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遇上馬翌那個瘟神,林悅的心情從來未曾這麼沉重過,感覺就好比上班摸魚被捉,還要扣薪金一般,超級的鬱悶。而鬼王爺似乎還激發了水大俠的危機感,於是林悅整個下午都在拉拉雜雜的一堆武學術語中熬過來,重溫當年初遇ABCD的銷魂感受。
雖然鬱悶,但總算有美人在側,撫平了林悅心靈上的創傷。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又要準備招朱判官了。
福伯雖然年紀一大把,辦事卻一點也不含糊。大晚上的,一處院落被佈置得鬼氣森森,一個又一個火盆安置在院落各處,僕人們各自就位,成堆疊放的冥錢元寶儼然一座座小山,情況直趕廟堂小巷裡的打小人專業隊伍。
福伯早就交代過,這時候一聲令下,院裡各人便開始燒紙,滿院子裡嚷着朱翎的名字。林悅也湊一個,蹲在那裡將一張張冥錢燒掉,喊着朱翎的名字。
火光中,煙氣隨着山風飄散至遠方。
悟空盯着燈下飄落的一片紙灰,轉身要去關窗,卻被煙桿子擋住了去路。
“就讓我瞧瞧這熱鬧。”唐三輕笑,放目眺望遠處火光:“悟空,你認爲這出鬧劇,最終會怎樣呢?”
悟空聳聳肩:“師傅,你分明知道玉帝老兒一心想要賭神歸位的。”
“呵。”
唐三似笑非笑,隨手換上新菸絲,黯淡中紅彤彤的火光明暗。他吞吐着煙霧,向悟空招了招手。悟空順從地挨着師傅盤膝而坐。唐三臉帶慈祥笑容,伸出二指掐住悟空的臉頰扯得他一張可愛的臉變形。
悟空淚花花的:“師傅,疼!”
蟹鉗子般掐緊的二指終於鬆開,改而溫柔地拭去淚花。唐三笑說:“悟空,你難道不了解賭神的心思?”
悟空搓着被掐痛的臉頰:“哦!也對,賭神壓根兒不想回去,但是……”聰靈的大眼瞅了師傅一眼,欲言又止。
唐三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覺失笑:“悟空,你責怪爲師不幫賭神,實在是不應該。要知道今生他們的命運已經牽在一起,林悅記起來,他們也會全部記起來……要是記得,就不算重新開始,結果不是重蹈覆轍?”
“但是他們的性子都沒怎麼地變。”
“至少他們都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吶,沒有放不下的架子,也不再受陳腐的規矩牽制。”
“也對,所以我就說當天兵神將最煩,就二郎神那種御宅男適合。”
唐三輕挑眉,倒沒說什麼,目光再一次放落遠處火光,打了個呵欠。
“師傅倦了麼?”
見師傅頷首,悟空將暖牀用的幻身收回來,侍候就寢。
漚園僻靜的一隅,樓閣屹立,從那樓臺上能夠眺望夜色中耀目的火光。山風帶來隱隱約約的人聲,司馬易側耳傾聽,雙脣輕喃了數回,片刻後吐出倆字:“朱翎?”
他細細品味這個名字,確認錢無盡身邊不曾出現過這個人。想到這些人和事的變化,他擡首觀看星象,雙目微微眯起。早前他已經發現星象變異,正預視着某些巨大的變化,一切就好比打翻油燈後迅速蔓延的火勢,劇烈而不規則,他將被引進另一個局中。
不安定的未來。
五指輕彈窗臺,如同勾撥琴絃般,司馬易從中覓得平靜,不斷思考。
“錢無盡……還是林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馬易只覺頭緒如同千絲萬縷糾纏,一片混亂。他今天雖然要挾錢無盡,但是至少對於那個吻並沒有撒謊。昨夜的接觸的確使他驚奇,他從不知自己也喜好男色,或許不應該這麼說,因爲除去錢無盡,並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予他那種激烈得心肺都爲之炙燒的感受……他必須弄清楚這一切,這離奇的一切。
“王爺,我們這樣妥當嗎?恐怕玄青帝很快就會有所動作。”司馬易的近侍擔憂地發問。
司馬易低聲哼笑:“他即使要動也不敢明目張膽,畢竟五年前本王已經死在大火中。他若承認本王,朝中必定天翻地覆,他不敢。”
“但是錢無盡……可信嗎?”
“呵,誰知道。”
“王爺……”
“好了,如今局勢走向必須賭這一把。如果真是錢無盡,那我就滿盤皆輸,但若不是……未來還真不好說。”話罷,司馬易慣性地輕搖扇子。驀地手上一頓,他便合上摺扇,遞給近侍:“左衝,將它處理掉。”
“可……這是王爺最喜歡的扇子。”近侍年輕嚴肅的臉上浮現驚訝,他以爲自家王爺不會輕易被左右。
“正因爲喜愛才需要你處理,不是嗎?”話落,司馬易轉身離開窗臺:“另外,調查那個叫朱翎的人。”
左衝明白王爺主意已決,便不再多話。
過了三更天,燒紙現場的人聲已經不復之前洪亮,甚至懨懨的,讓人聽着發睏。
林悅環視這院子,紙灰滿天飄飛,冥錢燒的差不多了,朱判卻依然不見影蹤。果真如唐三所說,即使燒紙召魂,還看判官願不願意賞臉。
突然聽到骨碌碌的輪子滾動聲響,林悅回頭就見到水絕流來了,他連忙迎上去:“怎麼不睡覺?”
水絕流臉色不佳,睨向林悅一眼,再掃視全院,冷笑:“你將漚園弄的烏煙障氣,能睡嗎?”
聽罷,林悅撓撓腦門,虛笑:“抱歉,我讓福伯安排你到上風位置去休息。”
水絕流卻沒有動作,只是凝視林悅,眉頭漸漸蹙緊:“你……已經過了三更,還要繼續嗎?”
“……”林悅稍稍愣怔,苦笑:“我有必要找到他。”
聞言,水絕流突然抄起掛在椅背上的寶劍,一道寒芒劃破黑夜,寶劍出鞘,利刃架在林悅脖子上。林悅屏息,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如果我說,你再喊下去,我就要殺了你呢?”
“爲什麼?”林悅驚問。
“爲什麼?”水絕流輕喃,困惑的語氣就彷彿無法理解其中含義。他盯着林悅,思緒卻飄向遠方,幾乎迷失在那飄忽的雜念中,他似乎確定了什麼,卻又似乎沒有。好一會,他回過神來,眼前又是讓他厭惡的臉容。水絕流不覺將劍柄握得更緊:“即使我要殺死你,你也不會改變心意,對嗎?”
林悅一咬牙就着劍刃點了點頭,劍鋒颳得皮膚微痛,恐怕是割傷了。
就在林悅點頭的瞬間,水絕流已經趕忙收劍,卻晚了一步,林悅頸上現出淡淡血色。水絕流心中懊悔,抿緊脣不發一語。
見狀,林悅暗歎:“我送你去休息,福伯,帶我們去上風位置的廂房。”
水絕流擡手阻止林悅:“不必了。”
“嗯?”
“林悅,結果你還是一個蠢貨。”水絕流反手將劍回鞘,冷眼掃過還在不停叫喊的僕人們,嗤笑:“你以爲這些人喊啞嗓子,他就會出現,那你就繼續吧。”
話落,水絕流再也不願在此處多留一刻,讓三娃推着輪椅,匆匆離去了。
林悅恍悟,既然朱翎能在那麼要緊的關頭打斷自己,又知道他跟司馬易接吻的事情,肯定是有在監視他,說不定還是全方位全天候的監控。問題根本不在於如何找人,而是如何讓朱判出現。
環顧四周,到處的紙灰像在嘲笑他的白癡行徑,他不覺拍了拍腦門。
“福伯,讓他們撤了吧。”
甩下這一片混亂,林悅邁着大步離開。他往僻靜處走,直至確認沒有任何人跡才止步。環顧四周,幾隻燈籠落下的光暈顯得黯淡寂寥,少掉人氣光顧,黑暗自四方八面侵蝕而至,尤其陰森。林悅駐足片刻,便朝着空氣說話:“有聽到吧?你就出來吧。”
除了風過,連鳴蟲聲都沒有,夜色謐謐。
林悅瞪大眼睛掃視四周,確認朱判沒有出現,他抿抿脣,又說:“你不出來,我就要被司馬易生吞活剝咯?!你再不出來,我直接跑去給司馬易生吞活剝。”
說到這裡,只聽寂靜中一聲長嘆,林悅回頭就見到黑暗中赤紅的眼眸,然後出現朱翎年輕清秀的輪廓,瘦削荏弱的身形也漸漸清晰。
“我說過要遠離他。”
清冷的聲音依舊如記憶中一般。
林悅故意輕鬆地打哈哈:“誰叫你不出來,是故意說着嚇唬你而已。”
“我出來又如何?”赤眸在眼皮下輾轉游移,片刻後隨着揚起的睫扇看向林悅,又是暗歎。
如何?
林悅有時候真是招架不住這麼直接犀利的語言,頓了頓才認命地直言:“昨夜你逃得太快,我想你至少要讓我清楚明白是怎麼回事吧?”
朱翎注視林悅,抿抿脣便說:“那只是我的癡心妄想,你根本不需要在意。”
聽着這事不關己的冷漠語氣,林悅蹙眉。這朱判昨天又是脫衣秀,又是流血淚,怎麼都不像是開玩笑吧?今天怎麼又這種態度?忽悠誰來着?
“朱翎,我不知道你今天爲什麼又是這種態度,不過我昨天做了個夢,你要知道嗎?我夢見自己在天庭飲酒作樂,當時有隻鳳凰就在我的旁邊。”見到那黑色袍袖下的手漸漸攥成拳狀,林悅不動聲色,繼續說:“那時候我只顧着玩,鳳凰還要幫我做事,而且它說話的方式就跟你一樣,直率尖銳。”
“……”
“是你嗎?”林悅問。
朱翎冷聲回答:“那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你無需在意。”
“一廂情願?”林悅蹙眉,不太能接受這種冷漠無情的態度。他扳着朱翎的肩膀,加重語氣:“哦,別裝的這麼瀟灑,你要真瀟灑,昨天就不會出現。”
朱翎微愕,難得臉上出現了一絲冷漠以外的別樣情緒,一瞬即逝,比流光更迅速:“我……沒有資格。”
“啊?!”
“是我厚顏無恥,卑鄙的……跟你提起那種要求。”
“這又是什麼?”林悅聽得雲裡霧裡,頭皮都要被抓去一層了,見到朱翎開始後退,林悅以爲他要走,趕忙抓住他的手腕:“別逃。”
“我不逃。”朱翎淡淡一笑,手伸向身後濃如醬的黑暗中,不一會就掏出厚厚的一本賬冊,遞給林悅:“這個你好好保存,必要時候可以使用,但你要拿捏好分寸。我想你會知道。”
“啊?”林悅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之前見過的賭債賬冊,但他現在要這個東西也沒用:“你替我保管不就好了,反正我沒用。”
朱翎沒說話,頓了頓,又問:“玉佩在嗎?”
林悅記起那塊暖玉,連忙從袖裡掏出來遞給。朱翎接過玉佩,細細打量。林悅總感覺當它接觸到那雙白皙得透明的手以後,變得更加鮮豔奪目,根本不像是玉,更像一塊鮮紅的寶石。
“它是我的法寶。”朱翎說。
林悅眨眨眼睛,摸着下巴:“它有特殊用途嗎?除了暖和,就像悟空的金箍棒什麼的。”
朱翎擡眸瞅了林悅一眼,沒說話。
林悅總感覺今天的朱翎很奇怪,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難以啓齒。他怕這判官又會一聲不哼地消失掉,便開口問出他十分在意的問題:“唐三說鳳凰不能到陰間,但你……怎麼又成了判官?是爲了我……賭神嗎?”
朱翎將視線偏移至黑暗的遠處,脣角緩緩挽起笑容:“現在我沒有能力使你記起一切,不過我的所見所聞可以爲你呈現。”
“什麼?”
朱翎不再給林悅廢話的機會,將鳳凰玉按在林悅額上。玉石發出光芒,林悅只覺一道暖流從中傳遞,讓他昏昏欲睡。
“原諒我。”
這語氣太過淒涼,林悅總覺得這更像一句遺言,不過他已經沒有機會去吐糟,又或許讓朱翎改掉這悲觀的性子,他就像被什麼勾住了,魂魄猛力衝進旋渦中,被七彩紛呈的世界給繞得暈頭轉向。
好不容易定下來,林悅終於看清楚自己身在一片火海中,猛地嚇了一跳,卻又發現根本感受不到一絲熱力,終於清楚這就是朱翎要讓他看的東西,類似夢世界中的記憶。
突然,他感覺到火下巖面蠢動,一雙手猛地扒開岩層,人體竟然破土而出。年輕軀體暢快舒展,比例均勻的體態,年輕清秀的臉龐,比火炎更漂亮的赤眸與赤發。
赫然是朱翎。
林悅暗暗讚歎,過去的朱翎更加光彩照人,獨特氣質讓人難忘。這就是光的生物,如今朱翎卻要沉浸在黑暗中,甚至從未在白天出現過,林悅不覺感到惋惜。
朱翎緩緩地審視雙手,又撫摸臉容與及軀體輪廓,動作輕柔,似乎帶着一絲驚疑。直至最後,似乎確信這就是他想要的外形,臉上漸漸浮起喜悅神色。他隨手扯來火炎披到身上,妖嬈狷舞的火舌化做絳色錦衣,包裹着猶如新生嬰兒般赤裸的鳳凰。
朱翎騰雲駕霧,一路上遇見誰也沒有停下來,直奔聚寶園,興沖沖地尋了一輪,卻沒有見到掛念的人。雖然有點失落,但他立即出門尋找。
遇見一名仙童,便問那人的行蹤。
“賭神?十年前他與紫微星君合謀盜取妖王劍,失敗後被貶爲地府的判官,已經不住在聚寶園了。對了,你是誰?”
請聽下回分解....縮走....
朱翎出來了,大家高興了...T_T今天這章真費時間....俺哭了...