
“少爺,那個早已經準備妥當,只等你一聲令下。”
當下林悅滿意地頷首,他沉吟片刻,想到一人,就要求:“福伯,將卓連雲帶來。”
“是,少爺。”
未幾,下人帶來衣冠整潔的俊小子——卓連雲,他稚氣的臉上有着超乎年齡的成熟,對林悅的態度不卑不亢。這一點,倒讓林悅想起水大俠那倔性子,明顯這水的侄子,也不差。
林悅一向圓滑,他並不在意別人的態度,只管問自己要問的。
“小卓,這兩天我們就會上武林盟,你確認可以爲水絕流作證,還他清白嗎?”
聞言,卓連雲毅然頷首:“我會幫叔叔……根本不是他殺死爹孃的,兇手是吳信誠那禽獸。”
充分感受到這孩子的決心,林悅暗暗點頭:“別擔心,你既是水的侄子,我就會保你安全。”畢竟水絕流把命拼進去也要救這孩子,林悅自然不要辜負那個人。
然而這樣的承諾卻未使小孩安心,卓連雲反而眉頭深鎖,惴惴不安地瞅着林悅。
“怎麼?”林悅挑眉:“有話儘管說。”
卓連雲深呼吸,突然一咬牙,下決心問了:“林叔叔,你是跟水叔叔在斷袖嗎?”
林悅剛剛啜進一口茶,立即就貢獻到地毯上,當下臉部肌肉瘋狂抽搐,他嗆得滿臉通紅,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小孩子。他跟卓連雲相處的時間並不長,更因爲要瞞過武林人的耳目,即使一同出行,也未有多做接觸,但是林悅相信這孩子是正直的,然而這般驚爆的發言又該怪誰呢?
“是誰跟你說這事的?”嗆得厲害,林悅的聲音特別沙啞。
然而林悅這種態度對於卓連雲已經夠了,他肯定了心中答案,頓時一張臉皺得像梅子幹似的。他癟着脣說:“是墨叔叔說的,他說你要水叔叔和朱叔叔,不要他。”
“啊?”林悅怔住,心底發虛,支吾着問:“他怎麼跟你說這種事?”
“是我問他的。”卓連雲十指不安地絞在一起,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才組織好語言。他鼓足勇氣,說:“林叔叔,我看你不像外頭說的那麼壞,你會對水叔叔好嗎?”
被這樣小的孩子追問,林悅無奈地連連苦笑,但是這個問題他回答得毫不猶豫:“當然會對他好。”
“有多好?”
“呃,大概……大概就像你爹對你娘那樣。”林悅作了一個生動的比喻。
這個回答卻讓卓連雲更加困惑,小孩子缺心計,脫口就道出疑問 :“可是爹只會疼孃親一個人,但是林叔叔你要疼兩個。”
“……”林悅真是傻眼了,他沒想到這個孩子還會關注起自己最渣的一點——花心。面對澄淨的墨色眼眸,林悅感覺自己就像一塊垃圾,可是他不能不承認這個事實。出了口長氣,林悅聳聳肩,甚是無賴地笑說:“因爲我比你父親博愛嘛。”
卓連雲困惑:“那……就是你都會對他們好嗎?”
“對。”林悅抹一把汗,笑得有些牽強,他總是對這種問題感到不自在:“自然是要對他們都好。”
卓連雲似懂非懂地頷首:“好,林叔叔,我會努力還水叔叔清白,讓你對他好的。”
小孩子純真的信任直射林悅內心,他感覺自己污穢的成人心快要被淨化了,效果堪比惡靈退散。
無力地靠到椅背上,林悅虛笑:“那就先感謝你了。好吧,出去罷,需要什麼只管跟僕人們說。”
然而卓連雲卻腳步磨蹭,像是正在爲某些事情掙扎,這惹起了林悅的好奇心。
“怎麼?”
卓連雲擡首凝視林悅,目中滿是希冀:“林叔叔,我可以去找朱叔叔嗎?”
“哦,朱翎?”林悅想了想,這個時候朱翎可能在看書,他是不反對,但是他好奇:“你有什麼事要找他?”
“我想……想要跟初一和十五一起玩。”話落,卓連雲怕不夠誠懇,再下保證:“我會很小心,不會做錯事的。”
林悅微愕,他倒不介意這幾個孩子當玩伴,但十五隻是隻蛋。
想了想,記得朱炅說過凡人都不容易傷害初一和十五,林悅也就不擔心了,而他不可能拒絕這麼簡單的願望:“好,讓福伯帶你去。”
老管家得令,就知道怎麼辦。
但是這一次卓連雲在踏出門檻以前又再止步,他因爲得到玩伴,小臉上滿是笑容,天真爛漫的孩子記起一件重要事情,也不再斟酌,直言道:“林叔叔,如果墨叔叔也想要你疼,你就分他一些嘛,他好像很想要。”
“呃!”林悅噎住,卓連雲這簡直是在引他犯罪,他原本就不夠堅定的心,偶爾都會想到墨影非,會設想很多‘如果’,現在卓連雲無疑是往他薄弱的理智敲上一記重錘,很危險。
他一手扶額另一手連連揮動,請福伯把孩子帶走。
然而人出去了,但是卓連雲的話縈繞心頭,好半晌後,林悅妥協了。
“罷了,去看看墨影非也好……指不定那傢伙又在做傻事。”最近似乎少了一抹陰影追隨,林悅也很在意。
墨影非的確是幹了傻事,當林悅找到墨影非,只見這個平時愛東藏西躲的人就這麼端坐在牀邊,據聞他這樣子已經有一整天了。
這是在COS嗎?SD娃娃?雖然外貌是真的有幾分神似,可是墨殺手是活人啊!
林悅只感到腦袋異常沉重,他不覺擡手扶額,啞聲問:“你這是幹什麼?”
“嗯,不要弄髒衣服。”墨影非微微偏首,用略爲煩惱的目光注視着林悅,答得理所當然,而且還有反問:“這還用問嗎?”
林悅此時能做的只有失意體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